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柳菥爲孝華帶往城外趣園尋應麟診視。期間柳菥將事情經過簡略講述一回, 此番應麟則謹聽罷惟有嘆息,尚未多言;孝華更是隻如萬箭攢心,珠玉二人聞言皆是忿忿不平, 煦玉先道:“我嘗見此人下作成性、出言無章, 且耳目既狹, 想必胸次亦小, 未曾料想如今竟行出這等欺辱人之事, 當真乃是人中之蠹。”
賈珠冷笑說道:“這等畜生若是落了我手,斷不可如文清那般便宜了他,定教他好好做人不可!……上回這畜生來我園裡還垂涎公子來着, 將芸兒也打了,自己手裡有幾個臭錢便仗勢欺人, 懶□□妄想吃天鵝肉,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成色!……”隨後見孝華不言, 便又轉向孝華問道,“此番子卿有何打算?”
孝華則道:“如今菥兒是這般狀貌, 亦不可就此送他回府,不若先行借了鴻儀此地休養兩日,請先生代爲療治一回,命畫梅先回柳府通報一聲,再攜了衣物前來, 只道是菥兒與在下一道, 令她莫要擔心便是。不知先生鴻儀可願成全?”
應麟賈珠聞言皆無有不可的。
賈珠見孝華似是無意理論稌鯀之事, 方又問道, 將話挑明瞭:“此番文清受了這等委屈, 子卿欲如何理論這忠順王世子?”
不料此番卻是應麟先道:“爾等莫要魯莽行事,此番忠順王正得勢, 若是開罪了他,爾等宦途皆休!”
賈珠則道:“然這稌鯀亦是欺人太甚,上回來趣園撒野之事便令人氣之不過,令人如何咽得下這口氣,覺得我等乃是好欺負的?!”
孝華聞言眸中神色明滅不定,徑直出了一回神。卻說孝華爲人向來孤傲冷淡,惟冷眼觀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道是人生不過大夢一場,萬事萬物不過鏡花水月,皆爲虛妄,人過一世順其自然便可。惟待之後邂逅煦玉這一與己頗具緣法之人,煦玉爲人但憑一腔意氣,方喚起了孝華心中的求勝之心,欲與之一較高下,快意酣暢。而此番柳菥遭遇此事,若是換做他人,他大可不必理會。然實則柳菥乃是自己愛人,他爲人欺辱,自己如何能坐視不理?此外還有他人所不知之事,衆所周知柳菥與柳芷煙乃是雙胞兄妹且容貌極爲相似,芷煙又是孝華尚未過門之妻,此番稌鯀戲辱柳菥,竟似也間接將芷煙也一併欺辱了。一舉而一併戲辱自己愛人與妻子,換作何人皆是忍無可忍。
正如此念着,便見一旁賈珠拉着坐在炕上的則謹之手道:“……上回公子爲那等畜生戲辱,累及公子身上之毒發作,這口氣連帶着文清的份珠兒定爲公子討回來!此番我定然饒不了此人!”
則謹聞言則道:“無需如此,我無事。”
孝華遂立起身來,對座上應麟長揖道:“這幾日文清便累及先生顧看一番,待他傷好方送他回去。”應麟應下。隨後孝華又轉向賈珠作了一揖,問道:“不知鴻儀此番有何妙計?”
賈珠見狀忙不迭起身還禮,對曰:“子卿無需多禮,弟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法子,不過欲惡懲這惡棍一番罷了,若是有甚能一舉扳倒忠順王一派的法子,那才叫大快人心!……”
賈珠正說着,便忽聞一旁正倚靠在躺椅上的煦玉將手中搖着的撰扇啪的一聲收了,說道:“若說扳倒忠順王一派的法子,倒也並非沒有……”
衆人聞言皆大感意外,均向煦玉望來。此番賈珠忙問:“玉哥快說,此話怎講?”
此番煦玉尚未答話,目光與孝華的相遇,二人沉默對視一回,孝華登時恍悟道:“難不成賢弟之意是!……”
煦玉道曰:“仁兄莫要忘了自己近日方纔升任了督察院副督御史,何以不恪盡職守?此番不好生參他一本,更待何時?”
賈珠聞言亦是了悟,一拍大腿說道:“玉哥之言甚是,這忠順王世子雖說近日因收復阿速部落之功甚爲得勢,然這事其實大有可參之處。之前我於五王府當值之時曾聞見殿下說過,殿下對此番忠順王世子擅自與阿速議和之事大爲不滿,殿下是主戰派的,與我道曰‘若是本王領兵,斷不會允了阿速領兵南侵,當將其永遠逐出中原方是。如何會成如今這般局勢,竟令本朝倚靠女流之輩與了那胡虜妥協議和?’……”
孝華聽罷這話頷首以示明瞭。
賈珠又道:“如今若說有誰最能上這參本,當是仁兄。何況這忠順王府上自己亦不乾淨,怨不得他人拿了說事。便如上回我們在何仙閣中所道那事,忠順王府的清客在外犯了事,大抵能拜託南安王爺查找一番刑部檔案,怕是能尋它許多出來……”卻說此番賈珠亦盼着孝華能一舉扳倒忠順王一派,不單隻爲則謹柳菥出氣之故,還因了大抵忠順王乃是賈府大敵,若是能趁此機會將之一併除了,倒也算是眼中拔釘,爲自家減了宿敵。
隨後衆人又一道商議一回,除卻孝華借了御史之便呈上參本之外,賈珠的主意是自己定要好生修理那稌鯀一番,方能解了心頭惡氣。不日前正巧從剪紙口中得知稌鯀在城外萬青樓中鬧出一事。此番礙於匯星樓乃是五王爺移駕光降之處,遂稌鯀倒也不敢前往匯星樓鬧事,便也擇了別地。卻說那萬青樓乃是一京外人士近日裡新開的,廚子很有幾道拿手好菜,是京城裡沒有的。這稌鯀聞訊後便領着府中家人小子前往,期間飯未吃上,便爲雅間之事與酒樓中人發生齟齬。那本先行佔了雅間的官員乃是一翰林小官,畏懼稌鯀權勢,遂自願將雅間相讓。不料在場客人中有那生性嫉惡如仇又兼喜好行俠仗義的江湖中人,人喚許老三,慣常便劫富濟貧、打抱不平,見這稌鯀一行人仗勢欺人,便瞧之不過,亦不管你稌鯀是什麼來頭,振臂一呼,叫上週遭一干弟兄便將這稌鯀並其隨從家人胖揍了一頓,期間甚至將那稌鯀褲子亦扒了奪走,威脅稌鯀道這萬青樓乃是他罩着,若是再敢來此撒野,他便將這褲子拿與全城人瞧去,逢人便說忠順王世子被自己扒了褲子。說完一行人即刻便消失了蹤影。那稌鯀氣之不過,從走堂的那處花了二兩銀子買了條褲子權且穿上,方回了府裡。事後稌鯀命人搜遍了京城各處亦未尋到許老三的蹤影,欲往了萬青樓出氣,又忌憚許老三之言,當真怕許老三將褲子給人瞧了,雖萬般不甘亦只得作罷,稌鯀惟有自認倒黴。
正是這許老三之事爲賈珠的計劃提供了一個契機。
之後的某一日,稌鯀領着家人從城外歸來,當日稌鯀亦是玩至二更時分方纔進城,照例先遣了親信往城門處吩咐,道是留着城門,待世子進城。從前城門領皆是依言行事,尤其是五皇子南征離京期間而自家府裡得勢之後,更是如此。不料今日來了一個不長眼色的城門領,待了世子之人前往吩咐,那城門領只管說道:“城門日落而關,此乃闔城人等皆知之事,憑你天王老子來了,日落之後也甭想打門前過。”此番世子家人自是威脅曰“此乃世子之令,若是不從,明日便叫你革職滾蛋”。不料那城門領全然不爲所動,只道是此乃奉了五王爺嚴令,下官等需嚴守城門開閉時日,不得延誤了,亦不可徇情放了任何人出入。此番世子本人亦從轎中步出,立在那城門跟前凸肚叉腰站立,對着城門上官兵一陣謾罵威脅,道是:“你們這幹狗膽包天的狗東西,把狗眼睜大了瞧清楚,你世子爺我要進城,還不將城門開了!”那城門領對曰:“城門已經關了,您若要進去,明日趕早。”稌鯀聞言惱得雙目圓睜,還欲罵道:“豈、豈有此理!這等沒有眼色的狗東西,氣煞本世子也!……”
這邊正兩方對峙,不料卻從黑暗中忽地竄出一干黑衣蒙面之人,將稌鯀的隨從轎伕跟班之類拿黑布套了頭,一陣亂打驅趕。之後待衆人見無人聲兒了,方揭了頭上黑布,卻見世子連人帶轎皆不見了。原來稌鯀被人矇眼堵嘴地驅趕進轎中,擡到城外一里外的荒郊,隨後被人從轎里拉出來,還未待稌鯀反應過來是何狀況,便被一干人圍着拳打腳踢,跪伏在地上抱着肚子□□。
隨後只見跟前行來一雙靴子,拿了條褲子在他跟前晃了一陣說道:“這不是世子爺的褲子嗎?世子爺可還記得小的?世子爺既然不長記性,我許老三今日再給世子爺長長記性,記得今後千萬莫要欺辱良民!……”
隨後又聞見一陣腳步聲,那稌鯀勉強擡起半個頭,只見跟前又行來一人,跟前站了四隻腳。之前那人又狠命踢了稌鯀一腳,正踢在腹部,說道:“快,給本大爺磕頭,否則便將你仍在荒郊野外喂狼!”
稌鯀聞言自是不肯,嘴裡還罵罵咧咧道:“爾、爾等賤民也、也配讓本世子磕頭?!……”
那人聽罷猛地又踢了稌鯀兩腳,踢得稌鯀頭暈眼花,只覺腹中一陣翻江倒海,逼問道:“你磕是不磕?”
稌鯀已是痛得蜷成一團,方纔迷迷瞪瞪地求饒道:“好漢、好漢饒命……我磕,我磕……”說罷磨磨蹭蹭地將身子撐起來,就是不肯磕下去。
那人見狀,又往稌鯀身上補了幾腳,這幾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踹在了稌鯀的命根子上,將稌鯀疼得滿地打滾,說道:“你可是故意鬧鬼,不肯老實磕頭是吧。”
稌鯀聽罷不敢磨蹭,忙不迭只得忍辱磕了三個響頭。只聽似是跟前另一人說道:“略施薄懲便罷。”
那人聞言仍不解氣,又命人將稌鯀身上穿的褲子扒下,說道:“此番世子爺這褲子,我許老三收下了。若是再爲我聽見世子在外橫行霸道、欺辱良民,本人便將這兩條褲子掛在南門口示衆!向全京城百姓講述世子的豐功偉績!”說罷又強行給稌鯀頭上罩了個黑布,拿繩子捆了,方纔領着衆人揚長而去,不過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待稌鯀費盡力氣將頭上的黑布罩子扯下,只見周遭漆黑一片,哪裡尋得見半個人影,亦不知此乃何地。心中氣恨羞辱交加,可又不敢就這般光着屁股前往尋人問路。半晌後忽地見到有人提了燈籠往這處尋來,稌鯀怕是山賊,忙不迭躲在路旁的草叢後。在燈光的映照下,方瞧清楚了來人正是自家隨從,隨後便不管不顧地光着屁股從草叢後躥出,指着衆家人破口大罵,埋怨衆人不早些前來相救,令自己倍受一干毛賊賤民羞辱。然即便如此,此番城門已關,那新來的城門領說什麼亦不開城門,遂稌鯀一干人等只得在左近尋了一戶農家暫住,又花了銀子從農戶家買了一條褲子權且穿上。卻說那戶人家赤貧,連套像樣的衣服皆無,那家家主見稌鯀家人遞來五兩銀子道要買褲子,望着銀子眼兒都綠了,翻箱倒櫃地將自家最好的褲子蒐羅出來,亦非那綾羅綢緞,只是粗布褲子,拿與稌鯀暫且穿上。稌鯀身上肉厚油多,穿那農戶的褲子只覺緊小,磨着腿間的肌膚極爲不適。在農戶家裡的炕上蜷了一夜,睡慣了自家暖炕錦榻的身子如何習慣這宛如石頭般冷硬的冷炕,加之身上又有傷,遂此番不過躺在炕上翻騰了一夜罷了。待次日天明,便也急不可耐地喚了隨從拿轎子擡進城去,回了自家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