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先從柳菥在趣園將養數日後歸府說起。幾日後, 柳菥挨不過府里老太太太太隔三差五地遣人來喚,只得待面上淤青好得不大能瞧出,便忙不迭辭了應麟則謹回了城裡。卻說應麟素昔最是心儀那等與衆不同、出類拔萃之人, 膝下三名弟子無不是來歷不凡之輩。柳菥較了他三人, 雖說未必那般萬中難挑其一, 然亦是千伶百俐、超凡脫俗, 遂應麟見了倒也喜歡。此番柳菥在趣園與自己一道住了幾日, 關於柳菥應麟心裡有話,方將孝華單獨喚來,師徒二人私下裡聊了一回。
此番應麟開口, 竟直言道來,毫不婉曲:“華兒, 爲師有幾句話欲對你道明。你與文清, 你二人可是有那私情?”
孝華雖知曉應麟乃是出塵脫俗之人, 遂並未刻意隱瞞自己與柳菥之事,然亦未料到此番應麟竟對此事直言不諱, 很是訝然,忙不迭解釋道:“先生明察秋毫,學生自是不敢稍加隱瞞穿鑿。此番確如先生所言,學生情難自禁,方與文清生出這等禁忌之戀;雖千般萬般不該, 奈何亦一去難返, 皆因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此皆乃學生肺腑之言, 亦是因了先生絕非那等凡俗淺薄之士, 遂在先生跟前,學生當無需隱瞞……何況先生亦知珣玉鴻儀之事, 大抵學生與文清之情,亦與他二人如出一轍……”
應麟聞罷孝華之言,倒也明瞭此事非同尋常,尋常人等皆難以啓齒,遂孝華欲尋了話來支吾剖白一陣,亦是人之常情,待他說罷,方對曰:“不錯,珠玉二人之事,爲師知曉,且正是爲師許下的。他二人乃是前緣既定,方有此情劫。然他二人與你二人卻是不盡相同……”
孝華聞言驚道:“是何不同,還請先生明示!”
應麟不答此話,卻是反問一句:“此番依你之見,文清與謹兒相較,若何?”
於孝華心中,柳菥便是萬般的好,此番在應麟跟前,亦只得謙遜幾句:“先生何出此言,公子這般獨一無二、慧心獨造之人,文清如何能與公子相提並論?”
應麟聽罷笑曰:“你莫要只管與爲師戴那高帽,想必於你心裡,文清方是那獨一無二、慧心獨造之人。”
孝華:“……”
此番應麟卻是肅然道曰:“你莫要誤會,此番爲師乃是問你文清爲人較了謹兒爲人如何?”
孝華則道:“恕學生此番不明先生之意,於學生心裡,他二人自是千差萬別,難以將他二人相較。”
應麟方道:“你如此說,倒也不無道理。若他二人單就皮相容貌,皆如神仙落劫,人間難尋萬一。然若論性子爲人,卻又大相徑庭。據爲師觀來,文清面上觀來雖一派柔弱妍秀,然內裡實則骨硬決絕,不計利害,亦能奮不顧身,乃是外柔而內剛之人,不同於謹兒外剛而內柔……他似是先天體弱,後天亦太過癡執,竟較玉兒更甚。然玉兒有仙緣庇佑,若是尋常人等又如何能夠承受。恕爲師直言,此非長壽之象,怕亦是福薄之人……若欲保文清日後安泰無恙,當需戒此執念癡迷方是,如你一般安於天命、順其自然,方爲養身之道。”
孝華聞罷應麟之言,可謂不甚悅耳吉利,然亦知應麟乃是出於憐己之心方纔道此逆耳之言,遂恭敬地受了,隨後方辭了應麟則謹,攜了柳菥回理國公府。
且說柳菥遭稌鯀戲辱之事雖不算小,然回到柳府後,卻也不敢向他人提起。柳老太太因此番柳菥擅自在外留宿而很是埋怨一陣,便連孝華亦一併怨上了,將他二人很是理論了一回,方纔放了出來。待入了內院,芷煙方迎了出來。此番惟有此女細緻審慎,之前出事那日,因了雙胞兄妹之間天生有那感應,芷煙坐於忠順王府內宅之中便只覺坐立難安,心慌意亂,然礙於是在他人府中作客,方不便表露。之後待柳芷煙辭了世子妃出來,正待命人往二門外喚柳菥的小廝,卻爲王府家人告知柳菥已於之前離開,芷煙聞言很是不解,只道是之前二人已是約好一道離開,此番柳菥不辭而別,怕正是有事發生。憂心忡忡地回了府裡,卻見柳菥並未回府,又聞畫梅道曰柳菥欲與孝華於城外暫居幾日。心下雖仍是擔憂,然聞見柳菥與孝華一道,知曉孝華素來是個妥帖的,方又安心些許。
此番聞說柳菥回府,芷煙忙遣了香蘭來二門處詢問,請哥哥們得空入內說話。柳菥孝華只得依言前往之言房中,途中又商量一陣,統一了口徑,不將實情說出,以免妹妹憂心。另一邊,卻說那柳家庶出的二公子柳芬,因前日裡鬧小旦之事被謝夫人喚進房內訓斥,此番因柳菥孝華進入內宅向謝夫人請安,方纔罷了這通教訓。遂這柳芬心下便也百般不快,又見柳菥孝華入內,謝夫人那是有多少心疼憐愛皆堆在了臉上,因了此乃柳菥出門數日方纔歸家,遂忙不迭噓寒問暖,吩咐丫鬟往廚房取了新熬的銀耳蓮子湯,與他弟兄二人一人一碗。這柳芬見罷好不嫉恨,將心底裡素昔積壓隱忍許久的怨恨皆勾了出來。待柳菥孝華從謝夫人房中出來往了芷煙房中去,那柳芬便也跟着前往。
入了芷煙房中,見那柳芬亦一併前來,芷煙一肚子的話便也不好問出口,只得先行按捺下來,一行人隨意說些閒話。柳菥未免芷煙問起當日忠順王府之事,便惟問些自己走了幾日,府里老太太太太可有念着,府中諸人尚好之類,芷煙亦一一答了。隨後柳菥見留在此處亦說不上幾句梯己話,遂便欲與孝華一道告辭而出。
不料正值此時,便聞一旁的柳芬開口說道:“我瞧三弟去了幾日,歸來之後怎的臉上就多出了幾條新傷?三弟可需把細些,若是磕了碰了受了傷,這府裡我們衆人還不知會多心疼……”
芷煙聞柳菥受了傷,忙不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三哥哥怎會受傷?”
柳菥見狀心下頗爲意外柳芬竟看出他面上所剩無幾的痕跡,又埋怨柳芬竟多嘴道明,引人生疑,遂只得搪塞一句道:“二爺無需擔心,這傷不過我不慎磕到的,無甚大礙。”
柳芬見柳菥神色語氣皆是冷淡,似是對了自己之言很是不以爲然,遂心下惱怒,脫口而出道:“老三,你亦莫要擺出那副模樣,人道外人跟前還要留幾分面子呢,我好歹還是你兄弟,跟你一個姓,你犯得着這般明裡暗裡皆偏袒了外人去,只管拿了臉色對我……你莫以爲我不曉,只怕這屋子裡無人不曉,你跟了我甩臉子看且罷了,好歹一旁的大姑娘也是字了人的,是你道道地地的親妹妹,你不留我面子,也該留大姑娘幾分薄面方是……”
柳菥聞言已是急了,既觸動了心事,又怕芷煙猜出幾分來,眼眶都紅了,急得立起身來高聲說道:“姑娘字了人又與我有何干?難不成我還礙着姑娘嫁人了?二爺莫要這般含沙射影、造謠生事!……”
一旁孝華芷煙二人見狀皆忙不迭地勸解。
柳芬聽罷亦是急了,索性豁出去了,亦不管不顧地高聲對曰:“我何嘗造了謠,通共皆是你自己行出之事!你跟了一旁的侯老二分明有私,還怕他人不曉,便是那外人皆瞞不過!……”
隨後只聽一聲瓷器落地碎裂的聲音伴着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正是柳菥一怒之下將案上一個白瓷花瓶摔至地上,已是氣得渾身亂戰。孝華見狀忙不迭拉了柳菥,又對柳芬說道:“柳二哥且留了口德,話當講不當講,豈可胡亂開口?……”
屋外早有那聽見動靜的丫鬟僕婦圍在門邊探視,另一邊上房內柳老太太並了謝夫人亦聞見動靜,各自皆遣了丫鬟來問。
孝華芷煙恐此事鬧到老太太處難以交待,忙兩廂勸解。又對前來詢問的丫頭搪塞道:“無甚大不了的事,不過三哥哥失手摔了花瓶,命丫頭進來收拾了便是,且去回了老太太太太,無需擔心。”
隨後芷煙又轉向柳芬道:“今日只怕三哥哥剛回了府裡,心緒不佳,二哥哥且讓三哥哥回屋歇下吧……”言畢又與孝華對了個眼神,孝華頷首,方扶了柳菥往外間自己書房去了。柳芬討了個沒趣,也只得隨之去了。芷煙將一行人送至房門口,又將諸多瞧熱鬧的丫頭僕婦打發了。屋裡五香正指揮着小丫頭收拾那白瓷碎片,芷煙見衆人都散了,方纔露出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香菡香筠兩丫頭從旁扶着芷煙坐下,二人嘴裡還一面說道:“我看啊那芬二爺分明便是故意的,平日裡何嘗踏進過這屋裡跟了姑娘三爺說話,今日不知怎的便起了性子跟了來,累及姑娘無法跟了三爺好生說句話……”
兩人雖於一旁試圖開解芷煙,奈何芷煙卻也聽而不聞,只自顧自想着心事。卻說方纔的那聲抽氣聲正是芷煙發出的,對於柳菥與孝華之間有些曖昧的傳言,芷煙並非沒有聽過,然素昔只道是那家人僕婦隨口搬弄是非之言,不可盡信,自己二位哥哥自小一道長大,又有同窗之誼,素得頭上老太太、太太偏疼,遂引人側目亦是在所難免,未嘗放於心上。然可知女兒心海底針,到底細緻些,對了心上人尤爲在意。今次聽來,卻覺柳芬雖出言無狀,所道之言卻未必便是空穴來風,心裡登時疑竇叢生。難不成自己哥哥與了自己未來夫婿之間,當真有着超乎兄弟之間的情愫,何況他二人還皆是男子。如此念着,芷煙不自覺地絞緊了手中絲帕,只覺心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