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沐雲怡並未如約前來,想必是被雨阻在家裡了。不過人雖然沒到,卻派昨日那個老宮婢送來了一碟點心,顏色粉嫩,形如海棠,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哪怕是嚥下後仍能在脣齒間尋到依稀的海棠花香。聽老宮婢介紹說,這點心是她家雲怡公主親手做的,在烘焙糕點時特意用了海棠木製作的模具,尋思着能融入海棠花的香味,沒想到成功了,於是特意帶來給汝寧公主嚐嚐。
“我家公主讓奴婢帶話,請汝寧公主有空時也去小九宮坐坐,我家公主自當掃榻相迎。”老宮婢說完便告辭了,穗兒送她出門,回來時卻見沐紫凝還站在門前的走廊上。
“公主,怎麼還不進屋呀?外面飄着雨溼氣重,可別着了涼了。”穗兒來到沐紫凝身前勸道,沐紫凝朝她笑了笑,轉身進了屋。然而就在穗兒想要去做其他事時,沐紫凝卻將她喚了過去。
“穗兒,來,坐!”沐紫凝叫穗兒落座,穗兒卻是不敢。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她一個小丫鬟,哪敢跟公主同桌而坐?然而,她到底還是拗不過沐紫凝,最後只能戰戰兢兢的坐下。
“穗兒,你今年多大了?”沐紫凝給穗兒斟了杯茶,臉上笑容不散,言語間也甚是親切,就像是話家常一般。不過因爲地位懸殊,穗兒始終不敢怠慢,言下甚是恭敬,生怕說錯了話給自己招致禍端。
“回公主,十六了!”穗兒低着頭回答,雙手放在膝上一直*着衣袖,其緊張顯而易見。
“哦,入宮幾年了?之前都是在哪個主子跟前伺候啊?”沐紫凝繼續問道。
“穗兒十歲便入宮了,之前一直是幫着園藝司的公公做一些種花弄草的雜活兒,後來蘇嬤嬤年紀大了,才讓我過來幫她一起打理金枝殿。”
“原來是這樣……”沐紫凝若有所思的說着,隨後又問道:“你爲何會進宮來呢?是因爲家中貧苦嗎?”
“嗯,那時孃親身染惡疾,家中無錢醫治,無奈之下,爹爹便將我賣進了宮裡。不僅可以換些銀錢給孃親治病,也能讓我免受飢寒之苦。”穗兒坦然回答道,看得出並未因被賣一事怨恨父親,反而能設身處地的去體諒別人。
沐紫凝聽後,無奈的笑了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官宅豪門將駒雀一類視爲珍寶,甚至不惜爲其傾散千金,卻有民間百姓衣食不飽貧困交加,若遇天災人禍更是隻能賣兒賣女維持生計。她與穗兒,同在這深宮裡,一個萬般不願卻不得不留下。另一個,卻是因爲留下,才得以活下去。
同樣是人,卻因出身差異而擁有了完全不同的命運。命之一字,實在是捉摸不定。
“想不到,你也是個苦命之人。”沐紫凝感嘆道,又瞟了穗兒一眼,之後便說起自己的身世。“想必你也聽說過,我孃親寧妃,在我七歲時便病逝了,之後我也大病了一場。父皇爲了讓我安心養病,將我送出了宮去。而這一走,便是十年。如今我再回宮,雖還頂着公主的頭銜,但是已經沒有了依靠。父皇日理萬機,哪還顧得上我?太子哥哥念我剛回宮,人事兩不熟,雖有心關照,卻也難護我周全。這不,頭前兒爲我接風的晚宴上,便已經有人對我冷嘲熱諷了。若再往後,想必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說完,沐紫凝故意長嘆了一口氣,並傷神的揉着額頭。果然,穗兒見她這般苦惱,又聽得主子被人欺負,不由得義憤填膺。
“豈有此理!是誰這麼大膽敢對公主出言不遜?依奴婢看,若公主不想煩擾皇上,那不如將此事告訴給太子殿下,也免得再有人欺公主仁善。”穗兒忿忿不平的說着,恨不得親自去太子那兒替自家主子喊冤,其護主之心倒讓沐紫凝很是讚賞。不過,話到這裡就該打住了,她的目的可不在自己的委屈上。更何況,她本就不在意那些言語,今日再提不過是另有用意。
“你話是不錯,我也這樣想過,但這樣一來,我不就成了背後告狀的小人了?”沐紫凝反問,偏過頭看穗兒的反應。只見她愣了愣,後又撓了撓頭,一臉的苦惱。
“這個……我還真沒想到呢!”穗兒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容,爲自己沒能幫主子分憂而感到十分抱歉。
“唉,其實你也不用自責,這宮裡的事本就是這樣,有些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像這樣兩難的事兒經常都能遇見。我雖然剛回宮,這點道理卻還是懂的。不過,比起這個,倒是有另一件事更讓我心煩。”沐紫凝試探着說道,穗兒果然問及所爲何事,沐紫凝又是一陣感慨,之後才說道:“你也知道,我剛回宮,對這宮裡的人和事都是一無所知。鴛鴦綾羅兩個丫頭雖然瞭解的比我稍多些,但是卻不想我憂心,便是能瞞就瞞了。可是你想,這宮裡不比外面,哪怕是整日呆在這金枝殿裡,也有可能禍從天降。我雖無害人之心,但也不想遇事之時一籌莫展。鴛鴦綾羅雖然聰慧,但也不可能時時守着我,若她們不在,難不成我就要任人欺侮嗎?”
沐紫凝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穗兒聽得連連點頭稱是。見時機成熟,沐紫凝便委婉的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所以呀,我想拜託穗兒,跟我講講這宮裡的人和事,順便提點我一下。哪些公主皇子性格偏激難以親近,我便避着些,也免得一不注意開罪了人家。哪家主子喜歡什麼小玩意兒,我也留個心,日後若有個人情往來的也能投其所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嗯,公主所言甚是!”穗兒用力點頭以示贊同,早已沒了談話伊始時的緊張和壓抑,甚至覺得這汝寧公主平易近人,打心眼兒裡願意和她親近。要知道,只要是公主開了口問,當丫鬟的她哪敢不如實回答?可是,公主沒有拿她的身份地位來傳達命令,而是說了這麼多,就像……姐妹之間聊天一樣。雖然穗兒自知身份低微,沒資格和公主稱姐道妹,但是卻因此而真心認了這個主子。
既然是真心,從此便會竭盡全力的替主子辦事了。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將宮裡的各種情況分析給沐紫凝聽。不過,由於之前一直在園藝司做事,與他人接觸很少,所瞭解信息也都是道聽途說無法保證準確性,穗兒便向沐紫凝推薦了五兒。
“五兒曾在宣妃娘娘跟前伺候過一段日子,後來犯了錯才被調來金枝殿做事。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要不然我把她叫來?”
這是回宮的第三天,沐紫凝對那五兒也有了些瞭解。那丫頭寫得一手好字,做事也很細心,懂得察言觀色見機行事,很是聰明伶俐。但是有時候,越是聰明的人就越難駕馭,這也是她爲什麼會找穗兒而不找五兒的原因。
“不用了,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好了,至於其他的,我在日後的接觸中定能慢慢了解。更何況就算你現在全告訴我,我也記不住呀!”沐紫凝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頑皮可愛的模樣瞬間把穗兒逗笑了。就這樣,穗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說與了沐紫凝聽,其中就包括了月前在宮裡傳開的公主回宮行隊在距阜陽幾百裡的深山中遭遇強盜全軍覆滅的事情。
這是沐紫凝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雖然現在安然無恙,但還是免不了一陣心驚。百餘人的行隊全部覆滅,百餘條人命就這樣慘死在了歹人的利刃下,這簡直就是一場屠殺。
真的是遭遇強盜嗎?淄鴻國的一些深山中雖確有強盜出沒,但是又有哪一夥強盜可以與近百侍衛武僧抗衡?而且就算是遇見強盜,強盜的目的也只是圖財,又怎會一個活口都不留?
所以說,這種理由實在是經不起推敲。
“好了穗兒,謝謝你跟我說了這麼多。你先去做事吧,我還有事,出去一趟。”話音未落,沐紫凝便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來不及反應的穗兒愣了片刻,之後便帶上門出去做事了,嘴裡還感嘆着:“在這宮裡,會跟一個丫鬟說謝謝的人,怕是就只有公主一人了吧。”
另一邊,沐紫凝出門之後便徑直奔向了鴛鴦的房間。屆時,鴛鴦正在屋內擺弄一大堆的瓶瓶罐罐,見沐紫凝來了,便手腳麻利的將那些瓶子收了起來。心想着這些東西可是劇毒,萬不能讓沐紫凝碰着了。
“回宮行隊遇襲全軍覆沒的事,你是知道的吧!”沐紫凝前腳剛進屋,綾羅因爲找鴛鴦有事後腳就進來了,卻沒想到會看到沐紫凝衝到鴛鴦面前大聲質問。而經她這一問,鴛鴦和綾羅都愣住了。
“誰告訴你的?”鴛鴦定了定神,不答反問。而看她的反應,沐紫凝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你果然都知道,呵,在你心裡,我就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對吧!”沐紫凝苦笑着說完,轉身就跑。綾羅想要追出去,卻被鴛鴦給叫住了。
“你爲什麼不解釋,我們只是想查個水落石出之後再告訴她。”望着鴛鴦的背影,綾羅滿心不解。她不明白,爲什麼鴛鴦好像是故意要去刺激公主呢?
“解釋了又能怎麼樣呢?她生氣的,是我們不信任她,遇見問題不願意讓她和我們一起承擔。更何況……”鴛鴦嘆了口氣,然後緩緩轉過身來。“也許,這樣能讓她更快的強大起來。”
行至門邊,看着外面的綿綿細雨,鴛鴦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綾羅,最近幾天,我這心裡總是很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