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這時面露難色,她們一家子可都是重孝在身,怎麼好過去有病人的家裡,萬一有個好歹,豈不是要被人家說成是她們見不得別人好,連兄弟都看不過眼,特地前去尋晦氣。
於是一時對薛虯的話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至於那些奴才的話更是讓薛夫人心驚,她年紀已經快四十了,這些陰私算計她懂得雖不多,但還是聽聞過的。
如今薛虯這話更是在薛夫人心裡激起了千層浪,她甚至都有點懷疑自家夫君的死因不是病重。
“家裡的這些奴才越來越不像話,一個個都欺負起主子來了,那以後這家還不由得他們下人作主了?娘,你與妹妹先回去,容我去瞧瞧,再動手打死幾個,看他們還敢反了天去?你且瞧着,兒子必將那些狗奴才治得服服貼貼的。”薛蟠不管三七二十一,扯過薛虯就要離開。
薛夫人急得原地直跺腳:“你這個急躁性子能不能改不改,動不動就要打打殺殺,你爹剛去,你就這樣讓我心驚肉跳,這是想要我隨了你爹爹一起去嗎?”
薛蟠聽了,停下腳步皺着眉頭說:“娘,你不要太傷心了,妹妹不是和族裡定了個一年之約嗎?兒子不怕他們!”
“哎喲,你這個憨愣子!”薛夫人被他氣得哭笑不得。
薛寶釵看自家兄長的那股呆憨勁兒又上身了,連她母親的狠招都沒有用,她不得不開口說:“哥哥,不是娘不信你,爹剛去了才幾天,我們帶着重孝,叔叔生着病,你要是去了,怕是會被別人說是晦氣。”
“哪個敢說我們薛家,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薛蟠惡狠狠地說道。
薛寶釵失笑喚道:“哥哥,我知道你肯定有能力讓家業壯大,而你也考慮到了這方面的事情,只是你更心疼虯兒,要替他出氣,所以方纔失了理智,哥哥先冷靜下來,再三思三思可好?”
百里於安坐在馬車上,抱着下人遞給他的手爐,輕聲咳了咳,吸引了幾人的注意。
只聽他淡淡地說道:“其實在下可以替薛蟠兄弟走一趟,那些人不會把我怎麼樣,你們也有一條後路,不然都讓人算計了去,那豈不是出身未捷身先死?正好我也找找印信被偷的線索,只是不知把這事交給我,薛蟠兄弟可放心?”
百里於安俊美的容顏此刻蒼白如紙,脣的顏色也極淡,每一個神情動作都有着別樣的風情,宛若不識人煙煙火的謫仙。
薛寶釵有些驚訝地看着他,顯然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助的動機,產生了些許懷疑。
薛蟠倒是沒什麼顧慮,大手一揮,便把薛虯扔到百里於安的馬車上,然後大聲說道:“百里兄,交給你了,記得好好教訓那些欺主的奴才。”
薛夫人眼裡露出一絲光亮,上前再次拉住百里於安的手:“那就麻煩於安了。等你辦完事後,過幾日天晴,一定要來府裡,讓我們這一家子好好謝謝你。”
百里於安輕笑着點了點頭,向站在不遠處的薛寶釵招了招手,薛寶釵走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除了他臉上調侃的笑以外,她什麼都沒有看出來,正想用金鎖上的讀心術試探一下他的心思,卻又被他打斷了。
“寶妹妹,是不是在懷疑我的用心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讓她忍不住有些臉紅,不管他出於什麼動機,最起碼他幫了薛家,自己現在懷疑他,確實有點忘恩負義。
他見她垂着頭不說話,自顧自地說道:“我父親和紫微舍人有約定,要我護你一生,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我現在只是替你助威敲邊鼓,以後要爲你做的事多着呢。”
“護我一生?”薛寶釵瞪了他一眼,看他風淡雲輕的表情,她忍不住想此人一定是在誆他,如果他真的護她一生,爲什麼前世她從來都沒見過他?
百里於安抱緊手裡的暖爐,表情特別無奈:“唉,還是不信我,認你作義妹是白認的嗎?”
薛寶釵不想再理會他,轉身便離開了,他幫薛家她很感激,但不代表他可以將她耍來耍去地玩。
誰知那人又在她身後喊道:“寶妹妹,這次可要放好了印信,我等着你來尋我。”
薛寶釵轉身又瞪了他一眼,但是沒有說話,她明明沒有拿什麼印信,他也沒有還給她。這樣正好,省得他又要說什麼她過不下去就去找他的混帳話。
送走了百里於安和薛虯,薛寶釵隨薛夫人和薛蟠回到正堂。
誰知她剛走進屋裡,薛夫人就厲聲喝道:“寶釵,你可知錯?”
她茫然地擡起頭,望着滿臉怒氣的薛夫人,有些不明所以。
“娘,妹妹哪裡錯了,妹妹今天可威風了,把那些老東西唬得一愣一愣的,還保住了咱們家的家產,爲什麼要責備妹妹?”薛蟠走到薛寶釵身邊,一邊用手幫她掃了掃肩頭和頭上的雪花,一邊替她爭辯道。
薛夫人拿薛蟠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端坐在上座上,娓娓道來:“寶釵,我們雖是皇商起家,但是你父親也是紫微舍人,雖然官銜不大,但是親近聖上之人。再有兩年你也到了採選的年紀,今日如此行事,日後若被人說嘴,會害死你的。”
薛寶釵如今對這樣的言論頗不以爲然,前世她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被別人指責不守禮,婚後又敦促寶玉讀書,有句詩不是說“悔教夫婿覓封候”,她真的很後悔。
如果不是一直活得戰戰兢兢,她又何必又重走這一遭。
而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重生,結果僅僅是重複前世,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薛夫人見她不說話,知道她向來心氣高,說得狠了怕是會生分了。
於是薛夫人拿出百里於安交給她的那塊印信,然後讓薛寶釵上前攤開手給她看了看,卻沒有要給她的意思。
只聽薛夫人說道:“這印信極其貴重。當日你父親說話含糊不清,我也沒有去深想他們的身份,族裡的那些人怕是知道些底細,只是於安幫了我們,我們又不好說沒記住他的身份,然後再去相問,這樣怕是會使他不快,過段時間,蟠兒好好打聽打聽,日後報恩也好尋個門路。”
薛夫人說完便把那枚印信又收了起來,薛蟠見了順口問道:“娘怎麼不把東西給了妹妹,那不是百里那小子送給她的嗎?”
“這東西如此重要,豈能給你們這些孩子耍着玩,我且放着。待日後過不下去了,遇着困境也可去尋個助力。而且他身份不明,又是男子,到時若是他以這個爲脅,要娶了寶釵,又該如何?孃親想過了,讓寶釵去參加採選,進了宮到時也有個盼頭。”薛夫人慨嘆道。
薛寶釵沒有想到薛夫人這就開始算計前程了,前世要不是薛母總想着振興家業,又怎麼會給哥哥娶了夏家那個毒婦,而且還和姨母,賈家老太太謀劃什麼金玉良緣?
只是,薛母說日後過不去就去尋百里於安庇護的話,讓她心裡很不舒服。這一世,她纔不會過不下去,永遠不會。
再者,百里於安那樣的人物,定是瞧不上她的,薛夫人的擔心純屬多餘。
“孃親,不如把印信給女兒保管吧。吃一暫長一智,女兒這一次定會多加小心。”薛寶釵朝薛母伸出了手,一副你不給我就一直伸着的模樣,讓薛夫人不由愣住了。
印信最終還是回到了薛寶釵手裡,因爲薛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兒向來是個有主意的,而且這物件必竟百里於安是送給薛寶釵的,她也不能太霸着。
薛寶釵握着手裡的雞血玉一股冰涼清流入心,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體也突然睏倦不已,眼皮直打架,哈欠連連。
薛夫人見她這個樣子,不忍再說教,轉過頭對薛蟠說道:“蟠兒,送你妹妹回冷香院吧。”
冷香院,她的院子已經改過名字了?
因爲現在是冬天,她竟把身上有熱毒這件事給忘了,那癩頭和尚竟來過了嗎?
冷香院,聽着就讓她想起“冷香丸”,那瑣碎折騰人的奇藥,在她看來,只是飲鳩止渴而已。
她感覺到越來越疲累,最後竟站不穩,一下子倒在了薛蟠的身上,竟不曾鬆手讓印信物件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