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約定那日既到,此番煦玉領着作歌並誦詞兩名小廝與那田書年一道前往玉潤珠香之館,而下意識地將執扇與詠賦留了下來。他們一行數人騎馬到達該處,下馬後駐足在一座三進的小院之前。煦玉擡首,見罷大門前的牌匾之上題着“玉潤珠香之館”六字,秀眉微蹙。一旁田書年敏銳地捕捉到煦玉這一細微的面部神色變化,又擡頭瞧了一番那牌匾,心下了然。隨後家人將煦玉與書年二人迎入院中的小廳,不多時只聽廳後響起一陣衣裾摩挲與環佩叮咚之聲,隨後便嫋嫋婷婷地行出一麗人,雲髻霧鬟,婉轉嬌柔,正是倪幻玉。麗人先向一旁的田書年屈膝行了一禮,書年見狀忙地上前扶起幻玉道句“馥珠客氣了,免禮免禮”,一見便知此人乃是此處的常客。隨後幻玉便也轉向書年身後的煦玉,淺笑顧盼,深深福了一禮,說道:“見過林少爺。”煦玉見狀亦是作了一揖還禮道:“倪姑娘,有禮了。”
書年忙地從旁湊趣賠笑道:“此乃四殿下花譜之中親評的京師花案第一人,小字馥珠,林兄請品鑑一番可是豔絕?”
煦玉聞言方細細打量了幻玉一番,只見此女生得是纖巧嫋娜、姿神娟潔,不愧爲名花姿色。遂點頭答道:“此言當是非虛。”
書年聽罷這話更是欣忭,遂又道:“說來馥珠之名與林兄尊諱竟碰巧同了字,可知此事冥冥中便自有天意,你二人之緣分匪淺。”隨後又轉向幻玉說道,“據聞你那門上之匾乃是這屋原先便有的?”
幻玉一面從丫鬟手中接過茶盞親手奉與煦玉並書年,一面答道:“之前買下這院落之時,這匾便掛在了那大門之外,我想這幾字雖並非十分雅麗,然到底暗合了賤名在內,便也姑且聽任之,令二位見笑了。”
書年聞言頓時心念一閃,念及方纔煦玉正是因見罷那匾名心下不悅,遂提議道:“說到這匾名,在下有一提議,今日咱這處守着京師聞名的才子在此,何不請才子莫要吝惜人玉,爲你這處另賜一名可好?”
一旁幻玉聽罷這話心下很是中意,遂對曰:“我自是求之不得,只不曉才子可願屈尊賜字。”
卻說煦玉本對那匾上之字撞了他與賈珠的名諱而心生不悅,此番聽罷他二人之言便也無可無不可。幻玉見煦玉並未相拒,便也喜不自勝,親自將他二人引入二門內院之中,行過一條長廊,穿過一道垂花門,步入小院。只見此院之中茂林修竹,隨處皆擺着各式蘭草,煦玉一見之下便心生喜愛。後堂通共三間小廳,東面一間隔着做了臥房。
此番幻玉將他二人領入西面的書房之中,只見這書房佈置得既素淨又雅麗,隨處懸掛着詩畫墨軒,煦玉見狀心下只道是“風塵之中亦有如此雅緻,亦屬難能可貴了,當不愧爲羣花之首”。
隨後只聽一旁的書年指着東面牆上的一幅花鳥圖說道:“這幅《閒杏出園》難不成便是傳聞中柳三公子所贈那幅?”
幻玉回答:“正是。”
煦玉聞言忙地步至那畫跟前細看,只見那是一幅工筆水墨花鳥畫,畫的內容便是“一枝紅杏出牆來”,身畔的書年尚且捋着髭鬚故作正經地說道:“在下雖未嘗見過柳文清本人,然卻早已聞其大名,心中很是嚮往。據聞其亦是學富五車、才華過人,容貌更是清秀絕豔,美若女子,常與其表兄侯子卿唱和,只可惜未嘗有幸親見。不過此番看來該畫筆法細膩,花鳥形象栩栩如生,可知其畫技的確超凡出衆。”
煦玉從旁聞罷這話心下無語,只道是此畫分明便是柳菥那傢伙的諷喻之作,那倪幻玉之前以梅花高潔自喻,從而作了那幅《寒梅凌霜圖》。而此番柳菥則回以一副《閒杏出園》,分明將倪幻玉諷刺爲出園之杏,暗諷她失足於娼門之事,可惜鑑賞之人惟識得畫中春意,卻並未覺察其畫中的諷刺,真是可悲。
而待他二人正賞鑑柳菥那畫作之時,幻玉則親自展紙移硯、磨墨潤毫,隨後便恭請煦玉揮毫。煦玉持筆亦不思量,當即便將那“玉潤珠香之館”改爲了“花月情濃之館”,隨後又寫下十八字集句:“觀花聞雨聯誼迎孤客,賞月聽風系情送離人。”一旁二人見狀皆齊聲道好,幻玉隨後便道之後定將此館名並集句命人制成匾額懸掛在這內院之中。
之後林田二人便就勢留在這內院書房之中,幻玉又爲他二人奉了一回茶,二人吃了些茶果,期間田書年自去與幻玉的爹媽結了賬,隨後二人便提出告辭。煦玉又與幻玉道曰很是喜愛她院中所養的蘭花,待日後得閒便再行前來。
幻玉聞言忙地命了丫鬟取來彩箋,提筆匆匆寫了一詩句剖白心意:“妾待君心無限意。”
煦玉見罷笑了笑,接過幻玉遞來之筆接了句:“似曾相識知爲誰。”擲下筆後便告辭去了。
而幻玉見罷煦玉留字,雖不明瞭句中到底喻有何意,然仍是將之視爲煦玉對自己剖白的首肯,心下自是喜不自勝。
另一邊,煦玉與田書年告辭出來之後,田書年對於此行倒是甚爲滿意,他自是將林倪二人的情意看在眼裡,便也以他二人的介紹人自居。在返回的路上便忙不迭地對煦玉絮叨這倪幻玉之事:“……依在下看來,這倪馥珠對林兄乃是動了真情。可知這倪馥珠素日最是眼高於頂,凡夫俗子是拒不接待的,即便連當日禮部侍郎李大人相請,亦是懶心懶意地前往敷衍了事……據聞上任戶部侍郎大人曾一擲千金欲將她娶了做妾,連她爹媽那般人皆是同意了,只道是這倚門賣笑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莫若尋了個顯達人家早謀後路的好,可她卻是抵死不從,只道是那侍郎大人並非意中之人……平生惟傾慕侯子卿之才,只可惜了侯二公子早已定親,平素從不踏足了那煙花之所,遂傾慕歸傾慕,雖得才子賦詩一首,奈何終無法結緣……”隨後又道,“然在下今日觀之,馥珠對仁兄倒是一片真心。雖說她向來眼高於頂,然仁兄亦是弱冠登第,文章風采傾動京師,自是名宿傾心、美人解佩,遂馥珠有意於仁兄亦是情理之中之事了。據聞如今仁兄高堂俱已離京,家中自是無人拘束着,不若趁此時機與美人來個花前月下琴瑟相偕,亦是美事一樁……”
一旁煦玉只漫不經心地聞聽着書年之言,心下卻在暗自思量着上回自己對賈珠心生那等邪念,只道是自己或許便是因了心下對佳人有所渴慕,方纔將此慾念轉移到自己兄弟身上。莫若此番便也將計就計,與這倪幻玉來往一番,或可能稍解己欲。聞說了這田書年之言,這倪幻玉聽起來倒也有些氣性,不若尋常風塵中人見錢眼開、惟識那黃白之物,房中詩畫倒也有些才氣。若是此番與這女子相處能求得內心欲求稍解,自己乾脆便就此去信與老爺令其爲自己謀一門親事,將那少奶奶娶進了府裡好生過日子方是……
如此念着,煦玉與書年便已行到分岔路口,二人互道了珍重,隨後便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