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五皇子照舊領軍南下,往鳳陽府行軍。只是此番卻斷非如之前那般日夜兼程,反倒是走一陣停一陣, 晝行夜止, 即便三軍已行至安徽境內, 期間仍是行了三日方纔達到鳳陽城下。衆人見狀皆不知此乃何故, 只賈珠心下暗自警惕, 隱隱覺察此番兵臨城下,五皇子只怕是欲有所作爲了。
不料此番五皇子並未就此令鳳陽知府大開城門,令三軍得以進駐鳳陽城內, 而是在距離鳳陽城十里的郊外安營,甚至命手下衆軍只將那營寨安置得較了尋常營寨更爲緊湊狹小, 白日裡便只管大張旗鼓地命士兵安營紮寨, 隨後又慢條斯理地遣人前往通報與鳳陽守城官兵知曉。
當日入夜時分, 城外整個營寨裡俱是燈火通明,人聲喧譁。營寨內亦如尋常那般派遣巡邏衛隊於營寨各處往來巡視, 一切看起來俱與素昔的行軍安營無甚兩樣。
王師安營紮寨處靠近一片樹林,當夜月黑風高,樹林更顯風聲鶴唳。不料二更過後,那樹林附近隨即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並了衣裾兵器摩挲聲,正是那圍城的賊兵隊伍趁夜襲營。此番那負責攻打鳳陽城的賊軍首領洪緒只道是王軍爲救鳳陽之圍, 晝夜行軍, 遠道奔馳, 此番必定疲睏;且加之今日方纔行至城下, 白日裡又忙於安營紮寨, 今夜必定無所準備。若是能趁今夜月黑風高之際偷襲主營,將營寨包圍全殲, 再生擒主將五王爺稌麟,不愁王師不破。遂至二更時分,果真令兵銜枚、馬勒轡,引兵自樹林中來,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王師大營。
那洪緒見大營中不聞絲毫動靜,心中大喜,揮手下令賊兵殺入。偷襲殺死營門處的守衛,隨後又奮力與幾處巡視的衛兵奮戰。不料率先攻入中軍帳的賊兵只見帳中雖廣燒燭火,然卻不見半個人影。心下只覺不妙,正值這時,忽聞一聲炮響,震山崩石,隨後只聽四周俱是兵器人馬之聲,那洪緒恍悟:“不好,中了埋伏!”
正待指揮摸入營中的賊兵迅速撤出大營,不料卻見守在營門處的賊兵亦被趕入營中,隨後便是王師的部將殺入營內。而放眼望去,大營外圍更是黑影幢幢,將大營團團圍住。那營中困守的賊兵早已駭得不輕,見王師衝入營中,便只顧在營中亂砍亂殺、任意踩踏,作那困獸之鬥。加之外圍戰鼓如雷,喊殺聲震天。那圍困的洪緒等人聞罷此聲駭得肝膽俱裂,此番亦是殺紅了眼,見人便殺。一旦退至營門處,便有王師的人馬衝殺進來,將賊兵逼入營中。而王師人馬亦並不殺進營裡,遂大半夜的,伸手不見五指,那賊兵在營中四處砍殺,不過是自相殘害。待到天色破曉,方纔瞧清營中除卻之前留守的幾隊巡視衛隊,何來的王師人馬,此番營中不過是賊兵自相殘殺折損的。此番天亮後,方纔見營門處守着的王師人馬早已不知所蹤,那洪緒方纔領着殘兵敗將倉皇逃竄。
樹林外的山坡之上,五皇子領着衆將騎在馬上,見罷山坡下的圍戰,不禁大加喝彩。周遭一干部將見狀亦是紛紛讚道:“王爺果真神機妙算,預料到那賊兵今夜會來劫營!”
五皇子大笑曰:“此便是所謂兵不厭詐、以虛待實。本王前日裡命三軍日夜兼程,當是爲解鳳陽之圍。然那日聞欽思來報,這洪緒雖命賊兵圍困鳳陽城,卻不猛攻。可知此人乃是一貪圖便宜、欲坐享其成之人。此番他料定本王領兵前來解圍,定是長途跋涉、晝夜行軍,趕至此處之時定已是疲憊不堪。加之本王白日之時又命士兵煞有其事地安營紮寨,夜裡更是燈火輝煌,一派疏於防範的安樂之狀,那洪緒見狀必起趁夜偷襲我軍大營之心。孰不知本王知曉鳳陽必有戰事,早於三軍進入安徽境內之時便不再命其疲於奔命,行軍減緩,遂待我軍趕至鳳陽城之時,亦並非疲弱不堪,且隨時可以一戰。此番那賊人既欲趁夜偷襲,本王便也趁夜混戰。本王之前吩咐爾等只作合圍,不必過殺,便是因了有夜色掩映,敵我難辨。那洪緒領人來襲,難免心驚膽戰。我軍密圍數層,只派少許進入營中虛張聲勢,再從旁虛聲叫喊,任其自相踩踏殘殺,不正可以逸待勞,而無損我方兵卒,豈不妙哉!”
衆將聞罷莫不心悅誠服,便連一旁的賈珠對了五皇子亦是刮目相待,只道是不愧是本朝被稱爲戰神之人,便是命了當朝景治帝親領禁軍與五皇子一戰,只怕也難以抗衡。
而身側的欽思聞言更是止不住往了自己臉上貼金,得意洋洋地吹噓道:“此番殿下能得以出其不意,正有欽思我的一份功勞在內!若非欽思連夜趕來向殿下報信,告知殿下賊軍的情報,只怕殿下亦無法如此輕易不費力地取得首戰大捷了~”
五皇子聽罷笑曰:“此番你有功勞倒是不假,本王賞罰分明,屆時破賊平亂論功行賞,本王當不會忘了你。”
之後五皇子自是命手下將士放那洪緒一條生路,倒也並未就此追趕那一干殘兵敗將,只令其回去稟告那賊首馬文夢,若是識相便儘早繳械投降,本王擔保留下賊首性命。隨後又命人前往鳳陽城告知城內鳳陽守軍,巡撫管淓命守軍大開城門,親自率領衙中衆官吏部將前往城門外頂香迎接。那管淓鬚髮皆白,在城門見罷一身戎裝的五皇子,不禁老淚縱橫,伏地叩拜曰:“下官左等右盼,總算盼來了五王爺!賊軍猖獗,揚言破城之日便血洗鳳陽城,下官只怕若是等不來王爺,下官一己之命亦不算什麼,只全城百姓何其無辜!……”
跟前五皇子聞言對曰:“巡撫大人請起,此番你護城有功,不若那等身爲本城父母官卻於危難之時撇下全城百姓出奔逃竄之人。待本王回京之後,自當稟明聖上,論功行賞。”
那管淓聞言自是謝過了。隨後便命了府衙官兵在前開道,自己則親自引着五皇子等人入駐城中自己所在府衙之內,此番則按下不表。
另一邊且說那洪緒一干人等,領着一衆敗軍殘將倉皇向東面逃竄,最終逃到盱眙與淮安交界的洪澤湖畔,與守於該處的賊軍匯合。該處的賊兵首領名樓震,乃是當初跟隨馬文夢一道販賣私鹽的私鹽販子之一,對了水師船運之事甚爲熟稔,遂馬文夢便命其統領這洪澤湖之上的船隻水軍。而五皇子這處,不過在鳳陽府停留了兩日,期間又着人前往就近縣城及其郊外尋覓江蘇巡撫的蹤跡。之後便領軍往東行進,兩日後到達洪澤湖畔。
卻說那樓震並非如當初那洪緒一般輕敵冒進,此番見洪緒兵敗來投,知曉五皇子不日後便將兵臨己處,遂便命部下日日防範,斷然不敢有絲毫疏忽。還在淮河、池河等河口布下無數賊船作防線,皆由當初的私鹽販子做那頭領。不料此番王軍雖至,卻並未直奔洪澤湖與賊兵宣戰,而是遠遠地只在附近的盱眙駐紮下來。這樓震命賊兵戒備了兩日,又在河岸兩旁命人埋伏,卻始終不見王師有甚出兵的動靜,然這樓震亦不敢如之前的洪緒那般貿然領兵偷襲王師大營。何況此番他手下之兵皆爲水師,如何前往陸上與向來足智多謀、擅長陸戰的五皇子相抗。遂他此番只是堅守不出,不敢輕舉妄動。
另一邊,卻說五皇子因何領兵駐紮盱眙卻按兵不動,其一,則是因了此番王師東進,而賊兵堅守此處多時,此番雙方乃是敵逸我勞,於我方不利;其二,此番王師匆匆而來,未備有足夠的船隻進行水戰,若是從現下開始準備,待我方備好船隻,一路開進洪澤湖,早已暴露己身目標。而賊兵早已佔據湖上的有利地勢,王軍前往,則萬分被動,尤爲不利。加之此番前來的將領中有些並不熟悉水戰,不若常年在江上活動的私鹽販子那般熟識此地。慮及於此,五皇子只得命衆軍先行按兵不動,待他從長計議。
此番五皇子召集衆將商議對策,其間自是包括了賈珠欽思。五皇子說道:“此番我軍缺少船隻,若再行命人從他處調遣,只怕是耗時彌久,且得不償失。所謂兵貴神速不宜遲,此番若是我軍失了先機,對於不善水戰的我軍而言是尤其不利。遂此番本王有一計——”
隨後一個聲音則異口同聲地說道:“奪船!”
五皇子聞言略爲驚訝地轉頭循聲望去,只見那與自己不謀而合之人正是賈珠,不禁向賈珠投去幾許讚揚的眼光:“不錯,不料此番鴻儀竟深諳本王之意。”隨後又道,“此番這樓震布兵亦算是謹小慎微了,他的主船隊安置排列在洪澤湖上,而爲了防止有甚意外變故發生,又在淮河河口並兩岸佈滿小型漁船作爲監查放哨之用。然因了此乃淮河河口,畢竟不同於廣闊的洪澤湖面,河面狹小,令他的漁船隻得密集地排列,整個淮河口大抵有四五十條漁船作爲放哨傳令之用。正是這種相對狹窄的排布,令我方有了可乘之機,若是能奪得賊兵的漁船供我方使用,便能省下王師許多工夫……”
一旁的遊擊嚴辰聞言接道:“可是王爺,此番即便我軍盡數將賊兵漁船奪得,亦不過只能承載我方一二百來人,又如何能憑之駛入洪澤湖與了賊兵的大船相抗?”
五皇子聽罷不答,而是轉向一旁的賈珠笑道:“此番鴻儀既知‘奪船’,便爲嚴遊擊解釋一番這‘奪船’的用意。”
賈珠聞罷五皇子之言只得如實答道:“此番下官亦不敢妄加揣測殿下之意,只得略爲發表一番己我淺見。逆賊善於水戰,我方不善水戰且遠道而來,顯然敵逸我勞,加之我方並未準備足夠的用於水戰的船隻,與賊兵安置於洪澤湖上的大船相抗,將十分不利。由此此番惟有揚長避短,使計將賊兵逼上湖岸,如此我軍再於沿岸布兵埋伏,我軍擅長陸戰,便也不會落了下乘。而如何逼賊上岸,唯一的辦法,只有——火攻。而這些小船,雖承載人數有限,然裝載柴草已然足矣,只要此番我軍能借助風力,將那漁船引向洪澤湖上的大船,引火燒船,便也不懼那賊兵不悉數退至岸上……”
身側衆人聞罷賈珠之言方恍然大悟,皆紛紛贊此計甚妙。惟賈珠從旁蹙眉沉思,隨後開口說道:“殿下,賈珠斗膽插言。此計雖妙,然成與不成卻看天意。自古火攻,皆仰仗風力,若此番不得西風,我軍亦難以引火燒船。此外奪船亦需尋那身手過人之人先行奪得幾艘敵船,如此我軍方能混淆視聽,進而方能繳獲所有漁船……”
五皇子聽罷讚許地頷首說道:“不錯,知本王者,鴻儀也。本王當初果真未曾看走眼,彼時偶然在翰院藏書閣邂逅你之時,便聞說你常於此借閱兵書,此番倒也真將當日所學盡皆用上。如今實戰,亦能審時度勢、活學活用,頗具謀士之風。”
賈珠則對曰:“殿下謬讚。”
五皇子又接着道:“諸位可明瞭鴻儀方纔之言?如今我軍需得西風助勢方能得償所願。只本王看近日裡湖上俱是風平浪靜,已是多日不見風動。兼了前幾日尚且陰雨綿綿,如此便更不適宜用火了……本王只恐天氣如此沒有定數,若任其耽擱下去,怕是賊軍另有別圖,恐軍情有變,屆時我軍便是難以應對了……”
衆將從旁聞見,皆默然,一時間亦無甚良策。
卻說正值帳中衆人一籌莫展之際,忽地聞見帳外守衛的士兵來報曰:“稟告王爺,賬外有一道士,自稱是廣東方外之士,前來求見賈郎中賈大人。”
賈珠乍聽這話心生疑惑,只道是自己並未與方外之士有甚來往,更勿論在江淮這等自己鮮少涉足之地。此番這人專程前來拜訪,是所爲何事?隨即轉念一想,頓時了悟,忙不迭舉步往了帳外行去,一面對賬外的士兵說道:“貴客來訪,快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