第七百二十三章

話說蘇韜尋到一位懂得治水的熊先生,親上門求教。既是知府老爺求賢,熊先生慨然應允。遂打聽“張大官人”。蘇韜只含糊應着。後頭自然是請了熊先生回府衙議事。熊先生又提起“張大官人”。蘇韜思忖再三,終命人去慈祥莊喊蘇澄過來。

蘇澄已決意去大佳臘唸書,只是自己的巧克力工廠纔剛剛開始做,少不得多呆些日子。蘇韜派來的人讓她換男裝過去商議治水,蘇澄驚疑不定,猜不出哪路神仙幫她說了好話。乃扮作儒生騎馬趕過去。

蘇澄進了府衙書房,有小廝報信“張大官人到了”。那熊先生聞言站起來,迎面看蘇澄第一眼便認出這是女子,忙扭頭看蘇韜。蘇韜咳嗽一聲,指着女兒道:“這位是我的……外侄兒。”熊先生趕忙作揖,蘇澄還揖。大夥兒皆揣着明白裝糊塗。

案頭鋪着一張極大的地圖,上頭畫的正是贛江與一小截長江。熊先生立在地圖旁先向蘇韜深深一揖,道:“昨日小吏乃是安義縣令之吏,今日已變成江西知府之吏。兩者截然不同,故此小吏今日所想去昨日亦不同。”

蘇韜捋着鬍鬚問:“有何不同?”

“食誰之祿,忠誰之事。”熊先生道,“昨日小吏只想着如何守住一縣,今日卻得想着如何守住全省。”

蘇韜面色一暗:“有幾處堤壩怕是守不住的?”

熊先生道:“依小吏看,舊年坍塌的四處皆守不住。今年比舊年更險,另有三處也難守住。”

蘇韜愣了:“舊年坍塌了四處?”

熊先生指道:“這兩處九年前便塌過,還是工部派人來修的。”乃指了兩處,“舊年大水,這兩處也塌了。謝知府上報朝廷,然這回工部卻沒了動靜。”又指三處,“今年的水更大,這三處亦險。”

蘇韜一嘆:“九年前……朝廷六部還留了些先帝太上皇在時的痕跡。”又看了會子地圖,見坍塌處都在贛江下游湍急險峻之處,思忖良久,道,“依你看,倘若急修了七處……”

熊先生道:“如今都五月了,斷乎急修不了七處。縱然請下神兵來修好,”他又指了四處,“這幾處就恐怕要塌。”

蘇澄忍不住低嘆:“下游全都這麼不靠譜麼?”

熊先生道:“早年朝廷會依時重修。自打江西匪亂以後,工部便不大來了。沿岸縣令大都知道些好歹,會自己設法修修。且前些年水小,逢澇雖也會沖毀幾處小口子,大口子一直沒有。然舊年一氣兒壞了四處大的。今年水更大。我方纔所舉不過是最易破大口子的七處,別處並非不會破,只看大破小破。這條堤壩已太久不曾好生修了。”他乃擡目看着蘇韜,“事既至此,處處皆保已不可能。”

蘇韜緩緩點頭:“本官知道。”蘇澄一口氣好懸沒提起來。卻聽蘇韜又說,“既這麼着,唯有先修最好修的那幾處。”

熊先生道:“舊年未曾破損的那三處便是最好修的。大人若還想多修……”他思忖片刻,斷然道,“依着今年的雨勢,只能再多增一處。”

蘇韜道:“那就挑人數最多的一處。”

蘇澄脫口而出:“不,應該挑道路最難走的一處。”衆人齊刷刷去看她,她解釋道,“若以兵卒修堤,兵卒都是壯年男子,腳力比百姓強得多。讓他們進入不好走處去修堤壩,比讓百姓遷移出來更便宜些。”

熊先生道:“張大官人,小吏可沒說,但凡修堤、便能攔住洪水。”蘇澄一愣。

蘇韜接着說:“時日太遲。縱然搶修也未必能保住。百姓須得全部撤離。”

蘇澄一想,橫豎人都要走的,委實應當先修人口最多的那處。不由得連連點頭:“大人說的是,晚生思慮不周。”

蘇韜聽在耳中,心裡莫名舒服。咳嗽一聲:“你纔多大,不過看過幾本不知哪裡翻來的書罷了,管窺蠡測。”

蘇澄忙給她老子作了個揖:“多謝大人指教。”蘇韜得意的捋了捋鬍鬚。

熊先生思忖道:“論人口,倒是我們安義縣最多。”

蘇澄看了看地圖,指道:“安義縣是在這裡不是?”

“不錯。”

蘇澄動了動眉頭:“離南昌府好近。”她正色道,“若如此,晚生建議,放棄安義縣。”

蘇韜問她:“什麼緣故?”

蘇澄拱了拱手道:“蘇大人到任後,南昌城顯見是要大擴建的。我到過平安州和臺灣島,這兩處都經歷過大擴建——除去富貴人家、古蹟、要緊的街道和寺廟道觀,尋常百姓的房屋幾乎全都拆掉重建了;城市地盤也往外擴了好幾圈。書上說這叫做城市化的必然蛻變。安義縣離南昌城最近,後續數年必也是最早改建之處。我敢說,縱然不決堤,四五年之後那兒的房屋得重建大半。”

熊先生皺眉道:“那是四五年之後,現在呢?”

蘇澄道:“災民先安置於城郊。飛鴻山有那麼大的道觀,但凡米糧足夠,可以安置很多人了。而且他們既然近,遷移出來也便宜。再說,讓土匪糟蹋了這麼十來年,能有多少人口?舊年還剛遭過災。”

熊先生思忖半日,苦笑道:“比起十幾年前,當真人口不多,田地也荒的厲害。”

蘇澄又道:“江西道路不便利。除去幾條大官道,別處都不大好走。眼下水已漲起來了。好歹南昌府已買足了糧食。日後洪水褪去,離得近的在難民營多住些日子也供得起。離得遠的、道路不便的,回去之後才發覺屋舍全垮、牲畜皆無,怕是難找口糧的。”

熊先生驚異道:“大人,聽聞南昌府的官倉早已空了,何時又有了糧食?”

蘇韜微笑道:“從吳國和嶺南買的。”

熊先生立時問道:“可供多少人吃多久?”

蘇韜道:“應付這次水災綽綽有餘。水災過後再買去便是,此事不用憂心。”

熊先生道:“若如此,水災過後不如就以災民爲河工,讓他們修繕堤壩,比四處去徵集民夫的好。別處民夫就讓他們好生種地,今年得個好收成,明年又不愁糧食了。”

蘇韜含笑道:“本官亦有此意。”

熊先生呵呵笑着撫掌,乃向蘇澄問她所知的治水法子。蘇澄又沒治過水,還是早年在京城時聽賈琮說起過,便轉述起來。末了道:“江西還沒有得用的水泥廠。我因想着這幾年郊外少不得要興建廠房,已從嶺南買了許多,正好可挪去修堤。”

蘇韜點點頭。又凝視地圖良久,道:“務必出動兵士。”

蘇澄張望兩眼:“怎麼沒請李總兵過來?”

蘇韜道:“他與楊大人都在郊外練兵,本官已打發人請去了。”

蘇澄抿了下嘴:“兵士沒學過修堤吧。臨時學來得及麼?”

熊先生瞧了她一眼:“張大官人彷彿有話說。”

蘇澄道:“兵痞子兵痞子,當兵的多有痞子。讓人家去修堤,給賞錢當然會幹,只是未必瞧得上修堤這份活計。誰去教他們呢?老河工?他們肯聽麼?”

蘇韜問道:“你有主意沒有?”

蘇澄笑道:“蘇大人不是從工部請來了什麼水部郎中?不如就請幾位老河工當水部郎中如何?”

蘇韜皺眉:“本官不過區區知府,哪裡能請誰做工部的郎中?”

蘇澄癟嘴:“我沒說工部請。”

蘇韜依然不明其意思。倒是熊先生睜大了眼,半晌才說:“張大官人好大的膽子。”蘇澄嫣然一笑。熊先生乃向蘇韜道,“張大官人之意是,以河工充作工部來的水部郎中。”

蘇澄道:“給他們做幾身衣裳,仿照水部郎中的官袍做,但做得並不一樣,如此也不算是假冒朝廷官員。橫豎兵痞子也認不出水部郎中應當穿什麼官袍。再說,人家本來就是治水的河工,說他們是水部的人也沒錯。”

蘇韜方正,從不曾想過仿冒朝廷官員這等事,登時皺起眉頭。倒是熊先生在旁勸道:“不過是誆騙幾個兵卒罷了。”蘇澄自是瞧出她老子猶豫,張了張嘴,終還是閉得死死的,一副您老愛聽不聽的模樣。蘇韜舉棋不定。

過了會子,李國培從城郊趕來。蘇韜的師爺遂將他們老爺小姐與熊先生所議複述一回,少不得連蘇澄建議以河工假冒水部郎中去誆兵士一道說了。李國培聽罷竟然贊成,道:“我也管不到下頭的人。若是河工沒個名頭,他們委實未必肯聽。”蘇韜這才答應。蘇澄掩口而笑——這是她老子漠視朝廷的第一步。

蘇韜本來只想喊蘇澄來說說她聽來的那些治水之法,不料她還能出幾個得用的主意。後頭衆人再商議治水,便默許了師爺每回都把她喊上。連着數十日,邊商議邊派人。如何說服可能遭災的百姓背井離鄉、不肯走的如何驅趕、人口安置去何處、如何運送糧食過去、讓何人看着糧倉,以及如何修繕堤壩、如何運水泥等物過去、派多少兵馬去何處,這些事都是蘇澄不懂的。她只在旁默然聽着,偶爾說些建議,多日下來受益匪淺。而堤壩上究竟如何,卻不是她可以知道的——沒人敢放她去。蘇澄嘆道:“我這依然是在紙上談兵。”楊國泰道:“你知足吧,好歹讓你談了。”

這一日,幾個人議完事已近午夜。熊先生長出了一口氣,嘆道:“蘇大人當真富裕。小吏不愁江西日後不發達了。”

蘇澄笑道:“熊先生這恭維實在不到點子上。”

熊先生道:“並非恭維,故此不到點子上。這些事若沒有錢撐着,一樣都成不了。蘇大人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蘇韜微笑道:“不是我的,這些錢都是查抄了謝家及其黨羽得來的。”

“謝家和親眷的錢都帶進京去了,留下的不過是些產業罷了。縱然大人做了幾次拍賣,也得不了這麼許多。前前後後算下來,少說得六十多萬銀子呢,還不知道日後可有別的大宗開銷。謝鯨哪裡留了這麼多。”蘇韜忍不住笑出聲來。

舊年,定城侯府背地裡將七皇子送去榮國府藏着之事讓燕王知道了。燕王派馮紫英去大佳臘詳查,賈琮直將偷換信物的鍋扣給了七皇子生母謝貴人。燕王雖心中惱怒,見他們白忙活了一場、竟是他們家的女兒不願意聽話、那藏龍之策不論如何都無法得逞,心中有種隔岸觀火般的暢快。遂只免除了謝家上下全部官銜,並未當真把定城侯府如何。

謝家卻知道,單有一塊侯府的招牌哪裡能維持得了家中昌盛?便欲改投別家王爺。大戶人家動起來極麻煩,且謝鯨投靠燕王多年、旁人沒那麼容易信他。這般自然唯有拿銀錢開道了。好在謝鯨在江西賺飽了黑錢,是個十足的大財主。帶着錢走路不便宜,他便上京城的匯豐錢莊開了個存款戶頭,欲只攜着存摺四處走動。

誰知上個月蘇韜查賬,查出謝家各色產業在江西欠下稅金無數,便給京城去了摺子。那會子賈琮陳瑞錦都在呢,遂託馮紫英演了一場戲。馮紫英大搖大擺上京城匯豐錢莊去,說謝家欠下重稅,要查封他們家的賬戶調查。人家一個小小的錢莊,敢不聽燕王細作頭子的?遂依言封了謝鯨的戶頭——此事燕王全然不知。縱有旁人聽說,見是馮紫英親自出馬也不敢問。謝鯨存在匯豐錢莊的三千多萬銀子悉數凍結,須待蘇韜這頭查明白賬目之後、扣除當繳的稅金,方能解凍。謝鯨欲哭無淚。

這回治水,蘇韜半分不愁錢——只管從謝鯨賬面上扣便好。故此極大方。蘇澄偷偷拍手笑道:“這就叫,出來混、終究要還的。”

到了六月上旬,雨勢愈發大了。冒險巡堤的陸續回報,已有兩處堤壩快要支撐不住。六月十二日,又是安義縣率先決堤。今年之水比去年更大。除去淹了舊年那些田地,已將安義縣城也淹了個蓋頂。數日後,又有兩處決堤。竟當真如那熊先生所言,決了他以爲最險的三處堤。好在三處百姓皆讓官兵強行趕走,不曾損失人口。至於房屋牲畜莊稼,天災跟前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南昌城郊飛鴻山上本有許多道觀。前月道士與土匪合謀攻城,如今已悉數跟着梅家發配北美去了,留下的道觀成了臨時難民營。潘喜貴便混在難民當中。

第四百四十五章第二百一十三章第一百一十五章第二百九十八章第四百六十三章第三百五十六章第91章 第八百八十九章第四百七十九章第六百五十二章第二百四十七章第57章 第八百五十五章第八十章第九十八章第四百二十一章第六百一十九章第五百零七章第五百五十章第七百八十四章第一百一十章第五百四十八章第四百六十六章第51章 第八百四十九章第六百八十二章第三百七十四章第七百六十一章第184章 第九百八十二章第一百五十七章第八十章第五百三十一章第95章 第八百九十三章第七百八十七章第九十七章第七百五十一章第四百八十九章第一百三十章第一百六十三章第六百七十四章第三百七十九章第六百四十章第七百二十八章第七百五十六章第六百六十一章第五百八十八章第140章 第九百三十八章第145章 第九百四十三章第三百四十四章第204章 第一千零二章第51章 第八百四十九章第三百八十六章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二百八十六章第五百七十八章第五百八十一章第五百零五章第三百一十三章第二百六十一章第四百五十五章第七百九十六章第87章 第八百八十五章第68章 第八百六十六章第七百三十六章第五百五十章第五百七十八章第一百五十五章第四百四十八章第四百二十五章番外二第五百四十八章第九十九章第六百五十一章第八十二章第五百三十五章第一百二十一章第六百五十章第七百零一章第六百一十二章第一百五十四章第二百二十章第86章 第八百八十四章第74章 第八百七十二章第六百七十一章第三百六十六章第七百四十章第一百四十八章第四百七十二章第58章 第八百五十六章第五百六十四章第三百五十九章第七章第五百零六章第七十四章第183章 第九百八十一章第二百二十五章第六百三十九章第三百三十八章第三百七十六章第30章 第八百二十八章第十章第三百一十四章第三百一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