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芷夏端坐在青燈古佛的香室中,回憶自己這兩世發生的一切,只覺得所有事情都在翻涌着。
她不言語,直至景鈺從偏殿中走出來,凝視她良久,開口得猶豫:“我們回去吧,太晚了啊。”
她閉了目,眼角盡是滲出的苦楚:“真是殘忍。”景鈺想了一下,然後問了她:“……他麼?”
薛芷夏搖了搖頭,末了睜開眼:“是命哪。”景鈺一時語塞,看着佛像:“大概是慈悲的吧。”
她冷笑,站起身起身,眼帶銳利,看向佛像,也看向他:“若是慈悲,爲何不普度衆生?”
他灰色的袈裟已經舊了,站在燈下,身形一時像那燭火一般搖晃,幽幽嘆了一口氣,看着他。
“走吧,回去吧。”她轉身向落雪滿地的庭院走去,“太晚了,好像一切都已經太晚了一樣。。”
景鈺看着她一襲白衣,像在黑夜中緩緩踏行而去的鬼魅。“他真的不慈悲啊”他在佛前喃喃。
薛芷夏回家之後,把自己藏在了這樣的空間裡面,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又一個夢,開始循環。
那時候,她剛剛脫離傅家,跟傅涼旭撇清了關係,專心致志地投入到了這樣的工作之中去了。
“景鈺我好無趣。”某天她已經把所有的工作都已經完成了,但是景鈺遲遲不讓她下班出去。
後者一臉警惕:“你不是說了每天都要等我下班麼,現在就要放棄了麼?啊喂,不帶這樣的。”
她想了一下,然後就覺得放下自己的面子蹭了上去:“我想出去帶我出去好麼好麼好麼……”
景鈺被她纏得無法動彈,但總體上還是義正辭嚴的:“今天我的工作,還一個都沒有完成,你不是說了要跟傅涼旭完全分離然後好好工作麼?你就沒有想過,這樣的生活讓你覺得充實了麼”
薛芷夏聞言只好放棄了,消停了片刻,突然開口:“我爲我和他的這段姻緣,曾向我佛許願,如今得償所願,我卻遲遲無法去向佛祖還願……你說他好不容易這麼被擺脫了!我想去還個願啊!”
景鈺聽得悲切,當即準備車子,就帶着薛芷夏朝着她說的那個佛寺趕了過去,還嘲笑她迷信。
到了之後,兩個人跟隨着人流進了大殿,就看到了這樣的佛像,薛芷夏只是覺得,有些眼熟。
景鈺一邊抱怨,一邊帶着她跪下來了,然後就這麼虔誠許願,但是薛芷夏,她恍惚之間覺得。
覺得這樣的場景裡面,真的已經讓人覺得十分熟悉了,她轉頭看着門口,突然覺得有人進來。
那人走進來,眉是雪上絨,眼是明鏡臺,脣是佛心血,身是菩提枝,好像是一直未曾染塵埃。
那一瞬間,對於薛芷夏而言,他是那淨水明燈下,虔誠許願時,不經意間臨至的,佛的呢喃。
薛芷夏幾乎是那一瞬間就跳起來了,在這樣的場景裡面,居然還是會想到傅涼旭。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信了佛,但是在這樣的一切裡面,唯一想到的。還是傅涼旭那個人的樣子了啊。
她又想起,小時候,母親柔柔弱弱的性格,一直就會帶着自己來到這種寺廟,她喜歡各種問。
有時候,庭中只有一個師傅默默拂着落葉。小薛芷夏在旁邊靜靜看了一會兒,開啓問題模式。
眼看着落葉漸漸積成小山了,才挪了過去:“師父你好,我有問題想要問你誒,可以回答麼。”
“講經還未開始,請施主半個時辰後……”年長的師傅擡頭看她,然後就這麼突然愣住了下。
眼前的人還滿是稚氣,長髮簡單地挽了髻,初冬的晨曦從她身後映到臉頰,描摹得眉眼明媚。
“大師。”她煞有介事地開了口,小小的人特別嚴肅,“我想問,佛的話,也是曾經愛過人?”
大師頓了頓,手上拂開那落葉,也不好直接拒絕這個小小的丫頭,就說:“佛愛萬物於心中。”
小薛芷夏當時不說話了,有些氣惱地摸了摸鼻子,這明顯不是她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個答案啊。
她的眼睛卻一直盯着大師手上的動作。後者顯然被看得不自在,停住一嘆,也不管她懂不懂。:
“施主,萬物便如同這浮塵一般,不可留戀,不可沉默。若施主有何執意所想,便將心中之念,如同浮塵散去吧。”這一番話,小薛芷夏當時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所以就沒有立刻接話。
但是,當時那麼小的薛芷夏,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然後就這麼一直看着大師,最後回答。
“那你不也說,佛愛萬物?既然佛也放不下萬物,又何必執着於讓凡人放下呢?”她向來機靈,能言善辯,立馬狡猾地揪住了對方話中的矛盾,不管對方到底是什麼身份,就這麼說出來了。
“這……”大師說不過她,只得微偏身子,不再理會她,只是專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去。
薛芷夏從這樣的夢裡面醒過來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當時對於愛情,居然比現在還通透了啊。
只不過,她現在就已經這麼深陷其中,什麼都沒有辦法繼續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只睡覺。
沒有想到,好像又夢到了母親,還是在那樣的寺廟裡面,她轉身就回去,找母親好好聊一聊。
也不知道,爲什麼那麼小的人,就那麼執着於愛情這個東西,只是這麼繼續想找着這個答案。
薛母頭一遭被女兒正式邀請至房中,看着桌上堆滿了某人鍾愛的糕點,小薛芷夏開啓了勤儉模式,在一邊斟茶送水,滿臉討好。她坐了下來:“說說吧,那天帶你去寺廟,大師找我告狀了。”
小薛芷夏給母親塞了一塊糕點,起身清了清嗓子:“嗯……媽媽,我有疑惑想求你解答。”
“好好說話。”薛母不吃女兒這一套,對於大師的告狀,其實她還是耿耿於懷的,不放過她。
“媽媽,電視裡面有很多一樣的,怎麼樣才能讓一個不可能愛上你的人心甘情願愛上你呢?”
“不可能愛上你的人……”薛母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氣,十分淡定,“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還沒有滿十歲的女兒,就這麼問我這麼深奧地問題,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錯誤吧。”
雖然女兒從不按常理出牌,薛母還是想了想回答:“你……努力就好了?”語末上揚,顯然是覺得自己說出這種話……不是很正確的,畢竟女兒還這麼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麼天真。
“努力就好了麼?”薛芷夏鬥志高揚,讓薛母覺得奇怪了,於是逗她,“你有喜歡的人了?”
薛芷夏難得知道報赧了,吞吞吐吐地說:“我覺得最近動畫片的那個男主角,真的好帥啊,媽。”
“那你,好好加油去吧……”薛母盡力扯出一個加油鼓勵的嘴角,想要維護女兒的這顆愛心。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這個女兒,從這一刻開始,就想要去追求自己覺得,想要的東西。
薛芷夏跑出去了之後,立即打開了自己的電視機,然後一臉着迷地看着面前的這些場景開心。
薛母揉了揉眉心,覺得縱容這種事的自己真是減壽十年。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看她高興成這樣的話。女兒很少有這種直接表達出自己情感地時候,所以偶爾這麼一下她也開心。
在薛芷夏第一次嫁進了傅家之後,有一次,不得不帶着薛芷夏出席某個活動的時候,一起去。
結束後,薛芷夏跟着他們一起走,傅涼旭遠遠地跟在隊伍後面,薛芷夏遠遠地跟在他的後面。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我路途並不相同。”前面的聲音聽起來,冷淡更多,“你難道不覺得麼,我們之間的所有關係,都是不應該的,你是屬於你自己的世界裡面的,但我不是,你知道麼。”
“我現在住在傅家。”薛芷夏像是頂嘴一般回了他一句,有些不滿傅涼旭的冷漠態度了一樣。
“薛芷夏,算起來,我們也不曾熟識。更何況,我不愛你,不愛。”他邁開步子,頭也不回。
薛芷夏沒有再追上去,只是遠遠地看着傅涼旭的背影。其實她已經看了很多次,這個背影了。
所以,回去之後,薛芷夏就換了戰術。原來只是靜靜觀望,現在果斷變成了更主動的戰術。傅涼旭的話讓她頓感醍醐灌頂,覺得之前的大把時間都被自己白花了,她一定要得到傅涼旭的心。
當時她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面對地傅家,對於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所以要更努力。
傅家,有了一個存在感爆發的身影。薛芷夏在夢裡,也能夠體驗到自己的賣力和滿心歡喜。
洗衣做飯來了之後沒有做過,因此不好給家裡的大大小小添亂,所以她暫時不碰這些東西了。
但掃地總行了吧,修建一下花花草草總行了吧?若不是還能保有一絲殘存的理智攔住她,把她的行動範圍侷限在後院,估計家裡還會出現她在門口各種招待客人的身影,讓人覺得有些有趣。
落葉和花草都收拾完畢了,正無聊着,薛芷夏把目光放在了鞦韆上,立馬活蹦亂跳地玩了來。
傅涼旭遠遠地看着,在院子裡歡快的聲音,突然跟自己旁邊的妹妹說:“我覺得,有些不對。”
傅涼沁雖然還在生病,但是已經有些生氣哥哥的這個態度了,所以只能夠回了一句:“什麼。”
“我覺得,薛芷夏這個人,好像不只是我們之前說的這樣,我覺得,有些東西好像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