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世事難料,就是你本以爲事情發展到這裡就算落幕,卻不知這僅僅是個開始。
送走了沐紫凝和莫揚之後,陌離就去接白雁兒了。這片梅林算是他的私人領地,林中梅樹是根據一種極其玄妙的迷魂陣法所排列,就算是羽尊來了也需要陌離親自接送才能找到他的小木樓。
白雁兒很少到他這裡來,除非是她心情極度苦悶的時候。心情好的時候她有時候會問,陌離啊,你就一個人在這裡,種這麼一大片開不敗的梅花又有什麼意義?可是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又會說,陌離啊,真慶幸有你,還有這片常開不敗的梅花。
每當這個時候陌離也會想,真慶幸有這片梅花!
頭前兒白雁兒就跟陌離說了,今天會去他的小樓坐坐,想來是在白羽那兒碰得灰頭土臉,心情又不好了。陌離從來不會拒絕白雁兒的要求,從小到大皆是如此,他想着,她畢竟是族中長老的千金,而自己不過是一個烈將之後,承先父恩澤得了這片世外桃源般的梅林,但在白雁兒面前,他終究只是個下人。一個下人,自然不能拒絕小姐的要求。
這是陌離自欺欺人般的藉口,哪怕他明明知道自己之所以萬事依着白雁兒的原因並不是這個,但這根本就不重要。
話說回來,白雁兒要來梅林木屋,但木屋中還有沐紫凝和莫揚,而這三個人是萬萬不能相見的。那個時候莫揚還沒醒,陌離一開始就想找個地方把他藏起來,但是沒想到莫揚在這個關頭醒了,如此自然順了陌離的意,趕在白雁兒來之前就先把他倆給送走了。
爲了以防萬一,陌離都是親眼看着那倆人一前一後的翻過雪山纔去接的白雁兒,但卻沒想到剛在梅林邊與白雁兒碰面,就看到雪地裡有一個人朝這邊飛奔而來。距離太遠,陌離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一襲紫衣卻明確的彰顯了她的身份。
沐紫凝,她又回來做什麼?
不動聲色的換了個方向擋住白雁兒的視線,陌離垂着手恭敬的對白雁兒說道:“還記得上次來看見的那株枯死的梅樹嗎?我已經把它救活了,要不要去看看?”
白雁兒的眸光微微有些波動,然後點了點頭示意陌離領路。
關於那株梅樹的枯萎,其實並不非像陌離說的那麼簡單。這一次回到羽境後,白雁兒就經常到這裡來,也就證明她的心情一直不好。當初一心爲白羽隱瞞,不想讓他們父子倆的關係繼續惡化,卻沒想到白羽始終對沐紫凝執迷不悟,哪怕落得一身傷痕也沒有一句軟話。羽尊被他氣得勃然大怒,而他的固執也成了刺痛白雁兒的利劍。那一日,白雁兒去地牢勸他,卻是好心被當驢肝肺,白雁兒滿腹委屈,跑到梅林來撒了一通火。而那株梅樹,實際就是被盛怒的她連根踢倒了的。
陌離愛梅如命,白雁兒毀了梅樹,雖然陌離什麼都沒說,但氣消後白雁兒多少覺得有些抱歉。如今聽陌離說梅樹救活了,她自然是該看一看的。雖然沐紫凝已經離得不遠了,但是如果白雁兒跟陌離去看梅樹,那兩人便會就此錯開。只可惜,命中註定的事誰也沒辦法更改,老天爺永遠是那個看熱鬧不怕把事鬧大的人。
當沐紫凝的聲音落盡耳朵裡時,陌離的心猛地一沉。再看已經打算去看梅樹的白雁兒,果見她身形一頓,然後滿滿繞開陌離望向聲源處。一見來人,又掃了眼面色凝重的陌離,白雁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陌離啊,你也被她迷住了麼?你們男人……呵呵,爲什麼呢?你不是說我也長得好看嗎?”
白雁兒的聲音清清淡淡的,語氣也平靜的像是平滑如鏡的湖面。但是在這平靜的表象下到底隱藏着多麼洶涌的巨浪,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漸漸跑近,看清了陌離旁邊的白雁兒,沐紫凝也有一瞬的震驚。但很快,她就把目光鎖定在陌離身上。“灼華呢?你把他藏哪兒去了?”
略顯蒼白的清朗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只要不想說好話就沒有人能問出半句的陌離理所當然的沉默着,也從來沒打算回答沐紫凝。白雁兒冷笑的望着她,並一步一步的朝沐紫凝走過去。
看着白雁兒皮笑肉不笑的臉以及她眸中迸射的寒意,沐紫凝本能的往後退。退了幾步後似乎覺得這樣太窩囊,便鼓足勇氣定在那裡。白雁兒湊到她臉上,呼出的氣息都彷彿帶着冰雪的寒意。“沐紫凝,你跟我搶上癮了是不是?我真以爲我不敢親手殺你?”
望着近在咫尺的白雁兒,沐紫凝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難道傻乎乎的告訴她她已經感受到了那股殺意了嗎?
眼中閃過一絲震驚,沐紫凝很快鎮定下來,展開雙臂腳尖一點後移半丈拉開兩人的距離,沐紫凝直接無視掉白雁兒又望向陌離。“交出灼華,我帶上他馬上就走,絕不多叨擾半刻。”
陌離還是沒有說話,眼中卻有費解涌現。他不明白,白羽爲何偏偏看上這樣一個缺根筋的女人。想當時白雁兒在寒葑城見到沐紫凝和灼華的第一眼,就認出了沐紫凝身邊那個男人是莫揚假扮,然而當事人卻始終矇在鼓裡。真的是旁觀者清嗎?還是她自己主觀的認定了什麼,不想接受什麼,所以即使察覺到了也還在自欺欺人,就爲了把自己不想看到變成想看到的?
“我在這兒呢!”有人聲自旁邊一株梅樹後響起,下一刻,灼華手執一枝梅花出現在衆人視線中,倚着梅樹,打着哈欠,慵懶的就像剛睡醒的貓。“你們在吵什麼?這大早上的,覺都不讓人好好睡。”
沐紫凝顯然沒料到灼華會自己走出來,更沒想到他會穿着一身紈衣走出來。看他鼻尖通紅,隔三差五便吸一吸鼻子,想必是凍得厲害。
“陌離沒給你準備一身禦寒的衣裳嗎?”沐紫凝挑着眉問道,心底某處正在迅速分崩瓦解,但她卻刻意的忽略掉了心中坍塌的那一處。一個念頭在腦海中迅速成形,速度快到她還沒來得及好好權衡一下這到底可不可行,就已經不自覺的在行動了。
“哦,我昨晚睡在一株梅樹上,下來時不小心把衣裳刮破了,爲了不影響我的颯爽英姿,與其穿破的還不如不穿的好,你覺得呢?”刻意扯了扯單薄的紈衣,灼華的笑都好像被凍僵了,話剛說完就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沐紫凝若有所思的回頭望了一眼遠處巍然屹立的雪山,再回頭時已經換上了在灼華面前纔有的動人笑容。“確實,已經破了東西,就該扔的遠遠的。天底下不管是衣裳還是別的什麼,都沒有非誰不可。”別有深意的說完,沐紫凝望向陌離道:“麻煩你,可否再給他一身衣裳?若是再凍壞了,恐怕又要扔掉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不可能聽不懂沐紫凝的弦外之音,更何況灼華是莫揚這個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奇怪的是卻沒人在沐紫凝面前去拆穿這一切。陌離的沉默倒還情有可原,反正他向來對與己無關的事都保持着一種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狀態,可白雁兒的心思就難猜了。
陌離把三人領到木樓,然後給灼華找來了一套青白色的長衫穿上。在穿上衣服的那一刻,灼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撒謊騙人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若不是他積澱了深厚的內力,否則這一凍非要了他的命不可。此時想一想,此舉也確實太過冒險,但是當時躲在暗處聽到沐紫凝這樣說,未防陌離把他的事抖落出去,他也就只能這樣做。
奇怪,一開始還滿身殺氣揚言要殺掉沐紫凝的白雁兒,之後就再沒有跟沐紫凝說過半句話,完全視她爲無物,而剛纔的那句話更像是沐紫凝的幻覺,因爲她們無冤無仇,白雁兒也犯不着那麼恨她呀。
可是,真的是幻覺嗎?怎麼可能呢!
白雁兒坐了一會兒就走了,陌離去送她,留下沐紫凝和灼華兩個人在木樓。穿上衣服後又喝了兩杯熱茶,灼華很快就緩過來了,一扭頭就看到沐紫凝正含笑望着自己。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美豔動人,但這一次卻好像夾帶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灼華警惕的嗅了嗅,但又什麼都沒捕捉到。
紫紗於眼前一閃,沐紫凝已經坐在了他的腿上,手臂輕輕勾着他的脖子,盡顯萬種風情。四目相對,彼此的輪廓在對方眼中無限放大,半刻後,溫軟菱脣覆上他的冰冷薄脣。似是被他嘴脣的涼意給刺激到了,沐紫凝倏地一顫,又緩緩靠近他的耳後輕輕呼着氣說道:“真涼,就像一塊石頭。”
沒有半點溫存之意,灼華只覺得她的每一句話都飽含着他猜不透的深意。她還是在挑逗自己,並且是故意在挑逗自己,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還記得嗎?你答應過要娶我的!”很快,沐紫凝就爲灼華解了惑。
“記得!”灼華老實回答,靜候她的下文。
沐紫凝真可謂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她說:“那你娶我吧,就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