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內,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每個人的腦袋上頂着一本宮規,江芋艿手持藤條,見了跪不住的便抽打斥他跪好。屋外的院子裡不時傳來棍棒擊打聲和侍衛的慘叫聲,大太監在旁監督,數到三十才停止。廂房內,太子將受驚的李佳氏摟在懷中,哽咽道:“本宮已經讓人責打昨日守夜的奴才了,皇阿瑪他,不會再闖進來了。”他擦了擦眼淚,看着四周堆積如山的晃眼賞賜,嘆道:“皇阿瑪啊皇阿瑪,再怎麼荒唐,也終歸是皇上,是你我的阿瑪。”李佳氏伏在太子懷中啜泣,太子恨聲道:“此恨不消,枉爲太子!”他緊握李佳氏的雙手,堅定道:“你放心,本宮會給你討個說法,決不讓你被人白白糟蹋!”說罷,便起身離去。
南書房裡,太子手捧順治爺聖訓,跪在皇上面前誦讀,皇上也跪在殿中敬聽:“……皇考世祖體天隆運英睿欽文大德弘功至仁純孝章皇帝,神靈首出,智勇天授,秉英斷之姿而以恭儉寬仁之量,而濟以憂勤,爰是沖齡定鼎,薄海歸心……深可軫念,揆厥由來,皆朕不德所致……居則深思,進則敷奏,各抒忠義,以慰朕懷……或有不善者皆因內蔽於私慾,外染於污習,遂失其繼善成性之本體,而日遠於天矣,因人之存心行事不同是以……天命撫育萬方,深念上之教世勸善,爲先人之立身。爲善最樂,故取諸書之要者輯爲一編,名曰勸善,要言語不欲文期於明理,詞不厭詳期於曉衆欲,使賢愚同喻,小大共知,讀此書者,當深思其義,反之,於心體之,於身善者,則當益加勉而進於淳良,以求吉慶,其或無知而誤染於不善者,尤當速改,而歸於無過,以免災戾庶幾不負……其敬勉之哉……”還未唸完,皇上便起身,坐回龍椅勸道:“太子,朕已知錯,別念了。”太子將聖訓收起,向皇上叩首:“昨夜之事,也是兒臣失察,懇請皇阿瑪降罪!”皇上道:“昨夜朕是迷糊了,既是朕之過,降罪,也當降於朕。朕自會去奉先殿靜思己過,太子御前誦讀先帝爺聖訓,朕必時刻謹記,決不再犯。”太子擦着眼淚,叩首哽咽道:“皇阿瑪,兒臣先告退了。”待太子出去後,皇上繼續翻看奏摺。
另一邊,毓慶宮內,太子屏退了左右,獨留徐元夢,他跪在太子面前,太子掏出一袋錢,丟到徐元夢膝前的紅毯上,語氣冰冷:“徐大人,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本宮讓你所記之事。若你記下此事,皇阿瑪起居失德,天下失心,必會仿順治爺出家退位,到時,本宮新帝繼位,自然虧待不了你。”徐元夢接過賞錢,叩謝道:“微臣多謝太子爺賞賜,只是,微臣螻蟻微賤,皇上固然行居失德,也當顧慮天下人心,今西北戰事未平,南方旱荒,倘使社稷動盪,人心越加浮動,於太子爺,於宗廟,都有險矣。”太子冷笑道:“你是真不打算幫本宮嗎?”徐元夢正色:“請恕微臣不能從命,這點賞錢,也恕微臣不能收下。”說罷,就將錢袋捧於太子面前,太子拿起錢袋,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拍,冷笑道:“既然大人如此決定,那本宮就不爲難大人了,大人怕是還有要事在身,本宮也不便多留,來人!”小太監聞言立刻進來:“爺,奴才在。”太子吩咐道:“送徐大人出去。”小太監應着,爲徐元夢送行。
徐元夢到敬事房調出昨夜的記檔,一一覈對,在起居注上記錄着。這時,幾個侍衛進來,將他架走:“你、你們要幹什麼!放開本官!快放開!”侍衛呵斥道:“到了太子爺面前,你自然知道!”侍衛押他進毓慶宮,他被按壓在地,只叫着:“微臣從未做過任何壞事!太子爺爲何要抓微臣!”只見一旁有一小宮女跪在地上,掩面啜泣,太子道:“皇阿瑪說,此事總要息事寧人,若傳揚出去,社稷動盪,臣民惶恐。所以,本宮就想,要是,昨夜之事的參與者是大人和這個宮女,那麼,才能轉移大家的視線,皇阿瑪纔可以明哲保身,你覺得,本宮考慮得妥當嗎,徐大人?”徐元夢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天殺的王八羔子!禍害祖宗的畜牲!我自問光明磊落,從未乾過的事,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承認!”太子笑道:“你放心,只有死人,纔會坐實了自己的罪名,無處洗刷。”說罷,便擊掌兩聲,侍衛捂住二人的嘴,將他們拖出去,太子目露寒光,默唸一句:“別怪本宮。”
宮外,傳旨的大人踢開徐家大門,攤開聖旨宣讀,大意是將徐元夢革職抄家,那徐家老小主僕猶自哭天搶地,官兵燒砸,把那富貴平安府居,頃刻變作荒宅破窯。皇上對外稱病,避朝數日,實則跪在奉先殿誦讀祖宗聖訓,朝務暫由太子監國代理。後宮這兒,灩答應用催情香的事被勤貴人發覺,勤貴人三緘其口,未向太后提起。這日,勤貴人來鍾粹宮找灩答應聊天,二人屏退左右,勤貴人道:“我知道你一心想爭寵,可是,皇上他不比尋常男人,有些招數卑劣,還望妹妹慎重。”灩答應笑道:“姐姐言重了,誰不知道皇上心裡頭,更愛的是過世的三位皇后,咱們要爭,也爭不過死人不是?妹妹自有分寸,無須姐姐擔憂。”勤貴人看了看窗外的人影,低聲道:“不是我擔憂,你也太大膽了,媚藥乃後宮禁忌,你自己小心,別被人發覺了。”灩答應笑道:“姐姐多慮了,妹妹怎敢藐視宮規?怕是,姐姐誤聽了旁人的言語,誤會了妹妹。”勤貴人道:“好,此事我便不提了,可你自己也要小心,這後宮裡,安分守己纔是生存之道。”灩答應道:“怎麼?姐姐以爲妹妹要謀算什麼嗎?”勤貴人莞爾:“怎麼會,你我姐妹,同一屆入宮,我是貴人,我自然要時時敦促你,好了,大家如今都是皇上的妃妾,以後謹言慎行就是了。”她起身,對灩答應道:“妹妹,這兒還有多餘的香氣,得好生處理纔是,姐姐先回去了。”勤貴人離去,灩答應立刻叫人來,將藏於牀下的一箱催情香餌拿到院子裡倒在地上,又拿來一瓶白醋澆在香餌四周,點燃香餌,並用白醋將灰燼撲滅,命人清掃,着實不留半點痕跡。太后命人搜宮,也只搜到一個普通的串錢柳葉的香包,並未搜到後宮禁藥。
這日,勤貴人又來找灩答應聊天,左右仍被屏退,灩答應坐在房中刺繡,勤貴人道:“妹妹平安無事便好了。”灩答應穿着針線道:“這一針好難繡啊,對了,妹妹我得皇上恩寵,自然是沒事了,可姐姐你,心裡有什麼事,妹妹我便不知了。”勤貴人扣着茶碗,莞爾:“喔?難道妹妹以爲,是姐姐向太后娘娘告密?妹妹你太小看姐姐了,你我姐妹打從麗春院開始,你見過姐姐我,用言語還是行動,暗示過旁人什麼嗎?”灩答應被針扎破了手指,邊淌血在繡帕上,邊問道:“這麼說,不是姐姐你向太后娘娘告密的嗎?”勤貴人道:“皇上久不上朝,而妹妹你,近來獨得聖眷,太后自然會疑心你施魅迷惑皇上,爭寵事小,擾亂社稷朝綱事大,你想,皇上幾日不上朝,太后會怎麼想?她一定會認爲,你在爭寵之餘還在後宮干政,若她不來搜查,妹妹你又怎會高枕無憂?若無憑無據,妹妹你清清白白,又何懼太后娘娘是否查問?”灩答應啄着手指上的血漬,吐在毯子上,莞爾道:“姐姐的意思,妹妹懂,不過是要給太后一個交代而已,此事,都因妹妹而起,妹妹我自會日夜抄頌佛經,以求皇上和太后祥康安泰,諸事順利,姐姐無須替妹妹擔憂。”勤貴人莞爾:“若你真的肯改過向善,不用那些旁門左道,姐姐倒真可以放心了,姐姐要回去了,妹妹你好生歇息。”灩答應看着勤貴人的背影,冷笑道:“與其擔心妹妹,姐姐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爭得了聖寵不算什麼,要爭,也要爭皇上的血脈嘛,姐姐知書達禮,應該懂得,妹妹所言之意。”勤貴人轉身:“我進宮,只求歲月靜好,不爲別的,妹妹,也別忘了初心纔是。”說罷,便轉身離去,灩答應見她出去,將繡帕狠狠摔在地上。
寧壽宮裡,阿柔正給太后捏背,太后閉目凝神:“既然,勤貴人從中作梗,此事便作罷。”阿柔附耳:“奴婢瞧着她們本來都挺好的,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太后撥弄着景泰藍護甲,悠悠一嘆:“入了宮,誰都會變的,就算姐妹金蘭,轉眼也會分道揚鑣。勤貴人,心思縝密,不好左右,單是她的那張臉,就能讓旁人心生敬畏,要是她有爭勝之心,旁人未必是她對手。灩答應則不同,她好強爭勝,外表天真無邪,實則滿腹詭計,此次避過哀家法眼,也是她僥倖。”阿柔莞爾:“奴婢聽說,灩答應以爲是勤貴人向太后您告的密。”太后冷笑道:“目光短淺的螻蟻,自然會認爲,相互扶持的姐妹真情都是虛假,哀家偏要讓她們爭奇鬥豔,各佔恩寵。”阿柔莞爾:“宮裡頭,能被太后您看中的是福氣,能做太后您的棋子,是造化。料想兩位小主通情達理,自然會在太后您的左右下,與宮中各小主平分春色,相安無事。”太后嘴角向上一彎,斂住笑意,嘆道:“如此甚好。”殿內的檀香徐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