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披頭散髮, 臉上污濁不堪,只有兩隻眼睛隱隱透着幽光,整個人如地府惡鬼附身, 看到林黛玉恨不得飛撲而上, 帶動着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
薛寶釵上前默不作聲地將林黛玉擋在身後, 她不敢斷定現在的警幻還有沒有什麼術法在身, 所以不能讓林黛玉冒險, 並且出言提醒道:“林妹妹,就站在這裡說話即可,她能聽見。”
林黛玉向來聰敏, 自然知道薛寶釵話裡的意思,在薛寶釵身旁站定不再向前, 目光清涼如雪盯着警幻重複問道:“仙子不準備回答我的問題嗎?”
警幻嘴裡發出呵呵的滲人笑聲道:“你與薛寶釵一樣, 已經被鬼帥的魔氣侵蝕, 想來我如今說什麼你都不信。”
薛寶釵冷笑道:“你怕是說不出來什麼理由吧?我且問你,絳珠草本就生長在靈河畔, 受靈河水滋潤,爲何還須神瑛侍者的雨露之恩,神瑛侍者侍的又是哪位真人?那赤暇宮離靈河很近嗎?”
警幻眼裡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厲聲道:“仙界之事豈是你一介凡夫俗子能知曉的?你追根究底無非是想強詞奪理,混淆視聽, 欺絳珠天真!”
“強詞奪理的人是你!”林黛玉面露不悅, 沉聲道, “你若是有理自當與我詳解, 顧左右而言其他, 是爲心虛。你說寶姐姐混淆視聽,我且再問你, 赤暇宮的靈虛真人乃石仙,掌萬石之事,寶玉身上的通靈寶玉又是哪塊頑石?”
警幻驚訝地睜大眼睛,顯然是沒想到林黛玉竟然知道此事,她的底氣立刻弱了三分,眼神閃爍道:“我自然是幫靈虛真人渡化青梗峰上的那塊頑石,它畢竟是女媧娘娘補天時落下的靈物,其身有莫大的機緣,我等只是順應天意而爲。”
這番說辭也算合適,只是薛寶釵卻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與林黛玉相視一眼,知道林黛玉對警幻的話也深表懷疑,於是試探地將心裡的猜測說出:“我在太虛幻境呆了那麼久,偶然聽說赤暇宮的靈虛真人已經閉關很久不問事,這頑石渡化之事可經真人允許?”
“你真正成仙得道,怎麼可能會見真人?渡化之事有神瑛侍者即可,不用知會真人。”警幻振振有詞地說道。
薛寶釵心裡有了計較,又問道:“神瑛侍者專門服侍靈虛真人,下凡歷劫,爲何會被頑石左右神智,那塊頑石又何德何能與靈虛真人平起平坐,讓神瑛侍者親帶它享凡世榮華,而且當賈府沒落,那塊頑石竟拋開神瑛侍者,自去尋其它富貴鄉,又是何道理?”
警幻陷入沉默中,半晌才吐露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說完這句,她竟“哇”地吐出一口血,下巴、髒亂的衣襟上血跡斑斑,她眼裡露出慌亂,看向林黛玉虛弱地呼喊道:“絳珠仙子,快救我,我要死了,快救我……”
薛寶釵拉住林黛玉的手臂不想她上前,林黛玉小聲道:“寶姐姐放心,今日我觀其形色,這等小人我不會救。”
薛寶釵嘴角露出笑意,點了點頭,無視警幻道:“如今所有的事我們也已知其中脈絡,說我們是逆天而爲,真正欺上瞞下的人是他們,真是膽大包天!若不是我重活了,還真讓她們得逞了,到時那赤暇宮還不知坐的是誰呢?”
林黛玉經薛寶釵點醒,恍然道:“真人閉關不分歲月,再出世時恐怕日月換新天,到時事成定局,他們恐怕早已想好了後路,真是好算計,把我們這些人當棋子,還讓我們感激涕零,真真太可惡了!”
“救我!救我,我什麼都告訴你們,到時功成定會讓石仙封賜你們仙位正果,能讓你們少苦修千年……”
警幻還在做着功成的美夢,只是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竟到了瀕死之境。
薛寶釵搖頭嘆息:“你本是警示衆人的仁愛仙家,竟因私利瞞天過海,如今有此結果,純屬咎由自取。”
林黛玉也面帶惋惜,兩人攜手離開了石室。
又過了兩日,別院傳來警幻身死的消息,薛寶釵心裡並沒有太多的快意,提筆在紙上寫下前世的《螃蟹詠》: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吹乾紙上的墨塞進信封,然後命人給林黛玉送去,林黛玉必解其意。
果然,林黛玉只讓人帶話,問她何時起程北上塞外,還說已經和林如海說過了,林如海也同意了。
薛寶釵原本不打算告訴薛母這件事,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八百里加急傳來塞北大捷的消息,乾高宗命林如海爲使臣前往和談,林如海趁機上奏要帶薛寶釵和林黛玉同去,畢竟有成羣的侍衛保護,比他們自己去安全。
薛母接到聖旨時,嚇得差點暈過去,拉住傳旨的太監問:“怎麼突然讓兩個丫頭去塞外,是不是要她們和親?能不能求求聖上收回成命?”
薛寶釵哭笑不得,對傳旨的公公賠禮道歉,送上豐富的謝禮,妥善地把人送走後,薛母就忍不住了,抱着她哭道:“你這丫頭,命怎麼這麼苦呢,九皇爺去打仗,你還要去和親,那北邊氣候惡劣,你哪裡吃得了那種苦,嗚嗚嗚……”
薛蟠倒是比薛母冷靜,勸道:“母親聽風就是雨,哪裡和親需要兩個人的,再說是我們打贏了,哪有勝的人上趕着送人和親的道理,我看是妹妹想我那百里兄弟了,想趁此機會去找他呢。”
一旁婦人打扮的晴雯見薛蟠口無遮攔,暗中伸手擰了他,怕他說的直白薛寶釵覺得尷尬。
薛母鬆了口氣,臉色卻沒有舒緩,皺眉拉着薛寶釵的手擔心道:“哪有大姑娘千里迢迢追人的道理,傳出去你的名聲就毀了。在京裡安安穩穩地等他回來不成嗎?你還要拉上你林妹妹,她身體纔好多久,林大人也真是……”
“母親!”薛寶釵打斷薛母的嘮叨說,“我雖然是去尋他,但也是在京裡悶壞了,一想到寶琴能天南地北的長見識,我心裡就羨慕得緊,聖上派林大人出使北戎,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聖旨上不是說的清楚嗎?”
薛寶釵兄妹好不容易將薛母勸好,吃罷午飯又迎來稀客。
史湘雲大口喝了口茶,着急地對悠然的薛寶釵說道:“寶姐姐,你到底幫不幫我嗎?你和林姐姐都能去,我怎麼就去不得?衛郎他護衛林姑父,你和林姐姐又都跟着走了,我自己在家有什麼意思。”
“這是聖上的意思,如今也沒法在聖旨上添上你的名字,再者也沒有護衛將軍帶家眷出使的先例。”
薛寶釵見她大大咧咧直言不諱,也實言相告,她心裡向來拿史湘雲當親生姐妹看待,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機去救衛若蘭,只是朝令夕改,聖上會同意嗎?
而且百里於安不在京中,她這個名義上的義妹又能頂什麼用?
依薛寶釵看來,史湘雲來尋她,還不如去尋林黛玉,最起碼林黛玉在乾高宗那裡也是說得上話的。
史湘雲嘟着嘴賭氣道:“寶姐姐,你不疼雲兒了嗎,咱們姐妹幾個我是最愛熱鬧的人了,三姐姐嫁的遠,二姐姐又在規矩多的王府,四妹妹年紀小又喜參佛,連寶玉都遊學去了,我如今能尋誰去頑?”
薛寶釵啞然失笑:“不是還有珠大嫂子和妙玉住在園子裡嗎?如今園子裡花開正盛,你儘管去頑!”
“寶姐姐竟會胡說,自從姑祖母去世後,珠大嫂子一心撲在蘭兒的學業上,比以前更勝幾分,妙玉那個清高自傲的假佛學,我與她自是頑不到一處。你就行行好,帶我去吧。”
史湘雲起身走到薛寶釵身邊,俯身攬住她的肩搖晃道。
薛寶釵被她晃得頭暈眼花,只得應了:“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你再去和你林姐姐說一聲,還是要林姑父同意才行。你來求我,我少不得替你在他們面前說幾句好話,聖上那裡我愛莫能助。”
史湘雲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道:“寶姐姐,我聽說你們的那個朱師兄也去,林姐姐知道嗎?”
“促狹鬼!”薛寶釵拿起桌上的團扇打了下史湘雲的頭,“在我面前編排起你林姐姐來了,就不怕我告訴她?到時看她還帶不帶你去?”
史湘雲揉了揉額頭裝傻道:“我說了什麼,我怎麼忘了?”
薛寶釵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要不要我提醒你?”
“不用,不用,我也就只是在寶姐姐面前敢說,可不敢在林姐姐面前說。姐姐就饒了我這次,下次我絕不圖嘴快。”
史湘雲扯着薛寶釵的袖子央求道。
薛寶釵哪肯輕易饒過她,打趣道:“看來雲妹妹嫁了個好人家,如今越發嬌憨可人了,說話都甜軟像點心了。”
史湘雲連連告饒:“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在你面前編排林姐姐了,你果然還是疼林姐姐多一點。”
薛寶釵笑着拉她坐下:“和你說幾句玩笑話,當不得真。你既提到朱師兄,還知道他與林妹妹的一番牽扯,我自然要好好審審你,這事八字沒一撇呢,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就敢拿來與我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