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鳳姐兒知時度勢、媚上欺下,很有些心機手段,在榮府混得可謂如魚得水。然因了此番榮府外事之權到底不是落在自家男人手中,難以將之全然把持起來,由此鳳姐兒行事便也無法不有所顧忌。譬如那印子錢一事,鳳姐兒本委任了自己的心腹旺兒前往放貸取利,行事之前千叮萬囑此番千萬要瞞着榮府一干人等,尤其是賈珠。未想此番旺兒剛尋到借貸人,雙方正私下交接好銀錢利息等事,便見門忽地被踹開,賈珠領着千霰與另一喚剪紙的小廝出現在大門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屋內之人。
隨後賈珠便命人將借貸當事人雙方並那借據銀錢等繳獲一併帶回了榮府。此番賈珠單獨入了鳳姐小院,將一干連同平兒在內的丫鬟姬妾通通攆出了屋子,令那旺兒跪在門外,將借據往桌上一放,自己亦隨之往椅上坐了,冷笑着開口問道:“二奶奶不會不曉此乃何物吧?”
鳳姐兒雖不識字,然卻也聰明精乖,見旺兒跪着、桌上放着字據的架勢,自是知曉自己命旺兒在外放那印子錢之事曝了光。雖想不明白爲何自己僅命了心腹前往處理此事,且特意吩咐了旺兒此事務必要瞞着賈珠,加之此事她不過剛起了意,卻仍被賈珠抓了現行。然情急之下便也只管抵賴:“大爺請明察,我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賈珠聞言冷笑着打斷鳳姐兒的話道:“二奶奶此番莫要揣着明白裝糊塗,此番你家心腹奴才旺兒爲我發現在外拿着府裡月錢在外放貸牟利,被我抓了個正着,若非二奶奶指使默許,這旺兒何來的本錢?此舉不正是合了‘七處’之條的‘盜竊’?二奶奶若還欲抵賴隱瞞,此番我大可將人證物證均交到老太太跟前便是。”
此番賈珠本意不欲將此事鬧大令鳳姐兒沒臉,否則當初抓住旺兒之時便也直接將人帶到賈母王夫人跟前了。鳳姐兒聽罷那話亦知曉此理,遂便也忙地向賈珠低頭賠罪道:“此番還請大爺開恩,我初嫁進這府裡,年輕不懂規矩,便也一時糊塗讓人幹了這等事,還請大爺念在我是初犯,饒了我這回,我再也不敢了……”
只聽賈珠對曰:“二奶奶是聰明人,又是金陵大家的家教見識,有何規矩是不懂的?我敬重二奶奶是個有才幹的,若是真金便也不懼沒有發光的一日,何必非如現下這般逞才顯能不知天高地厚的?爲了此等蠅頭小利竟不惜幹那有損陰騭之事……”說到這裡賈珠將身子靠近了熙鳳些許,嘴角輕揚低聲說道,語氣邪魅,“即便二奶奶膽識過人,從不畏那陰司報應,那二奶奶可有想過現世報?人大可不懼死後之事,然若是未死之時,報應便至,屆時又當如何是好?”
●т tκa n●c o
“……!”
隨後賈珠不待鳳姐兒回答便又擡起身坐直身子說道:“旺兒攜了府中月錢外出放貸牟利,違反家規,不可不罰,如此亦可給二奶奶提個醒,殺雞儆猴、以儆效尤。”隨後命道,“來人,將旺兒打三十大板!”
門外旺兒聞罷這話頓時驚遽得手足無措,忙一個勁兒地叩頭求饒:“大爺饒命啊大爺!……”隨後又轉而向熙鳳求救,“二奶奶、二奶奶,快救救旺兒啊!此番旺兒可是依了您的命令纔去做這事的啊!……您快代奴才向大爺求求情啊二奶奶!……”
賈珠見狀只饒有興味地偏頭斜睨着立於身側的鳳姐兒聞罷旺兒求情後面上所流露出的幾絲掙扎而後又決絕漠視的表情,到底並未開口爲旺兒求情。賈珠心下只道是據聞這鳳姐兒對待下人向來是心狠手辣,爲立己之威不惜重責打罵,此番見此情景果如傳聞中所言。賈珠遂對門外已備好板子的小廝命道:“快打!”隨後又轉向旺兒補充一句道:“旺兒你且記住了,你此番捱打全是爲你主子挨的。”語畢,只見一衆小廝將那旺兒拉到小院之中,衆人一左一右將之按住了,隨後板子噼裡啪啦地落下打在肉身之上,那旺兒只管着一陣哀嚎痛叫。
賈珠又道:“二奶奶不怕報應落到自己身上,便也不懼或許有朝一日報應到自己身邊之人身上?今日是奴才,明日或許便是自己最爲心儀在意之人了,屆時二奶奶又當如何是好?此番我行此事,便欲令二奶奶好好記住今日的教訓!”
鳳姐兒聽罷點頭賠笑着對曰:“大爺教訓的是。”
賈珠道:“我亦是憐才之人,不是識不出二奶奶的才幹,若是二奶奶肯從此安分守己,莫要行差踏錯,做那些個貪贓枉法之事,若有機會,我定會舉薦二奶奶掌權治家。”
鳳姐兒道:“謝謝大爺賞識。”
賈珠聽罷笑笑,心下只暗道你若是真將此教訓放在了心上,我便也謝天謝地了。鳳姐兒管家之能是有,可惜便是缺乏些許政治眼光與長遠之計,惟着眼於眼前利益便也不顧其他,對於府中前途的深謀遠慮還不若隔壁那府的賈蓉媳婦秦可卿。
而此番賈珠在鳳姐兒院裡大動干戈地教訓奴才自是傳到了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耳中,率先聞訊趕到的正是賈璉。賈璉見賈珠教訓的正是自家老婆的心腹,便如直接打在自家老婆身上一般,心下好不自在,忙地對賈珠賠笑着說道:“大哥哥向來仁慈,未曾對着府中下人動過板子,不知此番這旺兒是問天借了膽,做了何事竟犯到了大哥哥頭上?此番將旺兒交與二弟便是,何需勞煩大哥哥親自動手。”
賈珠聽罷不過似笑非笑地瞥了身旁鳳姐兒一眼,隨後對曰:“我想璉二弟這話不該問我,應該問你媳婦方是。”
賈璉聞言忙追問一句:“不知賤內此番做了何事惹怒了大哥哥?”
此番賈珠尚且不及回答,便見王夫人攙扶着賈母領着一干丫鬟媳婦一併進了鳳姐兒小院,賈珠見狀忙地從椅上立起身,對賈母行禮道:“不想此番珠兒小懲奴才,竟驚動了老祖宗,還請老祖宗恕罪。”
賈母則道:“我在那屋聽說珠兒此番在這處教訓下人,只道是珠兒向來寬厚,這許多年來從未對下人動粗,府中上下無人不曉,怎的此番竟破了例?”
賈珠則笑道:“這不是對不同的人便需採取不同的做法嗎?珠兒此番亦是不欲見了他人陷入迷津而不自知,只爲令其能洗心革面、迷途知返方是。若是不下劑猛藥,又如何能令那鐵了心腸之人知曉回頭是岸?”說罷賈珠亦不願將此事在賈母跟前透露太多,遂忙上前扶了賈母說道:“老祖宗,您如今正是該享清福的年紀了,這兒媳婦孫媳婦都有了,何需再勞煩您老人家操心?您啊就安安心心地跟着孫子們享福,這內宅的事就交給兒孫們來處理可好……”
賈母聞言則拍着賈珠之手慈愛地說道:“珠兒辦事我向來是放心的,只咱家向來對待下人是寬厚仁慈的,這鳳姐兒是新進門的媳婦,她手下之人有個甚小錯小過的珠兒便也莫要太過計較了,省得別人說我們家苛責下人。”
賈珠聞罷知曉賈母實則是爲鳳姐兒求情,心下雖不以爲然,只道是鳳姐兒之所以在之後行出許多無法無天之事,怕和您老的縱容偏愛亦難脫干係。然面上亦只得順着臺階下,忙點頭稱是:“是的,老祖宗我知道了。”
賈母又道:“這奴才打也打了,便也算了吧。”
賈珠對曰:“是是。”隨後便令小廝們住了手,又對潤筆吩咐取十兩銀子與這旺兒治傷。又轉向賈母道,“珠兒送您回房。”
隨後賈珠便也攙扶着賈母回了其房中,又被賈母吩咐了幾句,之後賈珠便告了退。此番王夫人亦一併從賈母房中告了退,隨後便拉了賈珠詢問鳳姐兒這事,賈珠惟簡單地解釋了一番放貸之事,王夫人聞言扶了眉頭納罕着,之後賈珠又告誡王夫人曰:“鳳姐兒自是個有才幹的,人也細心,處事亦是圓滑周到。然咱這府裡到底人雜事多,僅靠她一人怕是有心無力,難以萬全。加之這內宅之事我怕也無暇細問,常常亦是料理不到。太太如今精力不濟,許多事便也撂了手去。但素日怕多少也得查問着些,多一個人用心到底便也思慮周全些許。我若是能娶個媳婦,這內裡倒還能協助着太太些許,爲太太省些心……”賈珠知曉這王夫人與鳳姐兒俱是要強好面子之人,若是令了她二人相互牽制,便也好過惟令一人大權在握,從而以權謀私。
王夫人亦非那等昏聵矇昧之人,聽罷賈珠這話便也心下了然,道句:“這些爲孃的自是省的,珠兒也莫要將心思放在這內宅之中,若爲你爹知曉了又該數落你的不是了。這些事便交給那媳婦們去操心罷……”
賈珠聽罷面上自是答應着,內心卻也頗不以爲然,古人有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家都未齊又如何能夠外出成就事業?心下正暗自尋思着,便見冷荷亟亟地趕到王夫人院中,將一張素箋交與賈珠道“這是執扇讓我交給大爺的,他正在吟風賞月齋等着大爺”。賈珠聞言一面從冷荷手中接過素箋匆匆覽畢,只見其上寫着數字曰“大少爺今日又至倪幻玉姑娘處”。賈珠閱罷,禁不住眼皮跳了一跳,忙地斂下面上神色,將那素箋收入袖中,對身旁詢問出了何事的王夫人道句“無事”後便忙地行禮告了退。
匆匆從內宅中出來回到自家小院,賈珠遠遠地便目見了正等在書房門外的執扇以及其餘小廝。此番潤筆等人見賈珠歸來,忙乖覺地掀開簾子令賈珠入了內,執扇亦隨之而入,隨後便將房門掩了,其餘之人在門外守着。你道此番出了何事?那倪幻玉姑娘乃是何人?只聽執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