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沐紫凝就再也沒有去看過莫揚,甚至都沒問過他是死是活,爲什麼一直躺在牀上,是受傷還是生病。而且她真的過得很坦然,沒有擔心,沒有焦慮,不像以前那樣總是想知道他的情況。相比之下,她更想知道的是灼華的下落。沐紫凝想,或許她真的已經放下了。
也是,都是差點死過的人了,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呢?然而,就在她認爲自己已經完全放下的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做了一個夢,準確是說來是想起了她之前做的一個夢。夢裡,她抱着灼華訴着對他的衷腸,雖然她意識裡記得面對的那個人應該是灼華,但是她又似乎真切的看到了他的臉,所以沐紫凝斷言,這肯定是一個離奇的夢,否則不可能同時在一個人身上看到兩個人的影子。
但是沐紫凝還是覺得自己放下了,因爲她好像真的不在意莫揚的死活了。
沐紫凝去找陌離,問他這裡是什麼地方,問他灼華在哪裡,但從來就沒得到過回答。陌離是個很奇怪的男人,他大多數時候都很沉默,一句話都不說,讓人覺得他其實就是個啞巴。但有時候又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像個傻子一樣自言自語。就像那天,沐紫凝看到他在樓下折梅花,聽到他對着折下來的梅花枝說:“你疼嗎?疼對不對?可是疼爲什麼不說呢?既然疼,爲什麼不放手……”然後陌離就看到了她,把手裡的梅花枝扔下後一頭扎進了梅林。
陌離是沐紫凝在這裡除了莫揚外唯一見過的人。這個地方就跟他這個人一樣,總是充滿了謎團和詭異,也不知道是詭異製造了那些謎團,還是因爲謎團所以顯得詭異。
沐紫凝可不想一直呆在這裡,她打算離開,但卻一次又一次在梅林中迷失方向,最後每次都是陌離找到她,然後將她帶回木樓。沐紫凝多次向陌離詢問出路,但這個怪人,他總是在他想說話的時候才說話,也不管別人能不能聽懂,甚至都不管有沒有人聽。可是在別人需要他說話的時候,他又變回了啞巴樣兒,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會說話。沐紫凝也想過跟着他離開這個鬼地方,因爲陌離並不是整天都呆在這裡。可惜的是,他總是能發現尾隨在後的她,然後將其甩在梅林裡,最後又把她領回木樓。
有好幾次,沐紫凝都覺得這人是妖精,要不然怎麼能一眨眼就不見,然後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呢?說不定就是修煉成人形的梅花精,嫌修煉之途太枯燥,所以抓了她解悶兒,但是一直躺在牀上的莫揚又算怎麼回事?還是,這梅花精有龍陽之癖,抓了莫揚迷暈了好對其爲所欲爲……
好吧,沐紫凝承認她是太無聊了,所以纔會天馬行空的想這些根本就不可能出現的東西。爲了防止自己繼續胡想下去最後變成瘋子,沐紫凝開始用練功來打發時間。小半月後,她的劍術精進了不少,積澱的內力也醇厚了許多,就在這個時候,莫揚醒了。
沐紫凝是在木樓前練劍時看到他的。他穿着貼身紈衣站在走廊上望着眼前的梅林,臉上是與她剛醒來時相同的茫然和震驚。然後他就看到了她,四目對視的一瞬間,用樹枝削半片梅花瓣再未失過手的沐紫凝第一次打落了一整朵梅花。
相比之下,莫揚倒是比她淡定得多。回到房間後,他換上了陌離爲他準備的黛青色長衫。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寬大,腰帶束上後折出了好幾條褶皺。沐紫凝發現他瘦了。
回過神來,沐紫凝自嘲似的冷笑。她竟然還能看出他瘦了,可見放得不夠徹底。或許該找機會捅他一刀,討回當初剝鱗時所受的苦,然後就能徹底放下了。
沐紫凝可以對天發誓,她真的只是隨便想想而已,但是上天似乎真的聽到了她的心聲,然後她隨便想想的那一切就真的發生了。
就在莫揚醒來的當天晚上,陌離對他們下了逐客令。考慮到天已經黑了,沐紫凝提出明日一早再離開,陌離沒有說話,她便當他是默認了。當天晚上,沐紫凝把整棟樓裡所有可以打包帶走的食物全部裝進了包袱,就連烹食調味用的花雕酒都沒有放過。她想的是,萬一離開這梅林後又回到那片冰雪世界,喝口酒還能御禦寒,卻忘了自己身上這身衣服就可以抵禦一切的寒冷。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莫揚就在陌離的指引下離開了木樓併成功走出梅林。陌離告訴他,出了梅林翻過雪山就是他之前所走的雪地。那雪地看似怎麼也走不出去,實際只是被自己的眼睛所誤導,迷失了方向而已。翻過雪山後,只要矇住眼睛一直往前走,不出一日就能回到寒葑城的地界。當然,最後所達之處是寒葑城哪裡就不得而知了。
謝別陌離後,莫揚踏上了歸程。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來。等他好不容易爬到雪山頂,沐紫凝已經到山下了。知道她不想看到自己,莫揚便繞開沐紫凝會經過的路徑,找了個隱蔽處藏了起來,等她翻過雪山後再跟上去。
翻過雪山後沐紫凝就從包袱裡拿出了一條黑帶矇住眼睛,顯然陌離也教給了她離開的方法。莫揚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尋思着既能跟着她走出雪地,也能暗中給予保護。然而,莫揚實在小瞧了沐紫凝現在的實力,他尾隨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被沐紫凝察覺到了。
轉身,摘布條,向前衝,出招。莫揚完全沒料到自己會被沐紫凝發現,等他想躲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沐紫凝施展輕功衝過來,不過三招便將莫揚摁壓在地。得此戰果,一來是莫揚身體虛弱毫無還手之力,其二是沐紫凝的武功真的比之前精進了太多,淡最重要的原因,還是莫揚輕敵了。
自孩子夭折二人分道揚鑣後,沐紫凝就日日勤練武藝,回到御城後已能完勝非央了。雖然後來在國安寺救大寶時莫揚曾見她露過一手,知她已今非昔比,但那終究只是手上功夫。後來莫揚冒充灼華重新去到她身邊的時候,沐紫凝恰好中了赤盤箭,空有一身功夫卻施展不出來,所以纔在小湯山一戰中表現平平,讓他誤以爲她的武功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好。如今親身一試,才知道沐紫凝真正的實力。|快準狠,她果真如非央所說那般,已經脫胎換骨。
“武功長進了好多!”被沐紫凝揪着手臂壓在雪地裡,莫揚卻還笑着。沐紫凝撒了手,惡狠狠的甩下一句‘離我遠點’後重新提步往前走。莫揚慢慢從雪堆裡爬起來,腳步踉蹌的去撿過招時拋落在不遠處的包袱。卻不料手指一勾,恰好勾開了包袱上的結,僞裝成灼華時所穿的衣服散了一地。
慌亂只在莫揚心裡閃了一下,然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知道這些東西不能讓沐紫凝看到,但又想沐紫凝已經往前面走了,以她對他的態度,根本就不可能回頭,所以也就不用擔心會被她看到。可是,沐紫凝突然就回頭了,而且時間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剛好是在他想彎下腰去將那些衣服撿起來的時候。
沐紫凝驚訝不已,大步奔來拿起地上的衣服質問:“你哪兒來的?這是灼華的衣服,爲什麼會在你那裡?”是那樣嗎?是自己心裡所猜想的那樣嗎?難道……
“你騙我?你扮成別人來騙我?”半晌,沐紫凝終於問出了心頭的疑問。她就說嘛,怎麼可能會有兩個毫無瓜葛但卻氣質、氣息、聲音都那麼相似的兩個人。而且,她還說過要他娶她那種話……此時,沐紫凝真恨不得一個字一個字把之前所說過的話全部吞回去。爲什麼要這麼捉弄她?難道看着她在他面前表現得卑微、依賴會很有成就感嗎?
莫揚被逼得往後退了兩步,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想起了穗兒那晚說的話:你易了容,裝成另一個人的樣子來到她身邊,是想跟她重歸於好破鏡重圓吧?但是,你以爲換張臉就能跟她長相廝守了嗎?除非你能瞞她一輩子,否則,當你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就是你們倆徹底恩斷情絕的那一刻……他並不懷疑穗兒的話,哪怕她是那樣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搖頭否認,莫揚終究不敢在她面前坦白。而現在要做的是,如何讓她相信灼華和莫揚不是同一個人。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扭過頭,莫揚假裝沐紫凝不可理喻,實際是爲了掩蓋自己的心虛。沐紫凝冷哼一聲,將那些佈滿劍痕的衣服扔在他面前。“不知道?那我問你,這些衣服你是從哪兒得來的?又怎麼會在你的包袱裡?”
“我不知道,包袱是陌離幫我收拾的。他說我身體還沒恢復,怕我受不住凍,所以讓我帶一身衣服,卻沒想到是這樣破爛的衣裳。”莫揚隨口胡謅了一個謊,爲佐證自己所言非虛,還嫌惡的將那些衣服踢得更遠一些。
沐紫凝愣在原地,不知怎麼就信了莫揚的話了。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說,那麼灼華應該還在陌離手裡纔對。
狠狠的瞪了莫揚一眼,沐紫凝轉身往回跑,莫揚望着她漸遠的背影,不用問也知道她想做什麼。看到沐紫凝這麼緊張灼華,莫揚都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雖然莫揚是他,灼華也是他,但是在沐紫凝眼裡,他是他,灼華是灼華。她真的……愛上那個叫灼華的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