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叫青弈送了信給馮昊,蘇紫陌便知曉,自己選對了人,文心將朝堂上這一熱門事情告訴自己的時候,她着實有些吃驚,馮昊竟然能在這種情況下以這樣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方法幫到自己。
這則消息,她聽來應當是欣喜的,但是蘇紫陌心頭卻不知不覺變得焦躁起來,看着窗外殘秋午後漸起的薄霧,午膳,也只能胡亂用些。
焦躁不知是否受到窗外蒙霧的影響,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不知自己此時該做些什麼,蘇紫陌猶豫了下,坐在書案前拿起畢青送來的史書,接着上次讀到的部分繼續讀,但不一會兒,眼神便會瞟向窗外,終究心思不能投入,隱隱期待窗外兩聲噼啪的龍鞭作響,緊接着是周雲福那尖銳的穿破空氣而來的“皇上駕到”。
書不知端了多久,直到文心來給她換茶,蘇紫陌才發覺自己手腕早已僵硬,眉頭緊蹙着盯着手腕半響,只覺心頭苦苦的,難以言喻。
皇上的氣也該消了,卻仍是不願見自己,已經十三日了,不知今日,皇上會不會來昕雪苑中……
不能想……
蘇紫陌倏地搖搖頭,自己怎麼了!爲什麼變得這麼在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在乎!他叫做韓啓璐,是大祁朝的皇帝!
心中對自己咆哮,素手撫着胸口,一下下,卻是將苦澀暈染成片,疼痛難忍,不!她不能再想皇上了,看書!
可是沒過多久,蘇紫陌腦海中又再次出現了皇上的身影,於此同時,還有今兒個早上王夢琪笑笑羨慕郭瑩瑩的話,皇上這段日子最常去的,便是玉葉樓,是不是其實,她在皇上心中,並沒有那麼重要!蘇紫陌脣邊泛起嗤笑,她卻是變得這般自負了啊!她不該這般容自己墜落下去!
不知不覺,淡霧濛濛中,夕陽拖着長長的金黃尾韻落下,文心的聲音,驚醒了蘇紫陌。
“主子,用膳吧。”
蘇紫陌擡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在了飯桌前,桌上菜色擺了許多,兩幅碗筷隔着滿桌各種味道的菜餚,遙遙相對,沒有人的手指去觸碰,不知曉,碗筷會是何感覺。
輕輕的聲音,似呢喃響起:“再等等吧。”
文心看着蘇紫陌的模樣,心頭澀澀發堵,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主子,皇上去了玉葉樓。”
“哦。”
蘇紫陌輕輕應了一聲,沉默片刻,纔將筷子拿起,夾起一片燒的香味撲鼻的牛肉送入口中,卻不知道自己吞下的是什麼味道,就這麼一口一口,直到實在再也咽不下去一口,扔下碗筷起身。
鐺的一聲在身後響起,蘇紫陌停下要邁出門檻的腳,回頭,發現原來不是筷子落地的聲音,而是……
眼睛一眯,蘇紫陌邁開蓮步走回,只見一道香芹百合的碗中,掉落了一個銀底簪孔雀綠寶石的珠花,拿着筷子撥動珠花至背面,一片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滿滿佔據那一片銀白。
太后便只會用毒嗎?也是,她除了龍泉宮至昕雪苑一條道路,其它時候都在屋中,香不喜燃,自然只有下毒這一手段。不知今日這毒是斷腸草,還是鶴頂紅,亦或者鳩毒?
文心驚得一頭冷汗,急忙跪下叩頭道:“主子,奴婢不查,竟然放了有毒的菜進來,求主子責罰。”
今日本安排惜之檢查菜餚,怎會有此疏漏,惜之呢?文心口裡說着,見蘇紫陌似在思索,便就附跪在地,不再作聲。
“我不責罰你們,往後別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便可,文心,你去一趟太醫院,向葉太醫討要些能解劇毒的藥來,這菜……先別動。”蘇紫陌想了想,朝文心輕聲吩咐道:“去的時候小心些,找個合適的理由,勿讓有心人看出。”
待文心出去,蘇紫陌便踏出昕雪苑內屋門,讓斷煙取了椅子,坐在院中看斷煙和惜之還有其它兩個丫頭一起踢毽子。
年輕女孩的嬉笑頓時熱鬧了整個昕雪苑,幾日以來的低氣壓瞬間散開,斷煙玩的高興了,請蘇紫陌也一起參加,蘇紫陌卻只是笑着搖搖頭,直到文心回來,丫頭們才各自散開忙自己的事情。
“如何?藥可曾取回?”走回屋中,蘇紫陌轉身朝文心道。
文心臉色轉僵,容顏幾分難看道:“回主子,葉太醫因給王嬪看診用藥出錯,被降了級,最近都在宮外給朝臣們看診,不在宮中。”
昕雪苑的人一直知曉葉未寒葉太醫對她們主子十分照顧,瞧起病來也是萬分仔細,葉太醫被調去宮外看診,對昕雪苑之人來說,自是十分不妙,誰知曉再會有人派來什麼太醫,會不會真心給主子診脈。
“無妨的。”蘇紫陌淡淡搖頭,葉未寒的本領她自是曉得,雖然一時會被人廕庇遮掩,但璞玉終會顯現,不圖時日幾何。
看着文心臉色難看,蘇紫陌微微一笑安頓道:“這菜都如前兩次的收拾了吧,不必留下證據。”
“可是主子……”
“不必再說,我自有分寸。”
待文心離開,蘇紫陌又妄自出神。
現在要害她的是太后,太后身爲皇上身母,即便是證據確鑿,皇上也不會把太后如何,頂多是找個替罪羊做副樣子給衆人看。證據留下,說不定又會被誰搬出來,陷害了旁人,還是毀了吧,怎麼也不能讓自己成爲別人利用的工具。
一夜過後,霧起的更大了,蘇紫陌與文心出門時,才發現她們肉眼能看見的不過眼前二百餘米。風冷颼颼的颳着,那霧便會有被風撕裂的這處濃些,那邊淡點,行走仿若雲間,後宮這種地方,也難得有幾分像天宮仙境。
站在龍泉宮外,那小太監只是敷衍般,行禮問安背脊挺的筆直,笑看着蘇紫陌離開後,一轉身,發現周雲福靜靜出現在他身後,頓時渾身一個哆嗦,人立即清醒過來,諂笑道:“總管大人,這是蘇榮華今日送來的。”
“明兒個換小朱子當值,你也不用來了,去內侍找吳總管重新溫習溫習這宮中的規矩。”周雲福瞟了小太監一眼,脣角扯起一抹冷笑,轉身離去,絲毫不理會身後小太監的匍匐叩頭,苦苦哀求。
“皇上,蘇榮華又送了羹湯來,今兒個是百合苦瓜煒鴨湯,從前未聽說過蘇榮華還有此等手藝,天天換着樣給皇上送來。”周雲福說着將湯放在一旁空着的小几上。
“哦?”韓啓璐手下一頓:“這些羹湯都是蘇榮華自己熬的?”
“如何不是?奴才也是頭一次聽說哪位主子廚藝了得。”周雲福賠笑感慨。
韓啓璐將手頭的奏章批完,品着白瓷盅內的溫熱醇香的鴨湯,斜睥周雲福一眼:“你貌似對蘇榮華頗有好感?”
周雲福聽後腦後生生冒出一層冷汗,心道皇上啊,奴才可是見您將蘇榮華記掛的緊,纔會這般幫她的!垂着頭,周雲福聲色不改:“依奴才看來,宮中哪個娘娘都是心繫皇上一人的,一心向着皇上,再大的錯,也有幾分好在。”
心繫皇上一人……
韓啓璐腦海中再次浮現出蘇紫陌的容顏,的確,他從未見過她對旁的男人有過除冷漠以外的神色,輔國王會喜歡她,也是因爲她太過與衆不同,因爲她是他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他的女人!
心中有些蠢蠢欲動,韓啓璐此刻有種想要立刻見到蘇紫陌,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只可惜,她送下羹湯,人便離去了。壓抑着心中的念想,韓啓璐朝周雲福道:“去通知一聲,朕今晚去昕雪苑。”
“奴才領命。”
蘇紫陌與文心緩緩向昕雪苑的方向走去,今日這霧遮掩了許多,許多宮婢太監們已習慣看到蘇紫陌去向龍泉宮不久就返回的模樣,此時乾脆就藉着霧懶得行禮,躲避微遠些匆匆而過。
看到這些人的行爲,蘇紫陌絲毫不做理會,這般趨炎附勢宮中常態,何必糾結於此,文心說起斷煙昨日踢毽子贏了得到蘇紫陌賞賜的玉簪高興的不得了,主僕二人正說笑着,很快便入了西六宮的區域,一個小婢女從蘇紫陌斜側方匆匆向御花園走去。
蘇紫陌只覺眼熟,不由停下腳步,略作思考,前幾日在御花園中那個給她報道說楊瑾書回了惠竹堂的名位蔓青的婢女,不正是此人?
“主子,那人似乎是……”顯然,文心也看了出來,眉頭緊擰道。
“追。”
那人害得她這般悽慘,甚至每日都要爲慈寧宮將要下的毒手膽戰心驚,她自是想要知曉那人究竟是誰!
兩人急忙跟在那穿着御花園宮婢服飾的丫頭朝前追去,眼看着她越走越快就要在二人面前消失,文心焦急道:“主子,您稍等,奴婢去追。”
蘇紫陌點頭,看着文心與那婢女一樣消失在視野,才扭過頭來,看到自己周圍幾座假山與腳底細碎曲折的鵝卵石路,才知曉自己竟也跟着走到了御花園。前日在御花園中偶遇輔國王之事讓她心有餘悸,此時周圍視線受假山阻隔,又加上這濃濃的霧氣,蘇紫陌更不敢亂走,只是在原地朝四面方向細細打量。
突然,一股很大的力道勒住蘇紫陌的脖頸便向後退,猛然無措失去重心的驚慌讓蘇紫陌尖叫涌上喉頭,還未破空,一塊不知沾染了何物的手帕便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誰?要做什麼?文心小心!陷阱!
焦急慌亂擔憂,蘇紫陌圓瞠的雙眸逐漸迷離,無聲的吶喊逐漸消失在濛濛霧色中……
文心追了沒多久,便失去了那婢女的身影,濃濃的霧擋住了遠一些的方向,根本看不清楚遠處會有何人,想到蘇紫陌還一個人在那裡,文心便放棄了追逐,竟然那人沒死,總會再出現,露出馬腳,她此刻必須快點回到主子身邊。
順着記憶的道路返回,直到眼中之前與蘇紫陌分開時候的地方慢慢在雲霧中清晰,文心卻發現,那裡沒有了蘇紫陌的身影。
“主子!”驚慌瞬間將文心淹沒,快速衝到那假山旁邊,四下望去卻是什麼都沒有。
“主子!主子你在哪裡?主子!”文心呼喚着,恐懼,擔憂使她的聲音顫抖。
沒有人回答。
看看四周的路,右側還有一個叉路口,主子沒等到自己定不會回去,回去的那條路又是很快便能通到大路上的,若主子真到那路上,必會安然無事。可是這個路口……
文心腦海中出現了宮中一則則女子失蹤的消息,最終有在湖中發現的,有在無人角落被發現的,也有在枯井中被發現的,無一例外,多數被人滅口。再加上這幾日,本來昕雪苑就已經發現了三次毒藥,有人要取主子性命她們本也知曉,她真該死!明明知曉主子正處於危險之中,自己卻還放任主子一人留在那裡!
向右邊岔路方向尋去,文心的視線已經開始變得有些模糊,淚霧在眼圈裡打滾,一聲聲呼喚幾近嘶啞。
“主子!主子!您再哪裡?”正喊着,文心的聲音一頓,眼睛被掉落在殘菊叢中的繡帕吸引。
主子的!
邁開步子迅速衝去,文心撿起繡帕,環目四顧,此處多爲假山,離湖邊尚遠,再往前遠些出了這片霧掩蓋的地方,怕便是要走到興慶宮去。興慶宮麗景軒,那裡從前是楚婕妤楚江湄居住的地方,如今只住着兩個從七品的選侍,但怎麼都有人在,也不是極爲荒僻的地方,主子定然就在這周圍。
心下想着,文心尋找了不過許久,一口水井出現在她眼前,心頭驚懼,快跑上前,只發現水井旁邊的地上,幾個嶄新的腳印零落。
“主子!主子!”嘶喊撕心裂肺,眼淚不知何時早已奪眶而出,文心趴在井邊呼喊幾聲,驀然停下了慌亂,轉身向龍泉宮跑去。
龍泉宮。
周雲福手持拂塵正要離開,便見文心跌跌撞撞跑將而來,見她渾身狼狽,周雲福正欲詢問,就聽到文心聲叫喊。
“周總管,我家主子出事了!求您讓皇上救救我家主子!”
周雲福心頭咯噔一聲,眉頭漸攏:“龍泉宮前勿要喧譁。”一聲安頓又立即問道:“發生何事?蘇榮華怎麼了?”
“我家主子被人扔進了御花園井中,求周總管派人救救我家主子!”文心聲音顫抖,說話間已淚如雨下。
沒有問蘇紫陌怎麼會被人扔入井中,文心爲人周雲福多少看在眼中,急忙進去通傳。
文心在龍泉宮外等候,只覺每分每秒都漫長煎熬,眼兒巴巴地望着龍泉宮的方向,直到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就見皇上滿臉着急憤怒,走進沉聲道:“你家主在哪裡,帶路!”
文心來不及行禮,胡亂用袖子抹了兩把臉上的淚水,慌忙在前方帶路,身後大步流星的皇上氣勢洶涌,渾身散發着冰冷深沉的氣息,周雲福跟隨在側,再後方是侍衛長趙忠奇帶領的一隊侍衛。
遠遠能看到那口井,文心便指着那邊道:“皇上,就是那裡,主子定是落入這井中。”
“趙忠奇,放人下去查看。”
韓啓璐指了指那井,扭頭看向文心,他是關心則亂,方纔一聽到消息便信以爲真,此時想來,她又如何知曉紫陌是落入這井中,莫不是親眼所見?
“你,怎知你家主子落入這井中?”
文心流汗,心裡猶豫要不要將這段時間主子屢次遭人加害的事情告訴皇上,於此同時,心頭也涌上了一些遲疑,或許主子真的是有事回了昕雪苑呢?
可是她現在都已經將皇上帶過來了,無論如何,當做賭一把,若能救回主子自是極好,若不能,她也甘心領罰!
“奴婢沒有見到,可是奴婢與主子分開不過片刻功夫,主子便消失不見,奴婢在那片菊花叢中撿到了主子繡帕,皇上知曉我家主子性子,繡帕不到用時定不會拿出遺落。而且,今日霧大,此處水井當不會被人使用,但奴婢方纔卻看到有嶄新的腳印……”
韓啓璐知曉文心所說的確有道理,但還是伸手止住文心言語,讓周雲福派人速去昕雪苑一瞧,又轉過頭看一個侍衛腰綁着繩索漸漸順井而下,沒入井水之中。
不消片刻,那小侍衛便從井水中冒了頭:“皇上,井中有人!頭朝下不知何人!”
韓啓璐面色更沉幾分,只因爲他幾日不見蘇紫陌,便有人膽大包天的在白日裡行兇,可曾將他這個一國之君放在眼中!
眉頭緊擰,韓啓璐忍着心頭急跳不停的慌亂咬牙道:“救人!”
趙忠奇得令,急忙放另一條麻繩下去,那侍衛心領神會,將繩子捆緊在女子腰上,頭浮出水面打了個手勢,其它侍衛便迅速用力,不消片刻,女子柔軟的身子便被垂吊上來。
“主子!”
文心一見那女子衣着正是早時去龍泉宮前自己爲主子挑選穿上的,此時水淋淋溼透,貼在身上顯得那般沉重。一聲高呼,文心眼淚撲簌簌掉落,人影撲了上去,可卻沒能碰到她家主子。
韓啓璐一眼便認出那是蘇紫陌,心瞬間抽搐般緊縮,一把從侍衛的手中接過陷入昏迷的人兒,入手是浸滿水的衣裳,往日裡白皙的小臉冰冷發青,眼睛緊閉看不見那如星子般的雙眸。
韓啓璐心頭慌了,巨大的恐慌瀰漫胸膛,幾下解開腰間繩索,抱着蘇紫陌的身子踉蹌起身,口中不停呼喚着“陌兒!陌兒!”腳步大開匆匆向昕雪苑而去。
“周雲福!宣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