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去城外的莊子避暑,杜延雲沒有跟隨而去,只有蕭懷素與杜延玉陪在杜老夫人身邊。
到了山道,馬車緩緩前行,蕭懷素與杜延玉安靜地坐在一旁。
而對面的杜老夫人則如老僧如定一般閉了眸子,只有手中不時撥弄的檀木佛珠證明她並沒有睡着。
“表妹,你最近都瘦多了。”
杜延玉有些心疼的撫了撫蕭懷素清瘦的臉龐,杜老夫人這樣的懲罰對大人來說都嫌太重,更何況是小孩子。
可蕭懷素卻無怨無悔,且這一抄就是大半年,任誰看了都覺得不忍。
“三表姐,我沒事的。”
蕭懷素牽了牽脣角,面上笑容恬靜,“連外祖父都說我這段日子寫的字進步了許多,這是好事。”
“也就只有你覺得好了。”
杜延玉噘了噘嘴小聲咕嘟道,又看了一眼對面坐着的杜老夫人,到底不再敢說什麼,不然這不是生生地和老夫人作對嗎?
蕭懷素只拉了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這段日子沉靜心性她真不覺得苦,許多以前模糊的未通透的道理也如絲繭般層層剝開,過去她的靜雅多流於表面,那是因爲她自認有一顆成人的心,只要她願意去做,那麼絕對能比其他同齡人要強得多。
可如今她是真地沉下了心來,氣質由內而外,連心都空明瞭許多,遇事也不再浮躁,她的心性是需要磨礪,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杜老夫人手上動作一停,雖然未增眼,可脣角已是浮現一絲笑意。
馬車不一會兒便到了莊子上,貴叔早已率領一衆僕從在門前恭候着。
再次來到這莊子蕭懷素還有些感慨,她在這裡與石瑞琪巧賭而勝,也是在這裡認識了葉觀瀾,時過境遷,竟然生出種淡淡的朦朧的憂傷。
特別是在看到奉喜的老子娘也站在迎接的隊伍裡,她心中微澀,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雖然奉喜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近一年的光景,可她畢竟是在這裡去世的,她的父母願意留在這裡,或許一方面是爲了圖個清靜,另一方面也是爲了懷念女兒吧。
秋靈小心翼翼地扶了蕭懷素下車,又在人羣裡找了一陣,這才指了不遠處的小玲道:“小姐,聽說奉喜的爹孃前不久才認了小玲當乾女兒,如今這丫頭忙裡忙外的倒是很孝順兩老。”
“喔?”
蕭懷素有些驚訝地看向秋靈,“這事怎麼沒聽你提過?”
秋靈笑道:“小姐這段日子都潛心抄經練字,奴婢不想打擾到您,也是奴婢的爹爹上個月才捎來的信,如今小姐親眼見到,不是更好?”
蕭懷素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了小玲那方,這個圓臉的丫頭還是一臉笑盈盈的模樣,就站在奉喜的老子娘身旁,雖然初初看着不太像一家人,可她那熱乎親切勁,任誰看了都不會忍心拒絕的。
有小玲給奉喜的老子娘養老送終,相信她在天之靈也能安慰了吧。
或許這次杜延雲不想再來到這裡也是怕觸景傷情。
貴叔駕輕就熟地將杜老夫人一行安排妥當,這才退了出去,老夫人又囑咐了杜延玉不要亂跑,這纔回屋歇息。
看着蕭懷素站在一旁笑咪咪的模樣,杜延玉微微癟了嘴,“怎麼祖母就囑咐我,不囑咐你,好像眼下就我一人不懂事一般?”她的年紀還比蕭懷素大呢,今年十月就滿六歲了。
“三表姐這也要吃醋呢?”
蕭懷素笑着上前挽了杜延玉的手一起向前走,“去看看咱們倆的院子,這次就我們倆,挨着住也便利。”
蕭懷素笑語嫣然,杜延玉想一想也就不氣了,與她高高興興地挽着手去了院子,幾個僕婦擡着箱籠跟在後面,到了院子還要好一番歸置呢。
等到夜深人靜,一切忙妥當了,蕭懷素這才鬆了口氣。
推開了本就虛掩的半扇窗櫺,皎潔的月亮如水銀一般傾泄而下,蕭懷素閉着眼靜靜感受,任月華沐浴在周身。
山清,月明,夜風,蟲鳴……
耳邊突然出現了一絲細微的響動,蕭懷素心中一動,不由增開了眸子,果然見得不遠處的院牆上有個黑影遙遙對她揮了揮手,再下一刻,黑影已經落下,幾個起落間便靠近了窗櫺。
待得近處才能看清,面色黝黑樸實的中年漢子赫然便是羅絕。
“羅叔,來得怎麼這麼早?”
蕭懷素有些驚訝地看向羅絕,她以爲還要等上一陣子羅絕才會出現呢。
羅絕低着嗓音說道,“少爺等不及了,這才讓我先來看看動靜。”
得知蕭懷素跟着杜老夫人來莊上避暑,羅絕與葉觀瀾早就提前來了,在汴京城這段日子,因爲蕭懷素被禁足抄寫經文,所以倆人雖然有些書信往來,可大半年都沒再見過一面。
葉觀瀾回府後也忙碌了起來,這次好不容易抽空往莊上走了一遭,對外還是保密的,還不是因爲想見蕭懷素一面。
“那我給秋靈說說,咱們就走。”
蕭懷素轉身去找秋靈,還好這次她只帶了秋靈一人來,這丫頭又熟知她與葉觀瀾的關係,自然懂得打掩護。
羅絕帶着蕭懷素來到那汪清泉流泄的潭邊,這才躍上大樹將葉觀瀾也給抱了下來,放他一人在地上不安全,這片森林裡晚上會有野獸出沒,雖然較少,但也要小心纔是。
“觀瀾!”
見到眼前漂亮的男孩,蕭懷素脣角一彎已是湊上了前來,又給他拍了拍肩膀上的葉子,關切地問道:“你一個人躲在樹上沒危險吧?”
“羅叔給了我防獸的藥粉,再說在那麼高的樹上,除了蛇以外還有什麼能上樹的。”
葉觀瀾笑咪咪地看向蕭懷素,一雙桃花眼晶晶亮亮,泛着如水的光澤。
大半年沒見蕭懷素,這次再見,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面前的小女孩笑容清淡沉靜,就像池畔裡靜靜開放的夏蓮,讓人無端生出一種靜美之感,彷彿一個說話一個動作都會打破眼前的這副美好的畫面,他連聲音都不覺壓低了些。
蕭懷素伸手比了比葉觀瀾與自己的身高,笑道:“觀瀾長高了呢,氣色也好多了!”
從前的葉觀瀾大概就只有一米六五左右吧,人看着又消瘦,只如今又向上躥了一截,她目測怕是快接近一米七了。
葉觀瀾才十歲,男孩子正是長個的時候。
“是長了一些,”葉觀瀾柔柔地笑道:“回府後我早晚都練你畫的那個‘太極圖’,我自己都感覺身體好多了。”
“這還差不多。”
蕭懷素笑着點頭,就近尋了塊乾爽的草坪坐下,又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葉觀瀾也過來。
羅絕已經自動退守到了不遠處,就如從前一般靜悄悄地守衛着,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蕭懷素盤腿坐着,伸手抓了把青草在鼻間一嗅,溼氣混雜着草香,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你這丫頭,莫不是被關傻了?!”
葉觀瀾牽脣一笑,俊美的臉龐沐浴在月光下,仿若天神之子。
蕭懷素一時之間看呆了,回過神來卻是連聲感嘆,“觀瀾,你就是個妖孽,我可沒見過比你更美的人了。”
葉觀瀾的美偏陰柔,柔得像水,偏生他有又種文弱的氣質,看得人好想欺負他!
“咳咳……”
葉觀瀾被嗆得乾咳了兩色,紅暈爬上了臉龐,卻是狠狠地瞪了蕭懷素一眼,“我是男人,怎麼能說美?你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說着竟是撇過了頭不理蕭懷素,顯然是生氣了。
“真生氣了?”
蕭懷素順手拔過不遠處的一叢狗尾巴草,毛毛的像蟲子一般的狗尾巴草伸到了葉觀瀾的脖頸、耳根、臉龐,撓得他連連求饒,倆人又笑作了一堆,最後齊齊仰倒在了草坪上,就如從前一般,肩並肩地靠在一起,看着滿天繁星,以天作被,以地爲席。
笑聲過後,又是一陣沉默,片刻後,才聽蕭懷素輕聲問道:“回去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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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觀瀾雖然沒說,可是蕭懷素看得出來,從前那總是柔柔的目光在不經意間會變得鋒利如刀,這是他無意識的反應,也許只是一個閃神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汴京城裡本就是個權力的大漩渦,無數的人想要逃離,也要無數的人想要進去,端看你是爲了什麼。
而廣恩伯府裡更有繼母與庶兄虎視眈眈,可想而知葉觀瀾的日子也並不輕鬆。
蕭懷素的嗓音柔得像一陣風,從耳邊輕輕刮過,葉觀瀾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又緩緩放鬆,連脣角都不自覺地染上了一層笑意。
這種被人關心被人在乎的感覺真好,不摻雜着什麼利益,也沒有勾心鬥角,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給予關懷和溫暖。
葉觀瀾不過微微遲疑,便輕聲回道:“府裡的事情也就那樣,從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只是以後怕就要不同了……”
他的嗓音很輕,卻帶着十分的篤定,這讓蕭懷素微微放心,只點頭道:“你有把握就好,若是哪裡遇到困難了就告訴我,雖然我不一定能幫得上忙,但出出主意還是行的,咱們三個臭皮匠,也能頂一個諸葛亮嘛!”說着自己已是捂脣笑了起來,又偷瞄了一眼不遠處的羅絕,顯然這三個臭皮匠裡也是將他給包含了進去。
“好。”
葉觀瀾應了一聲,又伸展了一下四肢,快意地呼出一口氣來,“好久沒這般輕鬆過了,你不知道我回府後課業安排得有多滿,上午史文論道,下午雜學心算,早晚羅叔還拉着我打拳健身,連吃飯睡覺可都算着時辰的……”
葉觀瀾喋喋不休地向蕭懷素倒了好一番苦水,她都耐心聽着,時不時地還搬出佛經裡的名言教導他幾句,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嘛!
倆人說得熱火朝天,細數了彼此分開之後的種種見聞。
羅絕雖然隔得遠,但他耳力過人自然聽得到倆人的談話,不由感嘆地搖了搖頭。
這半年多來他是將葉觀瀾的變化看在眼裡的,從前無慾無求的少年,心中有了牽念有了想保護的人所以努力地奮鬥着,雖然心性在磨礪中逐漸變得堅強,可他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少了,也只有在面對蕭懷素時才能這般開懷,不用時時警惕戒備着,這便是成長的代價吧!
“對了,上次在宮裡你可真威風呢!”
蕭懷素一掌輕拍在葉觀瀾的肩頭,調侃道:“若不是你年紀還小,只怕好多小姐們都會心儀於你!”
“你這小丫頭懂什麼,盡胡說!”
葉觀瀾一指彈在蕭懷素額頭,頗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才五歲多點的小布丁也懂得男女情愛,連他都懵懂得很,不過卻也記得在那場宮宴中真正出風頭的人是誰,“景國公世子倒是最受歡迎,我見着好幾位小姐表演時那目光可都是往他身上轉的!”
“他一向是如此啦!”
蕭懷素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我倒覺得沒什麼出彩之處,論長相也沒你好看!”說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又引來葉觀瀾的一陣笑聲。
蕭懷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葉觀瀾,“不過七皇子看着卻是個精明之輩……”
“七皇子確實是人才出衆,連皇上也對他極爲看重!”
葉觀瀾嘆了一聲,又扯了一把身旁的雜草,“太子殿下人雖然不錯,可資質到底是差了些,作爲守成之君倒也罷了,開拓就不要想了!”
“觀瀾你……”
蕭懷素有些驚訝地捂了脣,葉觀瀾敢這般隨意地評價皇子們,興許也就只有她能聽到。
“三皇子倒是有股狠勁,不過他背後卻沒什麼支持者,母妃的地位也不高。”
葉觀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眸中蘊着一抹深思,“倒是九皇子……雖然他母妃早逝,外祖家也不顯赫,但我總覺得看不透這個人……”
“喔?”
蕭懷素秀眉一挑,“觀瀾你這般聰慧,竟然還有你看不透的人,那人豈不是更妖孽?”
九皇子在蕭懷素的印象中倒是淡淡的,除了長相還算英俊,總是掛着抹柔和親切的笑容,好像並沒有特別出衆,她倒是記住了三皇子那一雙略帶陰鷙的眼,看着便讓人有些發寒。
“是不是妖孽眼下倒還不知道,”葉觀瀾笑了笑,輕彈指尖,“不過如今兩方對壘,也沒有他能夠發揮的地方。”
涉及到兩方政派,蕭懷素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叮囑葉觀瀾,“一切以自身安危爲重,能爭就爭,不能爭就讓一步,只要人平平安安就比什麼都好。”
她前世本就生活在和平的世界裡,少了爭鬥與仇殺,生活相對來說平靜些,所以她有些無法理解那些人爲了權力能夠生死搏殺,不惜耗盡一切的的心理。
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不是嗎?
重活一世,她更能體會。
葉觀瀾沒有回話,只是深深地看了蕭懷素一眼,她的眸中只有純然的關懷,這讓他心中微暖,不過政治的鬥爭卻不是那麼簡單的,若真是陷入其中,能否全身而退他也不知道。
皇后娘娘是他的姑母,他自然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太子的一邊,他們只用守,不用攻,只要讓對方放棄就算是贏了。
這條路有些漫長,也足夠艱險,可他如今已經回了汴京城,便再也不能退開了。
廣恩伯府裡的一切在他看來不過是小兒科,繼母如今是挑着庶兄與他鬥,想要等着兩敗俱傷之後再生自己的孩子,可這哪有那麼容易?
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子嗣,再怎麼也橫不起來。
竟然繼母有這樣的心思,他便讓她永遠也生不出孩子。
至於庶兄的背後根本就沒有勢力的支持,他只要許以足夠的籌碼便能遠遠地打發開去,只是他如今還抽不出空來應付他們。
或許這次回去之後該辦的事情也該辦起來了,廣恩伯府裡少了這些蒼蠅蚊子在一旁轉悠着,他也能全副心神地應對其他。
葉觀瀾從來不知道自己也能這般心狠手辣,當然這只是對擋了他道路的人,對於他喜歡的人親近的人,他同樣不吝嗇於付出溫暖和關心,例如蕭懷素。
“對了,懷素你還不知道你大伯父升官了吧?”
葉觀瀾轉移了話題,蕭懷素也沒有往深裡問,畢竟她不是葉觀瀾,也無法爲他決定一切,他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別人只怕也左右不得。
不過說到蕭逸濤升職這事,蕭懷素還是從杜老夫人那裡聽到了一點口風,好似上一次蕭夫人求杜家辦的事情還算順利,解決了自己的難題,也順道往上攀了一截,也算是否極泰來,官運亨通了。
“大伯父能升職我倒不覺得奇怪。”
蕭懷素笑了笑,光看蕭夫人就知道這是個會鑽營的,蕭逸濤只要沒有差得太離譜,也自然會聽得進勸,再說從以前在蕭家所見,蕭逸濤的智商還沒有向負數靠攏。
“我還以爲你不希望蕭家好呢。”
葉觀瀾認真地注視着蕭懷素,沒有錯過她一絲的表情變化,可她表現得一如往常般淡然,似乎真沒有將這一切放在心上,蕭家的種種內幕他倒是聽說了一些,蕭懷素當真就沒有一點介意?
“我的心胸可沒那麼窄。”
蕭懷素眨了眨眼,食指絞着垂落在頰邊的烏髮,一臉俏皮的模樣,“我與二姐還算相投,大伯父好了她才能好,再說真正使壞的另有他人,我可不是這般是非不分的。”說着還對着葉觀瀾癟了癟嘴,這樣就想看輕她,沒門!
“高邑縣主……大明公主……”
葉觀瀾默默地念着,忽而擡頭一笑,“你放心,若是這母女倆膽敢動你,我絕對不會輕饒了她們!”
“我纔不怕她們呢!”
蕭懷素笑了笑,“我外祖父是頂頂厲害的,有他護着,誰敢動我?!”
“我也承認杜閣老確實精明能幹,”葉觀瀾抿脣一笑,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便盪漾出一抹如水的波光,“可若到了你出閣之時呢,不說要回到蕭家,他們還能決定你將來的夫家是誰,若是讓外人挑不出錯來,連杜閣老都不好插手的……”
“這……”
蕭懷素咬了咬脣,這麼遙遠的問題她還沒有想過,出嫁?那至少是十年以後的事了吧,她纔多大點啊,這葉觀瀾想得也太遠了些。
葉觀瀾卻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半晌後又看了蕭懷素一眼,吐吐吞吞地說道:“要不這樣吧,若是你將來……將來沒遇到個好夫家,我就勉爲其難地娶了你吧!”
“你?”
蕭懷素瞪大了眼,又聽出了葉觀瀾話中的揶揄之意,不由眉毛一掀,插腰怒道:“你還勉爲其難?本小姐有哪裡不好?你說,你說……”雙手開動撓向了葉觀瀾,他招架不住連連求饒,倆人頓時笑鬧成了一片。
“你看那顆星,好亮!”
葉觀瀾笑着仰倒在草坪上,指了天空上最亮的一顆星星,“母親說,她會變成最亮的一顆星星,一直看着我!”
蕭懷素也擡頭望天,“那我不也是有一顆嗎?”
“當然有!”
葉觀瀾肯定地點頭,“那些關愛我們的親人,他們死後都會化作一顆顆星辰,雖然隔得遙遠,雖然無法觸及,可他們仍然在看着我們,希望我們能夠平安健康地成長!”
蕭懷素低聲輕笑,“沒想到你還信這個,真是可愛!”
月華如水,星光燦爛,亙古的長河中似乎有一雙雙關切的眼睛默默地注視着他們,唯願這份友誼地久天長,經久不變!
葉觀瀾只能在這裡呆上三天,三天之後他便又要趕回汴京城,他如今已經回了廣恩伯府,行蹤自然受到各方關注,無法消失太久,而他也不希望這些人聯想到蕭懷素身上,打亂她平靜的生活。
三天的相聚雖然不算久,但倆人卻都覺得開心,與朋友在一起的那種自在與輕鬆外人是不能體會的。
葉觀瀾離開之後,蕭懷素也開始了她正常的作息,每天除了練字抄經,畫畫以外,便是分時段地陪着杜老夫人與杜延玉。
與杜老夫人在一起說說話,再陪杜延玉玩一會兒,這個丫頭最怕悶了,如今這莊子外也被杜老太爺派來的人肅清,再不怕碰上石瑞琪那等惡霸。
當然,如石瑞琪這種只讓力氣不長腦子的人,一千個裡面也難得有一個,這一點蕭懷素還是能夠肯定的。
莊子上的日子過得還算逍遙自在,轉眼間兩個多月過去了,再回杜府時已是九月末。
去年是杜伯嫺母子幾個回京省親,而今年底便是杜伯宏回京訴職,連帶着一家老小也要歸來,只等着吏部重新任命官職。
“伯宏這個孩子,”蕭懷素在杜老夫人身邊,這段日子倒沒少聽她念叨二兒子杜伯宏,“性子要強,人也執拗了些,從前若不是總和他父親頂着,犯得着呆在那麼遠的地方,這一去就是六年,逢年過節也見不上一面。”
王氏眼波一轉,卻是笑道:“婆母這話可沒說對,二弟這是有傲骨,但也極懂得孝順,雖然遠在福建,可逢年過節的哪樣禮數沒有周全?隔着幾千裡也要派人書信問候,不是心裡一直惦記着您老麼?”
杜老夫人這才呵呵地笑了,“伯宏這孩子從前就孝順,就是心眼死板了些,”說着嘆了一聲,“這次他們一家子回來我可要將他給留在汴京城裡,人老了,這孩子們呆在身邊還能看着幾年啊……”說罷別有深意地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目光一閃,卻還是順着杜老夫人的話往下說去,“公公如今兼任吏部尚書,只要二弟不再和他老人家拗着,留在汴京城裡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要說杜伯宏一家子也呆在汴京城裡與他們住在一塊,說實在的王氏心裡確實不願意,這個二弟還好,就是和那個二弟妹梁氏有些處不來,梁氏要說笨也不笨,就是爲人太刻板了,根本不懂得圓滑,與這樣的人相處起來着實心累。
想着妯娌最初在一起磨合的那幾年,王氏心裡就是無奈一嘆,但耐何杜伯宏如今要回京訴職,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兩家人還是要住在一塊的,就是她心裡想着分家,也是半點不敢提的。
“倒是他們一家人住的院子……”杜老夫人眼珠子一轉,斟酌道:“從前他們離開時孩子們還小,與大人住在一處也沒什麼,可如今萍姐兒已是十二歲的大姑娘,定是要單獨闢個院子的,延林住在外院倒是能給他個小跨院……”
王氏笑着接過了話頭,“婆母就別操心了,這些事情交給媳婦,保證辦得妥妥當當,二弟他們這是回家呢,若是住得不舒坦,回頭您只管說我就是!”
“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杜老夫人笑着頷首,又有些感慨道:“一個家族想要繁衍,這地塊當然是越大越好,如今是稍嫌緊湊了些,不過還能湊和,往後家裡幾個小子也娶了媳婦,只怕就要另外想辦法了……”
“那可不是!”
王氏跟着點頭,其實對於這事她心裡也是有計較的,不過眼下卻也不好拿出來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蕭懷素幾個一直在旁邊靜靜聽着,對她這個素未謀面的二舅舅也有一絲好奇,這天下還真有人敢和杜老太爺對着幹的,這人不是特別倔強就是個不服舒的性子,不過父子倆哪有隔夜仇的,只怕這幾年的光陰消磨早已經悔不當初,再見面時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杜延雲也笑着接口,“大姐走的時候我還小,這麼多年過去了,都有些記不清她的樣子了,倒是三弟那調皮勁只怕和二哥也有得比!”說着捂脣輕笑起來。
杜延玉卻在一旁爲杜延意辨白,“二哥如今一心撲在他的雜學上,聽說顧五哥特意找他玩樂都不出門呢,我看那認真勁可是誰也比不上的!”
“對了,延昭的功課溫習得如何了?”
杜老夫人看向王氏,突然問了那麼一句,“今年他可是要下考場的,自己心裡有沒有底?”
杜延昭已是十五歲的清秀少年,有他父親杜伯溫的儒雅之風,天生也是讀書的材料,杜伯嚴建議他下考場試試,也是一番歷練。
說起自己最得意的兒子,王氏自然是滿面春風,“延昭的功課倒是不用人操心,他父親也說了,今年也就是讓他去試試,成與不成都不重要,大不了三年後再考,他年紀也小嘛!”
杜老夫人淡淡地說道:“你們是延昭的父母,只要你們想得開,我倒是沒話說的,就是不要給孩子太多壓力,延昭本就有天分,順其自然就好!”
“婆母說得對,媳婦記住了。”
王氏恭敬地應了一聲,態度尤其謙遜。
杜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看了蕭懷素一眼,笑道:“你這丫頭平日裡話不是很多,怎麼今兒個啞了?”
蕭懷素眨了眨眼,清淺一笑,“二舅舅一家子我也沒見過,如今聽外祖母與大舅母這一說,我心裡也有了點譜,正在自個兒琢磨呢,都沒見着人,也不好說什麼不是?”
杜老夫人笑着點頭,這近一年來蕭懷素的表現她都看在眼裡,這小丫頭慢慢沉下了心性,整個人倒是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心境通明,一點就透,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聰慧的小丫頭,的確是個可造之材。
私下裡她和杜老太爺說起這事,老太爺只是沉默了許久,但也沒說什麼,對蕭懷素要求嚴格些本就是他們倆人私下定出的套路,女孩子雖然要嬌養,但爲了不讓這丫頭重複她母親的路,勢必就要狠下心腸來。
如今看來,還是有成效的,由着蕭懷素這般長大成人,即使將來嫁了人也能照顧好自己,就算他們有一天真不在了,也能放下心來。
只是杜老夫人的這番苦心,蕭懷素如今還體會不到罷了。
日子轉眼到了臘月,天氣漸涼,河道結冰,杜老夫人也接到了杜伯宏途中差人送來的信件,他們本是走的水路,如今卻要改走陸路,只怕時間上又要晚上一些,但還是確定在年前能夠趕到。
得知了這個消息,杜老夫人也放下心來,吩咐王氏操辦好年宴,今年幾個兒子都在身邊,確實值得好好慶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