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

是年夏季,江南大澇,沖毀?W?WW?··COM江西知府蘇韜給朝廷上摺子求賑災免稅。燕王全然不知蘇韜扣下了謝家的存摺,橫豎並沒有閒錢給他們賑災。故大筆一揮、免稅三年,賑災什麼的不知道。蘇韜再上一折,以嚎哭之筆痛敘慘狀。燕王大筆再一揮,追免稅三年。蘇韜遂得了六年免稅,頗爲滿意。而他也知道,賈琮勾搭馮紫英偷樑換柱那事兒若暴露,這六年的免稅必然沒了。女兒所說的竟沒錯,皇帝和神仙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到了九月下旬,蘇錚把兒子喊到院中,慢條斯理道:“這趟大災,榮國府從頭到尾幫了你偌大的忙。咱們也無以爲報。你莫以爲我教了幺兒環兒琮兒幾年人家就理所應當幫咱們到這份上。”蘇韜正欲說話,他老子已接了下去,“他們家三姑娘下個月成親,你帶澄兒瞧瞧去。送禮終究不若人過去的好。”

蘇韜一愣:“父親,大災剛過,我已忙得焦頭爛額。”

“這都過三個月了,大事已定。”蘇錚道,“早些年王子騰幫江西修好了大官道,騎快馬往來方便的很。這兒還有李國培楊國泰。你下頭那個典吏,叫塗耀祖的,我看着甚是靠譜。新修堤壩之事交予熊先生,安置災民之事那個姓梅的小子極用心且妥當,殘餘土匪柳小七還在跑呢。再有無非就是老百姓打官司。他們也沒幾個人見過知府長得什麼模樣,大不了老夫替你看着攤子,我難道不姓蘇?”

親爹話都說到這份上,蘇韜還能怎麼辦?只得硬着頭皮將下頭的事一一安排。蘇澄知道自己這趟去了便得留下唸書,也忙着安置工廠之事。因她知道巧克力不是夏日裡吃的,如今庫中多是半成品,近日才正經試線。遂留下大丫鬟白露主持,並將其餘事拜託給她母親張氏。張氏笑道戳了她一手指頭:“你就是來討債的。”給榮國府三姑娘送的禮早已運過大佳臘去了。數日後,蘇韜蘇澄快馬上路。蘇韜見女兒這馬騎得不比男子遜色,又略驚了驚。

十月初,父女二人從廣州港乘船抵達大佳臘淡水港。蘇韜在廣州時便驚愕不已,到了此處已非驚愕二字可形容,猶如到了古書裡頭寫的異國一般,往來男女衣着亦與別處不同。蘇澄解釋道:“這種衣裳叫T恤衫,穿着撇脫,做事便宜。臺灣府地氣暖,不用穿太多衣裳。正式場合還是得穿漢服的。”

蘇韜問道:“何爲漢服?”

“咱們身上穿的就是漢服。”蘇澄是來過的,輕車熟路揮手喊了輛拉客的四**馬車跳上去,又把她老子拉上車。

蘇澄並未告訴大佳臘衆人他們爺倆何時到,故此沒人來接。橫豎探春出嫁還有些日子,她遂乾脆不去找賈家的人,領着她老子尋間客棧住下。當日逛了會子街,晚上又逛了逛夜市。次日一早上博物館參觀,蘇韜進去就不想走了。

中午時分,蘇澄強拉着她爹出去吃午飯,便看見飯館不遠處一座大房子上掛了幾幅巨大的畫像,不免瞄幾眼。旋即認出個人來,低呼:“李桃!”

蘇韜知道此女乃是破匪功臣,忙問:“你瞧見她了?”

蘇澄指道:“當中那副畫像就是她。”乃唸到,“大佳臘音樂廳,歌舞劇白毛女。領銜主演,杜可期。這個杜可期想是她新近改的名字。爹,咱們晚上去看她演出不?”蘇韜聽着新鮮,便答應了。

等二人吃完飯趕到大佳臘音樂廳,今晚的票子早賣光了。這劇是隔日演一場的,蘇澄遂買了下一場的票。蘇韜瞧見女兒取出的是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片子,又不像銀票,便問那是何物。蘇澄道:“這是去年中華銀行發行的紙鈔,和銀票子相仿,帶着方便。如今臺灣、兩廣、平安州、魯國、東瀛的燕屬吳屬劉屬整個在內、南洋爪哇馬來兩國和澳洲都通用這種紙鈔,水溶的大成也預備在明年開始使用。這是APEC會議的結果。”

蘇韜迷糊了:“什麼派客?”

蘇澄嘻嘻笑道:“我幾句話說不清楚,過些日子您老就明白了。”

爺倆在客棧住了四五日,蘇韜漸漸明白他老子非逼着他過來的緣故。探春出嫁前三日他們方去知府衙門遞帖子,驚得賈璉親跑了出來相迎。蘇韜看着他面色複雜,慨然道:“賈兄,人不可貌相啊……”賈璉呵呵直笑。之後兩日,蘇韜由女兒陪着走了幾處外人不讓去之地,一個時辰比一個時辰驚得厲害。

賈探春大婚,京城只有胞弟賈環一人趕了來觀禮。原是寶二奶奶環三奶奶雙雙挺着大肚子,衆人齊賀三喜臨門。酒席宴上,陳瑞錦忽然掩口噁心。王熙鳳最先起了念頭,忙讓人替她跟前置換菜品。賈琮起初以爲她腸胃不自在,見璉二奶奶那眉飛色舞的模樣,霎那間想到某種可能,呆若木雞。

王熙鳳張羅了半日,見賈琮已傻了,忙推了推他:“琮哥兒,照看些你媳婦。”賈琮猛然清醒,又眼巴巴盯着陳瑞錦瞧。

陳瑞錦橫了他一眼,低聲罵道:“犯什麼傻。”不由得垂下頭,滿面紅雲。

賈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雙拳猛捶桌面,仰天大喊:“啊————”滿座皆張望過來,不知道他怎麼了。

王熙鳳掩口而笑,悄然湊近邢夫人身旁說了幾句。邢夫人大喜,又說與賈赦。賈赦大喜過望,撫掌而笑。此時林黛玉已在北美波士頓市產下一子,依約當姓林,給林海來信求名。林海已琢磨了兩個多月沒想出長孫之名來。賈赦正愁老二家的肚子怎麼還沒消息,可巧就來了。

媳婦懷胎,賈琮可不敢亂跑了,老老實實守在家裡,跟老母雞似的圍着陳瑞錦團團轉。陳瑞錦煩得沒法子,又不能一腳踢他出去。偏她唯前頭不足一個半月略有妊娠反應,之後半點子不適也無,吃得飽睡得香;賈琮依然像傻子。陳瑞錦實在惱了,煩元春拎他出去教導教導。元春笑道:“我也教他不動,你且忍忍,孩子生下來就好了。”陳瑞錦苦笑道:“我怕孩子生下來他更傻。”

眼看臘月過半,蘇韜少不得要趕回去陪蘇老爺子過年,臨行時特來見賈琮。賈琮請他到書房相見。師兄弟二人吃了半日的茶,蘇韜分明有話要說,偏不知如何開口。賈琮乃先道:“敢問師兄,是君重還是民重。”

蘇韜道:“都重。”

“若只能選一個呢?君重還是民重。”

蘇韜長嘆了口氣,毫不猶豫道:“民重。”

賈琮手指窗外:“敢問師兄,是京城百姓幸福、是荊州百姓幸福、是大佳臘百姓幸福?”

蘇韜道:“顯見大佳臘百姓別那兩處幸福得多。”

賈琮含笑道:“我想我和師兄應該不會有什麼矛盾了。師兄想必希望江西百姓也如大佳臘百姓一般幸福。”蘇韜心中悵然,無言以對。

次日,蘇知府獨自回去了。因賈惜春年後也要成親,且定了明年夏季起身往埃及而去,遂留下蘇澄當弟子。惜春現掌管着臺灣府的建設部,是個頗爲綜合的部門;蘇澄跟着她爹治了一兩個月的水,多少打了些底子。

眨眼年關已過。建安公主於正月產下一子。三月,史湘雲亦產下一子。衆人翹首以盼榮國府年添三丁。

陳瑞錦這胎懷得甚是平順,旁人都說孩子懂事。賈琮想了許久,想起來上輩子聽來的一個典故。有個高中同學曾說,他母親懷他時吐得昏天黑地、瘦得除了肚子便只剩下骨頭,偏懷二胎時少有妊娠反應。長輩都說那胎必是個妹妹,不料生下來又是個臭小子。後來一查血型,他是O型,母親和弟弟都是A型。可知母親妊娠反應大小恐怕與胎兒血型有關。

賈琮便將此事告訴了媳婦,道:“咱們做好心理準備。這孩子大概只是血型與你一樣,未必不淘氣。”

陳瑞錦瞧了他一眼:“你兒子焉能不淘氣?”賈琮諂笑兩聲,又知她怕是心裡仍盼着生兒子。陳瑞錦沒什麼產婦憂鬱症,他倒生了幾分愁。

大概是前頭太順,到了正經生產那一日,陳瑞錦從上午折騰到黃昏還沒生出來。賈琮已急得快瘋了。偏那會子天熱,扯掉衣裳光着膀子在產房外頭踢樹。元春瞧着礙眼,命人到左近一所小學借了個體育課用的鞍馬,又給他找了副拳擊手套讓他打着撒氣。賈琮一氣兒打了七八十下,邊打邊想着古代婦科落後,又想着後世那般好的醫療水平依然有產婦死在產牀上的,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呆了半日爬起來就往產房裡頭衝。

他這一日也不知衝了多少回,門口窗口都立着女武警呢。元春等人懶得管他,橫豎他衝不進去。賈琮大喊:“大夫大夫大夫……”

屋裡有四個大夫,聞言便出來一個打下手的年輕大夫。人家起先還客氣些寬慰他,讓他吵了一日也慣了,面癱道:“三爺什麼事。”

“我媳婦如何?”

“尚好。”

賈琮分明知道人家在敷衍他,並不敢發脾氣,只得叮囑:“若有什麼狀況,千萬記得保大人!”

大夫道:“連上最初三爺悄悄同我們趙大夫耳語那回,您已說了二十三回,這是第二十四回。晚生記住了。”轉身返回。賈琮還在後頭喊“謝謝你們辛苦了——”裡頭陳瑞錦又喊了起來。賈琮又往裡衝,武警面無表情將他攔住。

直耗到日頭西墜,滿院子燃燒起燭火。不用生孩子的賈琮脫力坐在產房門口動彈不得。忽聽陳瑞錦嘶喊一聲,旋即是嬰兒響亮啼哭。裡頭穩婆護士齊聲喊道:“生了生了!”

賈琮“蹭”的跳起來:“瑞錦你怎麼樣!你怎麼樣!”又扒拉着門要衝進去。

元春喜道:“生了?”乃命守門的武警,“算了,放他進去。”武警往旁邊一閃,賈琮這輩子頭一回衝這麼快,三步躥到裡頭。

屋裡燃着許多大燭臺,亮如白晝。當中一張大牀,四周圍着十來個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穩婆和醫護人員。透過間隙,清楚看到牀單上沒什麼血跡,賈琮放下了半顆心——他最怕傳聞中的產後大出血。跑過去一瞧,陳瑞錦疲然躺着,眼睛微闔。賈琮趕忙探頭過去靠在她頭上,眼淚滾滾而下。

陳瑞錦眼皮子沒擡也知道是他,還有力氣微笑:“我說什麼來着?果然淘氣。”

賈琮哭道:“咱們只要這一個,再不要了,可嚇去了她老子大半條命。”

陳瑞錦輕輕的說:“生孩子唯有頭一個艱難,從第二個就容易了。沒有兄弟姐妹何等寂寞。”

“有什麼寂寞的。”賈琮抹淚,“京城纔剛出來兩個呢。”陳瑞錦搖搖頭。

小護士抱了襁褓過來道:“恭喜三爺,添了個千金。”

賈琮扭頭看看自己兩輩子頭一個孩子,心裡彷彿被一隻極小的爪子捏了一把似的,淚珠子如下雨般直淌,伸手接了女兒抱在懷裡——從陳瑞錦不再妊娠反應後他便特意上婦產醫院學過抱孩子。使勁兒看了兩眼,忙將女兒湊到陳瑞錦眼前:“這個皮丫頭折騰你,等她長大了好生教訓她。”

陳瑞錦是個不流淚之人,如今見了女兒竟也滾下淚來。半晌才說:“好。我教訓她,你不許護着。”

賈琮使勁兒點頭:“絕不護着!如此小事自然是你說了算,大事才聽我的。”陳瑞錦眼角瞥了他一眼。賈琮接着說,“橫豎咱們家也沒有大事。”一句話惹得幾個小護士咯咯直笑,陳瑞錦也輕笑起來。一家三口默然呆了會子。

此時賈赦等人也趕了過來。聽說生了個女孩兒,賈赦頓覺失望。賈璉安慰道:“先開花後結果,我不也是先得了福兒?”賈赦聽着有理,臉色也好看了。

賈琮早替孩子想好了名字,拉着陳瑞錦的手商量道:“我想着,這是咱們的長女,須得大氣些。閨女大名就叫定邦如何?”

陳瑞錦猜到他取的名字必有志氣,只不曾想如此直白。乃瞭然微笑,柔聲道:“好。”

賈琮最怕她嫌棄這名字俗氣,聞言大喜過望,如得了表揚一般喊道:“多謝娘子支持!”乃將女兒放在妻子枕邊,自己跳出去大聲告訴外頭那些瞧熱鬧的。

衆人皆滿臉愕然,唯有龔鯤深深瞧了他一眼。賈家這一代當是草字輩,賈赦自己都想過許久孫子之名,聞言立時瞪眼:“胡鬧!女孩兒哪有取這等名字的。”

賈琮義正言辭道:“女孩兒怎麼了?我女兒就是有定國安邦之志,爲何不能叫定邦?”賈赦愣是不同意,直批“胡鬧”。賈琮還說,“等到第二個,不論姑娘小子都叫賈興國。”

賈赦跌足:“我不答應!絕不答應!”

“族譜的名字歸您取總行了吧,橫豎還得取一個填族譜。”

“不、行!”

取名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由不得祖父。賈琮長女出生當日便在臺灣府戶籍登記處登了記,大名:賈定邦。

賈赦氣得吃不下晚飯,揹着胳膊在院子裡把賈琮從小到大犯過的大錯小錯細數了好幾遍。直至次日他方跑到賈琮跟前拍案道:“大名我取,這個‘定邦’算她的字!”

賈琮攤手:“您高興就好,戶口已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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