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這個院落處在靜海宮的東北角兒上,出了小偏門,轉過幾個迴廊僧舍,就到了靜海庵的後門了,門口一樣有人把守,只見那個侍衛向正站在門口的人使了個眼色,立馬就有人過來笑道,“王二哥,怎麼,娘娘的東西送過來了麼?”
王二哥點了點頭,道,“娘娘已經應了,還派了三位姑娘出來親自辦。”
說着向門口的守衛們笑道,“兄弟們辛苦了,在下還要緊着去辦差,等送三位姑娘回來時,我給兄弟們帶上好的女兒紅來。”
那幾位守衛就都笑了,道,“還是別介,這可是佛門聖地,若是讓娘娘知道了,怕會要揭了咱兄弟的皮。”
那過來接應的人就催道,“快着點子罷,已經要正午了,別耽誤了事兒。”
說着一招手,那邊過來一輛馬車,待我們三人上去了,趕車的人一甩鞭子,只聽馬蹄得得聲響,不過一會兒,就和靜海寺離得遠了。
在轉過幾道路口後,馬車停了一停,就聽有人問,“妥了麼?”
王二的聲音應道,“妥了,快走。”
馬車重新行進,隨即後面又是一片馬蹄聲響起,我悄悄的掀開馬車上簾子看時,卻見馬車前後,上百位黑色勁裝的精騎,將馬車圍得嚴嚴實實。
上山容易下山難,路原本就很難走,此時馬車雖然已經是極慢,裡面又是有極厚的棉被鋪着的,亦更是顛簸得厲害,我昨日本就顛簸到半夜,又沒有睡好,此時再受不住,直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倒出來,蔣秀和小青此時也已經臉色刷白,然而見我如此,仍強掙了來扶我。
如此到了天黑時候,終於到了平坦些的官道上,我稍稍的好受了些,王二在馬車外向我問詢,因是在官道上,他如此喚我道,“主子,可要歇息麼?”
我雖然已經很是無力,卻還是擺了擺手,蔣秀忙道,“繼續前行罷。”
馬車於是又急了起來,此時在官道上,馬車縱然快了,但鋪的厚,倒也不礙,我平躺了下來,在馬車的搖搖晃晃中,我竟然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還是半夜時分,馬車方纔趕到一個把守森嚴的行營裡,在最裡面的一座大帳前停下了,王二在馬車外輕聲道,“主子,到了。”
我渾身都被顛得散了架,要擡頭時,才發現頸子已經痠軟到麻木了,蔣秀和小青也已經是七葷八素,勉強掙扎着將我扶起,下了馬車。
那雖然是一個營帳,卻搭建得很是輝煌大氣,用極好的牛皮圍擋,正中一個明黃色的寶頂,寶頂當中,一面明黃色團龍錦旗上,書着一個斗大的“英”字,在夜風裡呼哧哧的迎風飄揚。
這時,從大帳裡已經出來了幾位宮女打扮的女子,恭敬的將我扶了進去,那位叫王二的跟了進來,向我回道,“娘娘,這裡是皇上明天要歇腳的行營,皇上請娘娘在這裡安心等他。”
我身子雖然已經疲軟到極點,然而聽見他這樣說,我心裡還是很興奮,點了點頭,道,“王大人辛苦了。”
王二有些受寵若驚,“小人名叫王文華,只是個小小的侍衛統領,請娘娘萬萬不要如此稱呼小人,”頓了一頓,他對邊上立着的宮女們鄭重囑咐道,“你們幾個好生伺候娘娘,娘娘的身份隱秘,你們的口風一定要嚴謹了,若有泄漏出去,你們的命就沒了。”
那幾個宮女臉兒一白,慌忙垂首應道,“是。”
王文華退了出去,那幾個宮女見我神情頹怠,忙伺候我洗漱用膳,待到安寢時,看着那明黃色的臥榻和鋪陳,我不由籌措起來,這可是皇帝御用之物,縱然無人知道我在這裡,然而到底不能大意。
遲疑了半晌,我還是命在邊上重新搭了一張臥塌,待到安排妥當我躺下來的時候,大帳門口懸掛的簾子上,已經隱隱有了亮色。
因爲放了心,又到底顛簸了兩日,才一閤眼,就立刻睡得沉了,外面怎麼吵雜怎麼喧囂我都一點不知,再醒來時,竟然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了。
我這一驚非同,不待喚蔣秀小青,慌忙自己翻身起來,蔣秀和小青是早就起來了的,正在邊上守着,見我起了身,她們趕緊過來服侍,我邊急急的穿衣邊問,“什麼時候了?”
蔣秀忙安慰道,“娘娘別急,這會子纔是午時,皇上大約要戌時才能到呢,奴婢見娘娘累極了,就沒叫醒娘娘。”
我細細一想,確實也是,這才稍緩了緩精神,小青端過一個銅鏡來,要給我梳妝,我對着鏡子照了照,心裡不覺一個念頭一動,於是吩咐小青將給我備下的衣服全取來,我精心選挑了一套顏色大氣絢麗些的換上,又讓蔣秀爲我細細的描了遠山黛,額前的疤痕上細描了一朵張翅欲飛的蝴蝶,在櫻桃檀口上,淺淺的塗上了胭脂,蔣秀的手亦是極巧的,她精心的描畫一番後,又伸手去那首飾匣子裡揀了一枝金鑲珠寶松鼠簪來給我插上,在發後兩邊又各是一枝蘭花形的白玉吊簪,邊上水盆裡,養着從山野裡採來的粉色杜鵑,她取了一枝小巧精緻些的,簪在我的鬢邊,左右前後打量了,這才取了銅鏡來給我照,並抿了嘴兒笑道,“娘娘今日實在是嬌媚動人呢,皇上突然的見了,只怕立時魂兒就要迷掉了。”
我被她說得笑了起來,對着鏡子看時,赫然就是一個極妖嬈嫵媚,眉目含情的俏麗女子,我向來裝束都是極淡雅的,此時猛不丁如此妝扮,端的讓人眼睛裡忽的就是一亮。
看着鏡子裡宛若換了一個人的自己,我漸漸的迷惑起來,方纔我正是想着要給英宏一個驚喜,方纔如此用心的妝扮,可是,女爲悅己者容,不是嗎?
這些日子裡,我一直爲了他的事揪心着,表面上不管不問,實則比任何人都關心,難道,我真的只是爲了扳倒太后麼?
當看到英宏的信時,上面那一句“順利,”讓我的心裡瞬間狂喜,在那一刻,我竟好像絲毫沒有想到太后,更沒有想到是離大仇得報更近一步,我想的是,英宏終於可以不必再受太后的束縛了!
“娘娘,”蔣秀見我愣了,有些不解,忙輕聲的提醒我。
我回了神,不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忍不住掩飾的咳嗽了一聲,轉頭向小青吩咐道,“傳膳來罷。”
胡亂的用了幾口午膳,我就撂下了,因着不能露面,只得愣愣的坐了盯着桌子上的銅漏,英宏雖然來信說順利,然而他一時不出京城,隨時就有可能再發生變故,這樣想着,只覺得心裡很是煩亂焦躁起來,不時的命人出去打探消息,王文華進來回道,但凡皇帝御駕親征,得先要祭祀了祖廟,天地,再由太后,皇貴妃衆大臣等送到了十里長亭處,方纔能正式起行,又因着是皇帝鑾駕,又是快不了的,所以,大約得到天黑才能到這裡。
我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幸而有探馬不時的探着消息,又有京城方面的人穿梭着過來傳信吩咐接駕事宜,我聽到外面說英宏已經出了城,並且已經在十里長亭和太后等道了別,這才心裡一定,真正的放下心來。
隨着外面探馬報訊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密,我的心裡更是急得像是一刻也不能等,直恨不得就衝出行營,策馬迎去。
此時屋子裡除了我,就只有蔣秀小青兩,小青見我如此,頓時笑了起來,“從來沒見過小姐有這樣心急的時候,只是小姐不會騎馬,不然穿了太監的衣服,只管先迎過去好了。”
我被她說得臉兒唰的紅了,於是假意板了臉,命蔣秀道,“秀兒你瞧瞧,這可是不得了,你不快去撕了她的嘴呢。”
蔣秀的性子向來是極穩的,此時見我們如此,她不由也受了影響,笑着道,“娘娘也別惱她,只管明兒給她許一個英俊的夫婿去,到時只怕她更不知道要如何呢?”
小青頓時臉也像火燒一般,跺着腳不依道,“小姐可別聽秀姐姐的,我可是要一輩子都跟在小姐身邊的,”說到這裡,她忽的一笑,湊到我身邊放低了聲音道,“小姐您知道麼?方纔我和秀姐姐出去給小姐取東西時,我就看見那個叫王什麼華的跟秀姐姐說話時,那臉竟然紅得像豬血似的,哈哈……”
“是麼?”我忙擡頭看蔣秀,就見蔣秀的臉此時亦是紅到了脖子,她搖着頭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纔對我道,“娘娘可別聽青妹妹嚼舌頭,那個王大人,他……他……”
她結巴了半天說不下去,小青不由笑得更是大聲,我也禁不住好笑起來,想想王文華倒真的是很老實憨厚的樣子,英宏能派他去靜海庵接我,必定是極信賴的,此人倒是很有前途呢。
看着蔣秀扭捏的樣子,早就在心裡的一個念頭此時逐漸鮮明,我頓時脣角微彎,心裡暗暗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