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夥黑衣蒙面之人正是賈珠領着千霰執扇並一干頗具身手之人假扮的, 借了之前與稌鯀結下樑子的許老三的名號。在擬定此次計劃之後,賈珠專程前往拜見五皇子,將此間計劃悉數告知與五皇子知曉, 並請求五皇子相助。
賈珠從一旁稌永手中接過薄胎瓷茶盞親手奉上, 五皇子接過茶盞, 笑曰:“無事獻殷勤, 非奸即盜。此番你有何言, 直說便是。”
賈珠方答,卻是並未說明稌鯀之事,反倒是另起一言:“那日珣玉攜琴前來與殿下鬥樂, 殿下且千萬擔待寬恕一二。他的性子殿下亦是知曉的,雖年長家中幼弟十餘歲, 然那任性孩子氣, 卻較了幼弟長了十數倍不止, 殿下卻是莫要與他計較,在下代他向殿下賠不是……”說着作了一揖, 隨即又道,“不日前在下方纔聞說他出任學差途中,正逢殿下派遣的丁將軍護送乾爹進京,丁將軍於月宮中殺退衆賊,救了珣玉一命, 當真應向殿下道謝一回……”
五皇子聽罷賈珠之言笑道:“此乃本王與珣玉之事, 珣玉如何作想尚且不論, 何以你倒較了他更爲在意?偏生辯白這許多話, 卻是唯恐本王拿了珣玉如何。”
賈珠遂賠笑道:“殿下大人大量, 當不會計較這許多,只恐了那外人借了此事, 肆意生事抑或借題發揮,如此豈非平白爲殿下添了亂子……”
五皇子見賈珠一味往了閒事上提,卻遲遲不肯言說正事,方將手中茶盞交與稌永,隨後向賈珠揮揮手,令其近身前來,又一把拉了賈珠在自己膝上坐了,賈珠竟難得沒有掙扎一回,遂說道:“你便是太過拐彎抹角,此番分明有事相求,卻只顧拿話搪塞,不肯明言。”
賈珠只得答道:“殿下英明,賈珠當是瞞不過殿下雙目。”隨後便將那日柳菥爲忠順王世子戲辱之事說了,又一併說了則謹亦遭其辱之事,道是自己欲爲他二人出氣。再加上之前五皇子曾取諾能令樑思問恢復神志之人重賞,遂此番賈珠倒也有那理由向五皇子尋求幫助。
五皇子聞罷笑曰:“既如此你欲本王如何助你?”
賈珠忙道:“此番倒也不敢太過勞煩殿下,不過請殿下屆時對城門領下令,無論何人皆不許越時進出,令世子無法進城便是。此外便是向殿下借幾位身手過人的侍衛相助,其餘諸事皆由在下安排。”
五皇子聞言倒也悉數答應,隨後方意味深長地道句:“此番文清受辱,想必子卿不會善罷甘休。子卿爲人慣常淡漠,然卻絕非一味委曲求全之人。如他與珣玉這等文人才子,向來心性高氣性大,素昔還是莫要招惹方是,否則後患無窮。雖說此番本王無意參與爾等行動,然卻也樂見其成~”
賈珠聽罷此言雖疑惑,然知曉爲明哲保身,倒是不知爲妙,便也並未過問。隨後賈珠點了五名侍衛隨自己調遣,當夜又特意請則謹與自己一道行動,方導演了那一出好戲,惡懲捉弄了稌鯀一回。彼時稌鯀磕頭賠禮之人正是則謹,只稌鯀自己全不知情罷了。
卻說此番回了王府,稌鯀便也不顧身上傷痛,令小子攙扶着前往忠順王跟前哭訴。欲令父王爲己做主報仇。不料待王爺聞罷稌鯀之言,非但未曾稍加寬慰,反倒將稌鯀嚴厲斥責一通,只道是素昔行事便無所顧忌,今日果真遭人算計。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今日吃了大虧,看日後還敢不收斂。稌鯀聞罷老父訓斥,心下雖極爲委屈,奈何在老父跟前不敢放肆,待父王訓完,方戰戰兢兢地去了。隨後忠順王方宣了太醫爲稌鯀診治,之前訓斥之時雖是嚴厲,然稌鯀到底乃是自己親生骨肉,見其受傷,倒也心疼,太醫看過後亦是仔細詢問一回小兒傷勢,聞見太醫道是皮外傷,方纔稍微安下心來。然心裡卻難以有一絲一毫的輕鬆之感,忠順王素昔老謀深算,活過大半輩子,無事不曾見過。此番他直覺敢做出這般大動作針對自家小兒之人,只怕來頭不小。此事哪裡是如自家小兒所道那般僅爲江湖草莽膽大妄爲以下犯上之舉,此事背後分明有那權貴撐腰支持的跡象,惟有自家那無知小兒尚且毫不自知。由此此事忠順王自當調查,只不過不可明面裡大張旗鼓地追查,鬧得人盡皆知便是。然他更爲憂懼之事便是此事只怕不是結束,針對他家的行動怕是還有後續。
果不其然,此事未過多久,一封參本便已上達天聽,正是孝華所寫,洋洋萬言,竟是鏤金錯彩,無愧於才子之筆。卻說古來御史所參之事,皆是可大可小,可據實可臆測。此番孝華之本竟是虛實相生,言自成理。參本中言:
“參劾違法不職武官,乞賜罷黜,彈壓官邪,以正法紀,乃御史糾察之職也。……臣聞夷狄之禍,自古有之。漢之匈奴,唐之突厥,五代契丹乃至宋之大遼,至於我朝,北方胡虜犯順,橫行已非一日之患矣,然臣未聞國有良將強兵而外蒙夷狄之禍也。……徵北將軍稌鯀,素以紈絝膏粱,不學無術、濫冒武功,因憑祖蔭,夤緣升職……今虜犯內地,攜妻南下,稌鯀位列徵北將軍,竟慕位苟安,一籌莫展,縱虜深入,任胡虜誅戮百姓,肆虐山西一月有餘;據聞一月之中,胡馬掠十衛,三十八州縣,殺戮男女二十餘萬,獲牛馬羊豕二百萬,焚燬公私廬舍八萬區,踩踏田禾數十萬頃。罪行累累,擢髮難數,令人髮指……徵北將軍出征山西,未嘗獲一場之勝,惟靠夤緣鑽刺、賄賂敵匪,與敵婦爲謀,作自全之計,苟得一時之安;矇蔽欺君、謬掌兵權,貶損國威、四海寒心,堪以誤國之罪誅之……再者,臣聞病夫,心腹之疾己久,元氣內消,風邪外入,四肢百骸,皆所難免,雖盧扁再世,亦莫之能救,焉能久乎?今朝中之勢,正猶病夫羸弱之極矣。君乃元首,輔臣乃心腹而百官猶四肢也。陛下扛鼎於九重之上,百官庶政各盡職於下。元氣內充,榮衛外扞,則如今何患之有?今如稌鯀之輩,大奸似忠,怯弱無能,行檢不修、贓跡顯著。其父忠順王稌緪目視其行而聽之任之,未嘗教導規訓,府中家下之人更屢有不法犯事之人,作奸犯科,罄竹難書,可謂上負聖恩,下愧父責……今臣若徒以目擊奸臣誤國,而不爲聖上陳清實情,則上辜君父之恩,下負平生所學。伏乞宸斷,將稌鯀一干罪臣人犯,依法處置,以正國法。則天意可回,人心暢快,天下幸甚!臣民幸甚!”
卻說景治帝收到此參本之時着實大吃一驚,未曾料到這胡漢議和之事尚有這等內情,竟與國威廉恥相連。閱罷參本,忙不迭又尋了其餘官員探查暗訪,當真發覺這稌鯀臭名昭著。此外,孝華因是十六皇子的經學師傅,事前便專程進宮與了十六皇子陳情,懇請十六皇子在聖上跟前幫腔說話。這十六皇子稌貅素來敬重孝華人品學識,加之之前主戰派與主和派之間的宿怨,遂一口應下,願助孝華一臂之力。遂待景治帝召集衆臣商議之時,主戰派便如死灰復燃一般,揪住稌鯀不放,皆一併檢舉上陳稌鯀之過,以五皇子爲首,反對議和,道是胡虜猖獗,當一舉逐出中原。
而景治帝素昔對戰與和之事不甚在意,然卻最重名聲德行之事,如今聞罷這議和之事中尚有這等“貓膩”,並非是胡虜乞降,乃是本朝官員委曲求全,全然是長他人志氣、滅了自己威風,心下頓生不滿。何況議和之事乃是當初自己首肯,然議和一派官員竟是人人口誅筆伐、欲除之而後快之人,若是爲人知曉自己竟倚重這等官員,自己豈非成了識人不清、用人不淑之君,反倒落了衆官口實,毀己英名。念及於此,景治帝心下很是矛盾,若說是貞觀納諫之雅量,景治帝是沒有的。遂此番既不欲承認當初的議和之舉欠妥,亦不願令了主戰派諸人,尤其是五皇子得勢。奈何這稌鯀觸犯衆怒,引得朝中諸官紛紛上奏附和參本之辭。而參本中隱含之意則是若是此奸臣不除,則上位者無以振朝綱。景治帝見狀倒也不願自己落了這等口實,遂想了一法,對外皆道是稌鯀有心藏奸,欺上瞞下;今得御史糾察檢舉,方顯其惡,當懲惡而揚善,以匡視聽。
遂此番儘管忠順王爲其子百般求情擔保,亦難以令聖上回心轉意,到底此乃羣心所向,忠順王難以一力扭轉。兼了稌鯀北征確實敗績累累,因戰敗而議和已是不爭之事實,此事被侯孝華公之於衆,主和派的議和使者光環便盡皆剝落,成了個戰敗乞降求和之將,主和一派亦顏面盡失。加之五皇子歸京,正是軍功顯赫,倒將稌鯀襯得無地自容。由此主戰一派自是氣焰驟漲,對了稌鯀便也再難姑息。於是景治帝便也只得順應衆意,將稌鯀罰出京師,做了個雲南省某府知府,便連忠順王將將接任不久的領侍衛內大臣之職亦被一併革除了,當真可謂是禍不單行,倒是應了那句多行不義必自斃的俗話。
見罷這等結果,賈珠倒也長吁口氣,只道是如今賈府大敵忠順王一派逢此大劫,惟有偃旗息鼓,想必此番大抵亦不會生出尋自家茬子的心思,倒也總算可以安枕幾日了。
此外來年會試將至,煦玉念及今年熙玉下場,唯恐自己被派了房官而迫使熙玉迴避,方早一月便向吏部告了假。恰巧他與五皇子鬥樂內傷之事人盡皆知,遂吏部便也乾脆地放行,允其在家休養。而此番煦玉守在熙玉身畔,正可親自輔導敦促,熙玉雖不免仍舊緊張難安,到底較起從前來底氣更足。
而在此期間卻意外有原籍中子弟趕來京城,本已預先寄了信與賈政,然賈政因出任學差之故而未及理論。此番來人中有一人正是當初前來京城交接原籍各項事務的賈璫胞弟賈璣並了其表兄周光祖,此兄弟二人此番上京正是爲參加今年的會試。他二人上屆科考便已中了舉人,不巧因了白事之故丁憂三載,遂只得延誤至今年下場。
二人還順帶捎來欽思南下金陵後寫與賈珠之信,信中道金陵族人皆安置妥當,且吟詩頗具經濟頭腦,不僅未嘗因戰亂而匆忙將原籍土地賤價發賣,且將其他荒廢之地以低價收購。而因馬文夢叛亂之故,江寧府中諸多商鋪店面皆無人經營,吟詩趁機將之盡皆收購,待王師收復江寧,再將之高價出售,便也很賺了一筆。如今吟詩已成爲江寧地區小有名氣的財主了。然吟詩倒也不忘賈家之恩,賺了銀子,又自願捐出一筆給賈家祭田並義莊,留待戰後重建。惟遺憾之事便是之前因賈珠要求在原籍興辦的家塾,所修書塾因戰爭之故遭到損毀。此前原籍子弟紛紛慷慨解囊,修建書塾,於戰前已是頗具規模,族中子弟並了當地一些窮人子弟皆能入學讀書,從中受益匪淺,包括此番來京趕考的賈璣與周光祖。除他二人之外,其中還有中了秀才的子弟。此番族中子弟各自爲躲避戰亂移居別處,暫且無法聚居一處讀書,惟待戰後將書塾重建。卻說之前賈珠尚且憂心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原籍產業因一夕戰亂而俱毀。未料吟詩竟是一細緻忠厚之人,不但盡心料理經營,且尚能舉一反三,尋獲商機,倒也未曾白費自己的一番栽培。閱信之後,賈珠倒也收穫頗多意外之喜,於煦玉跟前又痛贊了吟詩一回,煦玉亦剛閱罷吟詩託賈璣帶與自己之信,聞罷賈珠之言,心下倒也更爲快慰。
閒話休述,二月會試開科,此番熙玉並了賈璣、周光祖三人一道下場。此番下場前夕,熙玉於家中將供奉的文曲像好生拜了一回。下場之時便只覺宛如神助,期間甚是得意,可謂是成竹在胸。待出榜那日,煦玉雖未在林府,然早已遣了家人回府告知曰待報信的來了之後將成績名次拿了來榮府。遂熙玉待在府中可謂是觳觫難安,只道是之前哥哥早已下令,務必取在五魁之內,由此熙玉甚至不敢命人前往張榜處探視。孰不知榮府那處煦玉早已遣了家人往張榜處打探清楚了,熙玉正巧點了第五名,倒也算差強人意。此外同科的賈璣點了四十九名而周光祖則點了三十五名,對於他二人而言此番能中進士,皆是意外之喜,也不在意那名次,只待下月的殿試便可。此乃後話,此番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