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渾身溼 透的沐錦陽和他懷裡昏迷不醒的陌生女子,沐延承先是感到很詫異,但很快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紳兒,把這姑娘帶下去叫個郎中來瞧瞧。”說罷,沐延承又轉向沐錦陽。“太子先回屋換一身衣服吧,彆着了涼,我一會兒叫人準備些暖身子的湯送你房間去。”
“好!”將懷中人遞給沐逸紳後沐錦陽就回屋去了,沐雲怡朝沐延承頷首示意後也跟了上去。海棠在沐逸紳懷裡蹙了蹙眉,正想着該怎麼脫身,就聽見有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趕巧兒了,今天這些人怎麼都有空往這萃錦園來了?不知道這次來的又是誰呢!
“父王。”是沐容鈺。
見弟弟懷裡抱着一個人,沐容鈺好奇的探過頭去,一見是海棠,不由得一愣。“這不是海棠姑娘嗎?怎麼了這是?”
“你認識這女的?”沐延承厲聲問道,聲攜慍怒,凜凜自威。沐容鈺低下頭不說話,算是默認,沐延承見狀臉更黑了。“整日不務正業,就會帶些亂七八糟的人回府來給我惹麻煩。紳兒,把人給他。”
沐逸紳望着同樣陰沉着臉的大哥,略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把人交給了沐容鈺。沐延承冷哼一聲,拂袖走了。
一轉身,沐容鈺將海棠扔給了旁邊的蘇晉宣,一言不發忿忿而去。
“沒別人了,打算裝到什麼時候?”蘇晉宣望着臉頰被凍得微微泛紅的海棠,嘴角噙着一絲玩味的笑意。
這女人到底是想幹什麼?剛纔看到一身溼透的太子從這邊過去,難不成她是想色 誘太子尋求靠山?不過以她的姿色,恐怕有點困難吧!
“凍死我了!”海棠猛的睜眼,利落的從蘇晉宣懷裡翻了下來。一邊跺腳一邊揉搓着被凍得又紅又腫的手,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還有,莫揚呢?”蘇晉宣斂了笑,換上罕見的認真。在他的計劃裡,莫揚也算是挑着一出重戲,可不能讓他遛了。
“我不知道啊!”海棠搖頭聳肩裝茫然,繼而轉身往萃錦園出口走去。這個天兒穿着一身溼衣服可不是好玩兒的,她得趕緊將衣服換下來。
海棠剛換好衣服蘇晉宣就過來了,手裡拿着一包藥。然而打開藥包,裡面除了藥材之外還有一尊巴掌大的玉麒麟。顏色非紅非綠,而是絢爛的七彩之光。海棠依稀記得這應該是世間罕見的虹玉,太后寢宮裡就有一枚,卻不如這般大。據說這虹玉是女媧補天留下來的神石,可以聚福避禍,民間有得虹玉者世代爲侯的說法。
海棠拿起這尊虹玉麒麟細看了一番,突然就笑了。雖然這麒麟雕刻得十分精細,但這七彩虹光卻暗藏貓膩。虹玉的光華是縈繞在玉石表面的,而這尊麒麟的七彩之光卻是從玉石中間折射而來,細看之下不難發現,這尊玉內部有一塊透亮的內心,應是水晶一類的東西,所以才能折射出這種七彩之光。
“雖然仿得有些粗劣,但也算難得了,虹玉本就是極難仿造的東西,勉強能用。”海棠揚了揚手中的仿製虹玉麒麟問蘇晉宣,“這就是南郡王最寶貝的東西?”
“嗯!”蘇晉宣點頭,“還需要我做什麼?”
“不用了,你走吧,我困了,得睡會兒。”海棠朝他擺了擺手,拿着那尊麒麟進了臥房。蘇晉宣沒有跟上去,心裡隱約猜到了海棠的計劃。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真的很聰明,只是,她爲什麼會對此事如此上心?真的就爲了他口中的重謝嗎?呵,他可不信。
“你們留在這兒,一切聽海棠安排。”出門前,蘇晉宣把自己的隨從留在了這裡。不管怎麼樣,有人出面幫他攪和這一鍋粥,他也樂得坐享其成。
說睡了,海棠就真的躺下了。剛纔那個半路擱淺的計劃除了讓她捱了一番凍之外並未對她造成多大的影響,她也就沒有放在心上。現在唯一讓她還拿不定主意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要不要在沐錦陽和沐雲怡面前露出真面目。她心知肚明,如果不以真面目示人,定然很難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可如果讓他們知道沐紫凝在這裡現身,恐怕到時候又會節外生枝。
衡量再三,仍舊難以做出抉擇,渾渾噩噩間,海棠逐漸睡去,然而就是這片刻休憩,卻讓很久都沒有做夢的她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夢裡,漫天飛舞着潔白而柔軟的蘆花,她奔跑在一望無垠的蘆葦叢中,身上穿着鮮紅色的嫁衣。在這嫁衣的映襯下,天地萬物都變成了單調的灰白……
海棠突然就醒了,沒有驚慌,沒有預兆。
屋外有來往的小丫頭在興趣盎然的討論着什麼,側耳一聽,原來是南郡王請了名揚天下的四喜梅來府裡搭臺唱戲,現在王爺正陪着貴客們在萃錦園的蝠廳戲樓看戲呢!
海棠聽後當即朝萃錦園快步奔去。她並不熱衷戲曲,只是因爲四喜梅的老爺子亟沅和衍休師父是故交,所以想見上一見。上次在南城未得一見,這次可得抓住機會,就是不知道老爺子有沒有跟着一起來。
等海棠趕到蝠廳戲樓,看臺下的人早已將門堵了個水泄不通。海棠那嬌小的身軀被淹沒在攢動的人羣中,除了黑壓壓的人頭外什麼都看不到。無奈,她只能繞到戲樓後面,趁衆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戲臺的時候悄無聲息的爬上二樓。
躲在樓上往下望,能看到戲臺前面的最佳位置上坐着沐延承、沐錦陽、沐雨怡姐妹倆。沐容鈺兄弟倆坐在稍後的位置,一個搖頭晃腦甚是陶醉,另一個卻紋絲不動呆若木雞。一些非王府的下人們擠在主子後面的區域也看得津津有味,另一些在主子們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倒得了個看戲的好位置,甚至有人因爲看戲而疏忽了主子的吩咐,被主子揪着耳朵拎了出去。
戲臺上,幾個穿着鮮豔戲服的戲子正在演繹着五女賀壽的戲目。只見他們或她們應着鼓點在臺上走位吟唱,臉上塗抹着濃重的戲妝,早已辨不出原本的模樣。
鑼鼓停,一戲終,臺上戲子行禮謝幕,臺後戲子則相繼從另一出口來到臺上開始另一場戲劇。海棠躲在門後,跟在那些退下臺的戲子身後找到了後臺所在。
後臺人很多,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海棠不動聲色的穿梭在來來往往的戲子之間,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除了妝臺前一個正在卸妝的女子。
女子目光如炬,海棠很快就有所察覺,當即調轉方向準備開溜,卻不想被一個壯漢攔住了去路。海棠弱弱的望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近兩個頭的壯漢,又回頭望向那妝臺,卻已不見了那女子的身影。
“你是什麼人?”壯漢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海棠見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馬褂,膀子上露出幾塊結實的肌肉,不由得嚥了口唾沫。
“走錯了。”海棠故作鎮定,眼神卻難免有些閃躲。就在她盤算着要用什麼理由脫身時,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你怎麼進來的。”
海棠應聲回頭,只見說話的是一個青衣女子。橫眉雖淺卻似劍利,雙眸雖潤卻似凝霜,好一個神情凌冽的女子。一身紺青色的長裙顯得有些深沉,同時透着說不出的神秘。三千青絲挽成一個簡單的飛雲髻,髮髻間束着一條寬約一指的月白綢帶,垂至腰間,上面繡着一些細碎的花紋。說話時微啓薄脣,不見皓齒,凜然無情,寒意襲人。
見着那犀利的目光,海棠猜測這青衣女子與剛纔在妝臺前盯着她的那個女子是同一個人。只是,她這換衣卸妝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就是想看戲,前面人太多擠不過去,就偷偷爬到樓上來看,不知道怎麼就走到這兒來了。”海棠心虛的指了指後臺入口,不敢直視那青衣女子的目光。她並不清楚自己撒的這個謊是不是很拙劣,但這卻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了。
沉默半晌,青衣女子對那個壯漢說道:“阿鍾,帶她出去。”
“是。”阿鍾應着,很快就將海棠送出了蝠廳戲樓,末了還不忘提醒她不要再到處亂走,顯然是信了她的話。
海棠在戲樓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她本想問問那個叫阿鐘的男人亟沅老爺子有沒有在王府,可轉念一想,這樣問不就等於自己推翻了剛纔的謊話嗎?所以最終她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打算回去再好好謀劃一番。
二樓窗口,青衣女子的目光一直追隨着樓下的海棠,直到一個粗獷的聲音傳來方纔收回。“青衣,看什麼呢?”
青衣回頭,看到來人是她的師兄老鬼。老鬼是亟沅的開山大弟子,擅扮丑角,是梨園裡響噹噹的人物。只見他腦袋上留着一半板寸發渣子,另一半則是光頭。光頭上面有一個抽象的刺青圖案,似蛇盤旋,首處卻有鳥喙,叫人認不出是什麼東西。赤 裸着上身,左胸處有一個形似眼睛的刺青,足有拳頭大小。下身套一條肥大的青灰棉褲,腰上扎着一條同色稍淺的褲腰帶。
老鬼渾身上下都透着粗曠幹練,甚至有些野蠻,可實際上,他身長僅有三尺,遠遠看上去與孩童無異。不過近看就會發現,他不僅比孩童更爲壯碩,那一張蠻不講理的臉更是嚇人。
“剛纔這裡來了一個姑娘。”青衣說着,佈滿迷霧的雙眼讓人無法一探到底。
“哦?”老鬼一躍坐上桌子,靜等着她的下文。
“我總覺得她不是普通人。”青衣皺眉,腦子裡不禁浮現出海棠的平庸之貌以及那股子隱藏在粗布短衫下的高貴氣質。
戲子定角,不僅要學扮相、動作、神態,還要對角色的氣質進行深入的探究。畫虎畫皮難畫骨,對氣質的研究是上臺學戲的第一課。
氣質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但卻是一個人身上最爲點睛並且極難改變的東西。練戲到了青衣這種地步,已經可以憑藉一個人的氣質來判斷其身份地位。她幾乎可以確定,剛纔那個姑娘絕對不是普通人。只是,會是什麼人呢?
“你來。”將老鬼招到身前,青衣對他耳語了一番。老鬼點點頭,起身往後臺最裡端的隔間走了過去。
天很快就黑了。晚宴上,蘇晉宣本來想找個機會提醒一下海棠時間所剩不多了,卻不想剛開席不久就不見了她的身影,而莫揚已經大半天沒有露過面了。
晚宴過後,有些客人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有些客人則又奔到萃錦園的蝠廳戲樓看戲去了。沐延承和沐錦陽在銀安殿商量聯姻一事,沐容鈺則拉着沐雨怡偷偷出門逛街去了。靈芝在院外和兩個小丫頭聊得正歡,沐雲怡獨自一人在院前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打算回屋歇息了。然而沒想到剛進屋,就被人從背後捂住了嘴巴。
“雲怡,別怕,是我。”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沐雲怡覺得耳熟,凝神想了想,這才認出這聲音和沐紫凝的聲音很是相像。
“凝姐姐,是你嗎?”沐雲怡停止了掙扎,捂在她嘴巴上的手隨之撤去。她試探着問道,同時扭過頭望向身後的人,卻只見到一雙澄澈的大眼睛,除此之外的一切全部掩在了黑色面巾下。
“是我。”身後人應着,卻沒有鬆開沐雲怡。“雲怡,我可以鬆開你,但是你得答應我,不許鬧不許跑。你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好。”沐雲怡思忖片刻後點頭應下。如果對方真的是沐紫凝那她就沒有逃跑的必要,如果對方不是,她也不敢貿然逃走。如今只能先配合着,弄清對方的意圖再作打算。
見沐雲怡答應,海棠這才鬆開她,卻沒有摘下面紗,並始終站在能一步制住她的地方。
“凝姐姐,你……”沐雲怡望着海棠臉上的面紗將信將疑。
“哦,我是偷偷進來的,不能讓人認出來。”海棠隨口說着,見沐雲怡一臉防備,遂又繼續說道:“我很久沒回宮了,不知道金枝殿內院的落霞海棠可還開着?你上次叫人送來的海棠香糕可真好吃,我在外嘗過了那麼多美味佳餚,卻沒一個能比得上你做的。”
如果說將落霞海棠移植到金枝殿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那知道海棠香糕一事的人就寥寥無幾了。這個時候,沐雲怡才真正放下戒備相信對方就是沐紫凝。
“凝姐姐,你不是出去散心了嗎?怎麼到這裡來了?”沐雲怡不解的問道,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介懷對方臉上的面巾。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海棠刻意忽略掉她眼中的置疑鄭重其事的說着,有意在‘專程’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到底什麼事啊?”受了她的感染,沐雲怡也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調。
“最近宮裡可有什麼大事發生?有沒有人生病?”時間緊迫,海棠也就開門見山了。
“生病麼?”沐雲怡偏着頭想了想。“沒有誰生病啊,太子妃順利誕下麟兒,母子平安。宣妃娘娘素來身子骨弱,但最近也沒聽說有什麼大問題啊!哦,對了!”沐雲怡突然想到了什麼。“上個月父皇染了風寒,好幾日沒有上朝,不過後來已經痊癒了。”
痊癒了麼?海棠在心頭犯着嘀咕。忽而擡頭望着沐雲怡試探着問:“你知道最近朝中發放了什麼皇榜嗎?”
“皇榜嗎?”沐雲怡搖頭,“我深居宮中,並不知曉政事。”
“哦!”海棠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突然聽到院子裡有人聲接近,趕緊蒙上面紗。“我先走了,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說見過我。”
“哎,你什麼時候回宮啊?”沐雲怡追着海棠來到窗邊,卻見她縱身鑽出窗口,瞬間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公主,怎麼了?”靈芝進屋見沐雲怡愣在窗口發呆,便上前問道。沐雲怡搖了搖頭,讓靈芝去準備熱水,洗漱之後便上 牀歇息了。
海棠的突然出現讓沐雲怡的心久久不能平復。她雖然涉世不深,卻也能聽出對方話裡有話。她爲什麼要問宮中最近是否有人生病?爲什麼要問最近發放了什麼皇榜?難道……她是察覺到了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亦或者已經發生?
在牀上翻來覆去,沐雲怡直到後半夜才遲遲睡去。然而剛睡着不久卻又被吵醒了,屋外人聲四起,叫來靈芝一問才知道是在抓賊。
這已經是南郡王府連續三天鬧賊了。
南郡王府的家丁侍衛全部出動,每人手裡都舉着一個火把,將偌大的南郡王府照得恍若白晝。匆忙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人聲交織在一起,將原本寧靜的夜籠上了一層緊迫和慌亂。
黑暗中,兩個人影居高臨下的望着忙亂的南郡王府,眼中皆是既有喜色又有不解。喜的是有人率先攪渾了這一池水,他們就可以趁機渾水摸魚了。不解的是那個人爲什麼要去攪渾這一池水,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哎,你說,公主到底是想做什麼?她安排這三次鬧賊,難道就是想攪和南郡王的大壽?”非音抱着長劍,兩瓣嫩脣一張一合,呼出了一片蒼白的霧氣。
“我猜,她肯定跟我們一樣,看上南郡王府什麼東西了。”非央饒有興趣的揣測着,突然看到兩個人影從旁邊的門洞裡鑽了出來,竟是沐延承和戎赫。黑燈瞎火的,他們竟連燈籠也不拿一個。
“走。”非央望着沐延承和戎赫消失方向,悄聲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