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潘啓越說我出院他來接的,而後曹鶯潔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方便,到時候又是換衣服又是上藥總不能讓他來幫忙。正巧那天曹鶯潔要去婦科那邊拿報告,就理所應當地取代了潘啓越的作用。
曹鶯潔口中的把我當朋友應該不是說說而已,爲了我的事,她當真一大清早跑來醫院,忙前忙後好一番,什麼髒活累活都做。最後怕我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她嬌小的身材使盡蠻力將我按在病牀上:“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辦手續。”說着她低頭看看手錶,“這會兒婦科那邊應該也開門了,我拿了我的報告再來接你,你好好休息會兒。”
直到曹鶯潔出了門,我還是追了出去:“那什麼,我……我陪你吧。”
經過這次在醫院的經歷,我深深感受到孤獨是烈酒,是苦寒,是穿腸毒藥。作爲唯一一個知道曹鶯潔難言之隱的朋友,我的陪伴也許正是她一直想要卻說不出口的東西。
我拖着的確還暫時行動不便的身軀,一路又是扶又是摻的挪到了婦科。醫生給出的結果和以往一樣——沒有結果,曹鶯潔露出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表示自己接受這個答覆,但是依舊掩飾不住心底循環往復的失望。
我拍了拍她的肩,將她向我身體的方向攔了攔。
曹鶯潔露出年輕而陽光的笑容,自我安慰道:“沒事的,我早知道會這樣,就是來看看而已。反正我這邊的事兒都弄完了,你就在這歇會兒,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弄完咱們就走。”
我點點頭,在她的攙扶下坐上醫院的長椅:“好啊,我等你。”
我的目光順着曹鶯潔遠去的身影一路遠去,她是那麼單薄,那麼孱弱,又是那麼偉大,那麼剛毅,只是她一樣逃不過人生的鬧劇,逃不過女人的悲哀。她將自己傾注於婚姻,即便婚姻失敗到破裂,她也把持着僅存的一點點可能性,癡癡地相信着還能好起來。
明明她也是個都市中人,甚至是上流社會的開化女性,只是這份女人的脆弱依舊沒有放過她,沒有對她網開一面。
我正無限感慨着,遠處一個熟悉的女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你看我說吧,就是懷孕了!你偏不信,現在白紙黑字了你信不信!”那女孩吵吵嚷嚷,完全不顧這是醫院這樣的地方,“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結婚,你以爲我就想了?”
“回去再說,別在這丟人。”
我一聽這聲音,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沈曜靈,他怎麼會在這?
我再順着聲音看過去,果不其然,方纔咋咋呼呼的女孩真的是古秋月。古秋月也懷孕了?我簡直服氣沈曜靈一擊必中的本事,只是不知爲何這身好本事在我身上從未應驗過。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由其是在這種地方,在朱淼的事情還沒有擺平之前。我轉身想走,卻不想沈曜靈也一眼注意到了行跡詭異的我。
他當即在我身後試探着叫了一聲:“許朦?”
許是心虛,許是急迫,總之我沒有回頭,但也沒能淡定走開,我刻意加快步伐,牽動着背後的傷口,又只能一高一低尷尬前行。
我的動作立刻驗證了他的疑問。“你先走,我處理點事。”對古秋月丟下這麼一句話,沈曜靈匆匆向我的方向跑來,“許朦,你等等!”
我聞聲一下子就慌了,不顧有傷在身,撒腿就跑,沒兩步便自食其果重重摔在地上。
沈曜靈的腳步停在我腿邊,他頓下,托起我的上半身。夏天原本就穿的單薄,背部傷口滲出的血跡很快弄溼他卡其色的長褲,留下一片難堪的猩紅。
沈曜靈用手擦了一把,還沒送到眼前便大驚失色:“許朦?”他看着我略顯痛苦的臉,摸了把我身後還源源不斷外涌的血液,當機立斷橫抱起我,“許朦!許朦你別怕,有我在。醫生!醫生呢?”
“我沒事,你送完去十八樓住院部。”我蹙着眉,其實我真的沒事,只是有點痛。因爲我血小板濃度低,這幾天一直都時有時無地出點血,今天好不容易活動了一番,剛纔又是那猛的一下子摔,少不得出點血。
沈曜靈卻沒聽進去我的話,抓住旁邊一個白大褂就是一通慌亂的求助:“醫生,她怎麼了?你快看看,她怎麼了?”
正是這會兒,處理完出院手續的曹鶯潔回到了這邊,一看見地上的血跡就慌了起來,茫然四顧發現了沈曜靈懷中的我,踩着一雙小高跟快步跑來:“朦朦?你又出血了?走,我帶你回住院部,咱們暫時不能走了。”說着便想扶我。
沈曜靈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甚至還做出了孩童時代怕人搶玩具的動作,抱着我往一旁偏了偏,生怕她這嬌小的身軀都能搶走我一樣。
“沈總是吧?”之前在醫院他們會過面,善與人交道的曹鶯潔一眼認出了他,“先把朦朦送上去,有什麼事我一會再和您解釋。”
就這樣,前腳剛逃走,後腳便又躺在病房上的我私心裡把沈曜靈從頭到腳罵了八百遍。
都怪這個混蛋,如果不是他,朱淼不會出事,我不會挨這一刀,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挨完這一刀在醫院躺了好幾天之後,華麗麗地“二進宮”。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你們聊吧。”曹鶯潔推開門,和沈曜靈說了這樣一句話後轉向我,“朦朦,有沈總在,應該沒問題吧?還是我等你們聊完,再來接你?”
“接?”沈曜靈冷哼一聲,“你看她這樣,能接去哪?老老實實再在這躺個十天半個月的吧,曹小姐,麻煩你幫她弄這麼多,有機會我一定登門致謝。”
“不用了,朦朦,有事給我電話。”曹鶯潔聽得出對方這話擺明了是下逐客令,便不再自討沒趣,不無擔憂地看了我一眼,等到我點頭之後才掩門離去。
我其實很不想這個時候和沈曜靈聊些什麼,因爲本來在他面前就很弱勢的我,當下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絲毫沒有反抗這個暴力狂的分毫機會。
爲此,我選擇用沉默和牴觸面對他。
沈曜靈毫不在乎,他從我牀頭的果籃裡挑出一根香蕉,剝了皮就塞進自己嘴裡,一邊咋舌稱讚:“嗯,還挺新鮮的。”
見我沒有反應,他又挨着我坐下:“你餓麼?”
我不答他。
他不死心:“餓不餓你說一句啊,你要是餓我就去給你買點吃的,吃完咱倆再該說啥說啥。你要是不餓,你靈哥現在就和你……”
“我餓。”
沈曜靈愣了一下,站起身:“想吃啥?”
“魚翅燕窩。”
“海蔘鮑魚要不要?”他一邊說着一邊拿起手機,電話撥出之前繼續調侃着我,“光吃也太膩了,你想不想喝點啥,給你煲點人蔘湯啊?”
果然,我想的還是太簡單,我以爲他真會去給我買吃的,我就可以趁機跑掉。然而沈曜靈從步子邁進來開始,就沒打算離開過。不一會兒,他已經致電了他的助理,安排下去這項重任。
“行,等着吧。”說完,他又坐回了我的身邊。
沉默僵持了兩分鐘,沈曜靈側過身,挑了把我的下巴:“生氣?”
“不氣,該氣的都氣完了。”
“別,老子什麼都不怕,就怕你要跟我完。帳還沒算乾淨呢,完什麼完啊,你找我報仇雪恨了麼你就說完?”他的語氣依舊那麼猖獗,那麼欠揍,卻熟悉而習慣,恰到好處地填進了我這些日子以來欠缺的空白。頓了頓,他又道,“古秋月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聞言一驚:“你說什麼?”
“我說今天你看到的,聽到的,都不是你想的那樣。古秋月的確是懷孕了,但不是我的,我根本沒碰過她。”沈曜靈說這些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這事兒背後很深,我本來沒想和你說,但我怕你對我太失望,失望到非要和我玩玩了事不可的地步。”
“我的確非要和你玩完不可。”
“你還以爲是你說了算?”說着沈曜靈眯起眼,像是看一件他的所有物那樣盯住我,“朱淼的事情我還在查,現在也有了頭緒,但我還不能說,等一切弄明白之後,我會給你個交代。在這之前,我不會允許你離開我的。”
“我不要交代,我只要結束。”
說這句話時,我看見他眼眸閃過了一絲什麼,都說每個人都有命門。也許對於我們的感情來說,背叛、出賣、三心二意,都不是命門,只有“結束”這個詞,才殘忍決絕到無以復加。
我卻沒有爲此心軟,依舊宣告着自己的決定:“沈曜靈,你是個生意人,是個一言九鼎一擲千金的權貴富賈。但我不是,我玩不起。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想追究,不管是誰把朱淼害成這樣的,我都惹不起。”我半撐起身子,摸了摸背上重新攙上的繃帶,“你看到這一刀了麼?這就是我要承擔的後果,是我爲了朱淼而付出的代價。沈曜靈,我怕了,我慫了,我只想朱淼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太可怕了,你的世界也太可怕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頓:“除了離開你,我什麼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