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豫眉頭不展,三長公主傷心漣漣。料想這個人今晚又要獨睡,爲了他的官職,他不睡都不算什麼。
三長公主獨自嘆息,獨自回房。
……
第二天一早,太子算着鐘點兒,候在角門裡,見加壽又在車裡睡着,跟車去內宅,廂房一天功夫早收拾好,把加壽抱到牀上睡,太子去溫書。
到早飯時辰,太子先問加壽起來沒有,丫頭們悄悄去看,回說已經候着,太子從容而去,見到加壽帶着防備,坐在飯廳裡等自己,太子殿下又取笑又詫異:“咦?你今兒沒睡懶覺?”加壽大爲放心,鼻子一翹:“我從來不睡。”
兩個人有說有笑用飯,太子回書房,加壽去管家。
老侯來給加壽講書的時候,袁訓打聽得太后不在太子府上,把孩子們送到宮裡。他面上帶傷,不去告訴太后一聲,怕太后對柳家又有看法。索性給太后看看,再回說寶珠要吃多少多少,太后很喜歡。
袁訓依着柳至,說打架是誤會。太后犀利,猜想有內情。袁訓又誇口他把柳至打得重,頂着一張青紫面龐,居然把太后逗樂。
推上孩子們,執瑜執璞自己說去柳家的威風,小王爺同在,小王爺的牛皮更是高,像他不出現天下就大亂,又有加福幫腔,太后樂了一齣子又是一齣子,扳着手指一個一個叮嚀,說幫爹爹的心應該有,上門鬧事就不好。在這裡也看出柳至爲人不壞,燒餅也還了,又親自送孩子們回家,對他嘉許。
讓太醫給袁訓送傷藥,袁訓辭出,往兵部當差。
同僚們早有耳聞,把御史今天上的彈劾摺子抄出來給袁訓看,大家取樂,尚書大人又吹一回自己打柳至如何的精神。到下午回來消息,柳至在刑部裡吹他打袁訓,同樣有同僚奉承。
這一天,兵部和刑部大牛吹得不錯,一面認罪一面牛皮飛舞,同公事一起直到晚上。
魯豫在下午的時候接到林公孫,大喜過望,對柳至的怨恨下去,附合幾句柳至打的好,就去追問林公孫事情隱情,王恩爲什麼自盡,那一家子死人是什麼來頭兒,還有獄裡誰不穩當,居然能傳出來信。
林公孫並不直言告訴他。
這就各自當差,很快到了九月初,是今科秋闈的日子。
秋闈守古制,在八月裡。但今年大亂過,皇帝急用人才頒科舉,怕各處平息動亂不如京裡快,消息就過去的晚,導致外地舉子不能及時趕到,又他一直對舉子們談論惱怒於心,中秋高臺論文早存心裡,中秋再秋闈,就撞在一處,本科秋闈推後三十天。
……
頭一天的晚上,韓世拓又把東西檢查一遍。桌子上鋪開一片,韓世拓在書桌前面一樣樣的點。,喃喃:“考籃,筆,墨,紙寫草稿夠不夠,”
書桌上有書,掌珠看着他放進一本書。阻止道:“哎,這是明目張膽的夾帶。”韓世拓對手上一看,自己也是一樂,把書拿出來,自嘲地道:“幸好我沒膽中狀元,不然還不知慌成什麼模樣。”
低頭,又看別的東西,眼角瞄到掌珠已換上大紅色寢衣,韓世拓隨意地道:“你是應該早睡,我看書,你陪我熬到今天,也很辛苦。”
說過,他的眼睛放在東西上面,沒看到掌珠縮了縮脖子,有七分的不自在。
這個家裡的人全都對掌珠道辛苦,掌珠反倒不習慣。直到今天,她對着公婆祖母、二房三房、四老爺的笑臉兒有恍然之感。
那不是掌珠的功勞,她好勝要強,但不是她的做爲還分得清楚。
是寶珠,是獸頭們,或者說是祖母和舅祖父。至於四妹夫,那是舅祖父說媒的功勞,祖母挑中寶珠的功勞,寶珠能得一家人歡心的功勞,還有寶珠生下那麼些孩子的功勞。
獨沒有掌珠的功勞,掌珠享受到,但心裡愀愀的難過。
和以前不一樣,她不是嫉妒紅眼,她就是爲自己而難過。
掌珠算辛苦嗎?在文章侯府來看算。在最困難的時候,是掌珠持家。但這裡面總有袁訓和寶珠的身影在,掌珠百般問過自己,她真的沒有不喜歡四妹和四妹夫的意思,但不是獨力的辛苦,掌珠的舊性子一直都在,她不認爲自己有功勞。
“你還不去睡?”韓世拓把個考籃捧在手裡,左端詳右摩挲的,掌珠回神。回話之前,見到燭光籠罩的那個人兒,面龐上帶着認真,神情中帶着鄭重。掌珠感嘆,精氣神兒一變,竟然像自己換了一個丈夫。
有時候見到韓世拓在房中苦讀到深夜,掌珠都想過他不中也沒什麼,只要他一天一天的如此,只是這般的老實在房裡,這纔是夫妻滋味。
跟她在閨中想的夫婿封侯南轅北轍,常把掌珠自己吃驚住。
竟然不要金龜要尋常?竟然不要繁華要樸實?掌珠都快不明白現在的自己。
“陪我呢?”韓世拓見一句兩句的掌珠不回話,也不回房。把考籃放下,擠一擠眼:“是我陪着纔去?”世子覺得自己的這個調侃很是得體,雖然是以前的舊庫存,但用着不下流不歪斜,得意之餘又添上一句:“你是獸頭們嗎?還要哄着睡。”
他自己笑上兩聲,掌珠是個擔得起的婦人,和一般的婦人不同相比。拿孩子的年紀對比她,真是可笑啊可笑。
掌珠一怔,動上一動。衣袖裡取着東西,道:“我確是等你。”
怎麼聽,這也是房闈之約,韓世拓滿面春風,但人還在書桌前面不動一步:“最近我沒空兒,關心你是不足夠。但你看吧,等我殿試結束,得了官職,我已經說過,應酬吃酒我一概不去,我要當個清官,晚上我只陪着你,你說好不好?”
掌珠輕啐,手裡掏出黃紙一張,嗔道:“你又胡說,你下科場是大事情,不用管我。”下榻去,韓世拓以爲她去睡覺,笑道:“去吧,別等我,既然體諒我下科場是重要事體,我再看會兒書吧。臨時抱佛腳,總比不抱要好。”
他一直原地站着,就是這個意思。
掌珠詫異,睜大眼睛:“要我說,今天早睡,補會兒精神,明天下場才下筆如飛。”人走到韓世拓面前,把黃紙給他:“二嬸代你求的中舉符,讓你隨身帶着。”
“中舉還有符?”韓世拓失笑,接過打開,道:“這是哪個廟裡觀裡讓騙走錢得來的?我可不好蒙,易經,我也會幾下子,以前總給四叔算卦,從他口袋裡掏錢走。”
他這樣說,掌珠就要他解解上面畫的是什麼。
“先時還和祖母在小城的時候,祖母和城外尼庵的院主好,說她神通大,年年帶我們去敬香,我們姐妹爲玩去的,祖母就和院主起一下午的卦,說的全是易經上的話。我不懂,這個只有玉珠看過。寶珠嫺靜愛針指,更不會看。”
韓世拓就指給掌珠看:“這是爻,畫符的人裝神弄鬼,故意不寫爻辭。怕寫出來別人能看懂是怎麼的?”
“二嬸說他是大神通,二嬸孃家去求過,真的靈驗。香符灰一喝,病就好了…。”
韓世拓微微一笑:“我請問一句,病人同時還喝着藥沒有?”
掌珠含笑:“等我明天問二嬸,今天先和你說完。二嬸孃家呢,又是別人家裡經過,介紹去的。二嬸求來,說上上的好。你會看,看他亂寫沒有?”
“這爻辭是飛龍在天,是上上的好。”韓世拓指住頭一段。
掌珠喜形與色:“下面這段呢?”
韓世拓皺眉:“我就在想呢,這是個時辰,細鐘點兒都有,”想到是二太太辦的事情,韓世拓取笑:“不會是把三清老祖的生辰寫在上面,然後蒙她說保佑人。”
把爻表示的時辰讀出來,符紙放下,還是讓掌珠去睡。
掌珠卻若有所思:“這個?倒像是獸頭們的八字?”韓世拓變了臉色,略一尋思,追問道:“是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
掌珠也意識到不對,嘴脣也褪去血色,反問韓世拓:“你想想加福過生日,不就是這個日子?”韓世拓面色鐵青,用腳往地上一跺,重重罵道:“難怪靈驗,他們是借獸頭們在說話。”
捱得上獸頭就靈驗,這是衆家親戚們及認識的人打心裡認可。掌珠就更着了急:“要趕快告訴寶珠!”
往房裡去:“我換衣裳,你幫我備車。”韓世拓攔住她:“四妹雙身子,驚動不得,也驚嚇不得。我去吧,我去叫出四妹夫慢慢的說,讓他拿主意,不是更好。”
掌珠說有理,取來韓世拓出門的衣裳,打發他出去。
袁訓在書房裡和關安切磋功夫,韓世拓沒等就見到他。見月光下,主人也好,關安也好,十幾個小子也好,全精赤上身,汗水晶光閃閃,韓世拓羨慕一回,和袁訓進房。
送上黃符紙,韓世拓道:“猜想,這與獸頭們有關,所以夜晚來見。”袁訓都不覺得稀奇,先謝過韓世拓和掌珠的用心,等茶上來,茶香中慢慢和韓世拓談話。
“加福生在老家,我們家裡至今也沒有不可靠的家人,她的八字,是梁山王府爲她做生日那天,有人問起。早就防備有人問,除去日子對,時辰假造一個告訴。細鐘點兒,應該是寫符的人自己編造,與加福並不相干。”
韓世拓誇他想的周到,又說不可不防。袁訓答應,問韓世拓準備的可好,把他送出角門。
角門外面,晚晚挑着燈籠,貼着獸頭們寫的壽字福字和梅花,留給人拜。今天也不例外,紅燭又擺上,袁訓讓婆子收進去,攢一籮筐的時候,散給街上的窮人晚上照明。
重回書房,把黃紙拿在手上不屑地一笑,放到燭上燒成灰燼。
……
角門打開,太子在燈籠下面笑容滿面,加壽又按時到了不是?睡貓肯定又睡着了。但見第一個進來的馬車上標識明顯,太子脫口道:“母后?”
馬車停下,車後走上兩個跟的太監,打起車簾,裡面坐的果然是皇后。
她慈愛滿面,又掛念滿面,太子是她唯一的親生,她牽腸掛肚在情理之中。
“我也學學百姓家裡,昨天對皇上說過,你下科場我送出門。皇上說好,我就和加壽同來。”
太子忙說好,得到母親的疼愛,他也喜歡。躬身在一旁,請皇后車駕過去,後面是加壽車駕,太子讓停,往車裡去看,天還不明,車裡光線暗,端坐的加壽大眼睛又亮又精神,像一對上好的貓眼石。
加壽得意洋洋:“怎麼,我從來不睡吧。”
太子忍不住一笑,知道這是跟隨母后同來,嬤嬤們不會再由着加壽。太子在這裡要看視,也是怕加壽露餡的意思。他想母后總是不大喜歡加壽,同加壽很少親近,讓她挑到錯不好。現在放心,縮身出去,讓加壽宮車也進去。
因皇后到來,正廳上面燈火通明。皇后看看處處整齊,沒有什麼可挑剔的,道:“罷了,只是這天就要亮了,這裡又只有你一個人坐着,燈燭費的倒還是多?”
加壽上前去回話:“娘娘在這裡,不敢不照得明亮。”皇后無話,只和太子說話。嬤嬤對加壽使個眼色,加壽說往廚房上去,以皇后的心思,認爲加壽管家,也只能是料理吃喝,就讓她自去。
加壽出來,在沒有人的地方站住,宮女太監一字兒排開擋住,就是有人過來,也保證他看不見。女官望風,嬤嬤們取出酸梅,加壽咬上一口,酸汁充滿口腔,酸得顰起小眉頭,但把睏意兒攆得無影無蹤。
呲着小白牙吮吸嘴裡的汁水,嘻嘻一笑:“有這個可太好了。”
嬤嬤們含笑,跟着她繼續去廚房
娘娘出宮不能說走就走,她母儀天下,一舉一動都有記檔。要先往皇上面前去說,皇上應允,再吩咐安排宮車,準備符合這一行的儀仗,侍衛們要告訴,宮門上要知會,太后不費功夫就能知道,把最酸的梅子給加壽帶上一罐,包管不睡。
這就還是那興興頭頭的小加壽,不會讓皇后挑出不好。
皇后今天也沒功夫挑不好,她一片心意爲兒子。加壽離開,正合她心意。就是加壽不離開,皇后也會支開她,單獨和太子說話。
往左右使一個眼色,太監宮女們退下。太子微笑猜測:“母后要和我說什麼?”本能的,太子殿下擔心說加壽管家,先打迭一堆加壽能幹的話出來預備着。
“太子,你父皇器重與你,讓你下科場與舉子們同考,你要爲他長長光彩纔好。”皇后說出來的卻是這句。
“母后說的是。”太子放下心。
“我知道你聰明,別人不能和你相比,但我不放心,還是爲你準備一件東西,你收下,隨身帶着,聽說有奇效。”
把一個荷包送過來。
太子起身謝過,雙手接住,摸到輕飄飄的,但裡面裝的有東西。皇后又在道:“打開來看看。”欣喜嘉許的模樣。
太子就打開,見荷包裡面有疊得小小的黃表紙,抽出來,皇后就笑得合不攏嘴,招手讓太子到面前:“我的兒,這是我爲你一片誠心,打聽京裡最靈驗的寺廟道觀,爲你求來的如意符。”
太子啼笑皆非:“母后您這是信兒臣還是不信兒臣?兒臣有師傅們,兒臣也用功,不敢像岳父誇口中探花,中還是必然。”
他少年壯志,皇后濡溼了眼眶,用帕子擦拭:“我知道你能中,但是,求一道符盡我的心不是?”
放下帕子,又告訴太子:“你知道這符原本叫什麼?中舉符。舉子們都去求,我嫌不好聽,配不上你,就改成如意符。”
太子更哭笑不得,但見到母后對着自己動情意,他就沒有說。
暗自腹誹着,還中舉符?這不是更像我自己不能中似的?還舉子們都去求,這就更假,要是靈驗,就要全中。不可能全中,只能是假東西。
三言兩語說不明白,又有母后慈愛在內,太子再次道謝,心裡認定是假的,收起符紙沒有細看,皇后親手幫他佩好荷包,太子打算出門路上扔掉,就依着皇后。
他肯依順,皇后心滿意足,心情就好。沒一會兒加壽回來,太子不放心,而且今天下科場,再看書沒必要,陪着坐着。
見皇后對加壽有說有笑,早飯上來,因爲有加壽自己小鎮上的東西,在宮裡的人吃着都覺香甜,把加壽還誇上兩句,太子見到,覺得這場面其樂融融,百般兒的好。
到出門的時候,皇后遺憾,她不是行動自由的皇后,又從來認定自己身份不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話她用不上,認爲配不上她,她比千金還要千金纔是。
但守規守制,皇后去哪裡,先要有人去安排場地,要安全要舒適要粉飾,她自己也不願意不打招呼的亂走動,也給侍衛們添麻煩不是。
和太子出門,她留下來和加壽沒話說,太子和加壽先送她上車回宮,加壽和太子再上車,加壽倒能送太子到科場外的街道上。
路上,見到三三兩兩的舉子經過,都提着考籃,加壽抱着太子的考籃愛不釋手,從車簾縫往外看一眼,再對比一眼,下巴朝天,手指考籃上的紅絲絛:“我親手纏的,所以這個考籃比別人的好。”
太子同她逗樂子:“你就吹吧,加壽牛皮大王一個。”
“你不信我嗎?我知道你一定中,等你中了,你再來感謝我,我還是受的。”加壽愈發洋洋得意。
太子撲哧一笑,也來個不識情意:“我中是我自己的事情,沒有你的功勞。”把荷包想起來,抽出符紙交到車外:“碎掉。”荷包一直裹着符紙,太子不喜歡,想就要憑自己本事中,把荷包取下,送到加壽手上:“母后給的,給你玩幾天,等我回來記得還我。”
皇后的東西,加壽總不能放開喜歡。但太子給她,她很喜歡。拿在手上晃一晃,歪着面龐:“父親說要考九天七夜,中間有兩夜換場地,還能回來歇息。等你三天後回來,我就給你吧。”
太子說好,加壽收起荷包,馬車停下。
有人回話:“請殿下換乘馬匹,舉子們還等着瞻仰殿下風采。”太子和加壽道別,下車後換馬,侍衛們簇擁着,氣昂昂進街口,前面不遠,就是京中秋闈的場地。
而嬤嬤們,從後面女官車裡到加壽車裡,有一個把加壽抱到懷裡去大衣裳,另一個就給加壽去首飾去鞋子,抱着她的拍着哄:“姑娘睡會兒吧,大早上的還陪皇后娘娘,總熬神思。”輕輕的哼起不知名的歌謠,車回到太子府上,加壽已經呼呼入睡。
跟加壽的人兒,全是太后精挑細選過的。
……。
主考官大人親迎出來,太子徐步的時候,兩邊舉子們目不轉睛。
如果沒有今天,他們中間有人終生也見不到殿下,考不中的就此打道回府,三年後再來還是不中,龍門一直無望的人佔大多數。這就把太子能看一眼是一眼。
太子在貢院龍門前停下腳步,仰望龍門上石刻浮想聯翩翩。這就是主宰天下功名的第一道門檻,雖然在眼前只是一道門,但民間對中舉有跳龍門之說,貢院的龍門就高大起來。
“殿下,這裡人多,氣味雜重,按皇上吩咐,殿下遵明旨下科場,爲的還是歷練,不與考生們一例,爲殿下另外準備的有考場。”主考官不願意太子凝視太久。
正式科舉制度有三道,秋闈,春闈和殿試。前面還有童生試,但秋闈一向是人人心目中求官的第一道篩選,來的舉子們最多。
爲太子安全,主考官們巴不得太子進來就坐到保護重重,爲他單獨設立的房間裡,外面有太子侍衛,也有宮中侍衛,主考官們肩頭責任就小。
這是當差的心思,和太子想的不一樣。
他往舉子們那一堆看去,在那裡另有門戶,是傳聞中舉子們搜身的地方。太子對考官安撫地一笑,目光不肯移開。
考官們無奈,只能讓殿下開開眼再請他進去。叫一個人過去知會,舉子們正常進場。
進場搜身一向嚴格,要脫衣裳解衣帶,防止有夾帶。但很快,就喧鬧起來。幾個舉子跌跌撞撞的從小房間裡出來,衣帶全是敞開着,在殿下面前赤身露體他們也不管了,跟在兩個公差後面大呼小叫:“那是符,不是夾帶!”
主考官們不止一個,都勃然大怒。
殿下在呢,這成何體統。
正要走過去一個呵斥,見太子眯起眼睛。那黃表紙好生面熟悉,太子沉聲道:“取來我看。”跟他的侍衛走上去一個,接過符紙在手呈上,是外面的東西不知底細,並不敢給,太子微微皺眉,果然,又是那中舉符。
一陣反感上來,太子不悅的緩緩掃過往這裡看的舉子,和那幾個懊喪着臉讓搜走符的舉子,一字一句地道:“心不放在攻書上面!倒放在符紙上面!舉子,功名是符紙給你們的嗎!”
他嗓音不高,但身份貴重。似平地一聲驚雷,把幾個舉子嚇得兩腿戰戰,不由得伏地拜倒。口稱道:“不是晚生們大膽帶進來,是家裡老母苦心求來,上面不是字,不是詩,以爲不在夾帶之例。”
太子見胡扯,笑上一笑,溫言問道:“你家是哪裡?”
舉子回話,離京還有五百里。
太子愈發要笑,又問:“你哪一天到的京裡?”
舉子見語氣溫和,膽子大起來,回話更流利:“回殿下,八月中秋前進的京,還上高臺請教過阮尚書大人。”
太子這下子忍不住,大笑上一聲,道:“你求的符紙,分明京裡出產。你上個月進京,你家母親難道也跟進京裡,不然可上哪兒求這道符呢?”
舉子大窘,他是過於聰明,都知道皇上純孝,以爲擡出母親就可以打動太子,也是免得獲罪的意思,沒想到撞上一鼻子灰。
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來時,太子語聲轉寒,轉身告訴主考官:“秋闈取人才,不取矇騙的人。把他攆出去,下一科再來。”
說過,往貢院裡面去。
舉子還要求饒,兩個差人把他嘴堵上,架出去,把手放開,譏笑着打醒他:“我說舉子,識相吧,這是太子殿下的話,除非你認得皇上,讓皇上把這一案翻過來。”舉子自認倒黴,失魂落魄離開。回到客棧想到還好沒革秀才身份,太子殿下還算是仁厚之人。
有了這一出,餘下的人不等搜,先把符紙取出。這時候彼此明白,互相傳看,見一堆的飛龍在天:“你的和我的一樣?”
“大家都有,能全中不成?”
“胡扯!全是上上的好符,這分明是騙錢。”
唉聲嘆着氣,自己把符紙撕毀。韓世拓也在這裡,見到暗笑,心想幸虧自己不帶,不然也免不了是場羞辱。
見排到自己,提着考籃過去給他們搜身,搜過,跟着大衆往裡面來,這裡面又嚴一層,是領考卷的地方。
太子也到領考卷的地方看過,又去看了號舍。見號舍窄小,就沒法睡覺,也覺得寒窗出頭不容易。
這樣一逛,就到午後,往他住的地方去。見三間屋子,一間放馬桶,給他當便所。一間是他睡覺的地方,一間是他寫卷的地方,比別人只有一個號舍是天上地下。
考卷早放在桌上鋪開,這是寫文章往上交的紙張,上面沒有試題。
這一夜,是要睡在這裡。太子下午又去看主考官怎麼行事,到晚上睡下來,想着舉子們在號所腿也伸不開,只能倚着包袱貼牆睡,他良久才入夢中。
第二天試題送來,太子提筆的時候,有些緊張。
歷朝也有過皇子們下科場,但大多是匿名又匿卷,功名不填在榜單上面。寫在榜單上面的,事先也沒有人知道皇子們下科場,等到最後知道的,全是有功名的。
或者呢,是把試題給他自己做一遍,不用下科場。和他都不一樣,他是明旨下科場,看着吃的住的都比舉子們舒服,只有他的卷子是匿名,由他的侍衛親手封存,和舉子們的混在一起,到時候出來是什麼名次,要跑到大街上看榜單才行。
要是丟人,也就丟在明處。
但片刻後,緊張消失。到底是太子殿下,他受的是儲君教育。這會兒中個名次都沒把握,以後還怎麼治理天下?
一旁放着考籃,加壽牛皮大王系的紅絲絛微微飄動。加壽都說自己能中,這一回讓她說個實在的,吹牛吹箇中肯的。
當下構思,下筆寫起來。不到下午就寫完。自己檢查一遍,無誤,往考卷上謄寫,侍衛們收走。
這就可以回去,但太子依足舉子們規矩,又住一夜,第二天回府,加壽算着日子,備辦一桌子好菜等他,皇帝說過這幾天不必進宮,太子和加壽玩上半天,好好睡上一覺,再準備第二天進場。
三場考完的那天,太子進宮去見父皇母后,又往太上皇和太后宮裡去見,爲討太后喜歡也好,是太子自己願意的也好,把加壽誇上幾句,加壽小臉兒都紅了,太后欣然,留太子用膳,說些他一定會高中的話,又說不中也沒什麼,惹得太上皇問太后到底是說什麼,加壽響亮地回答:“一定會中唄!”
大家相對大笑,太子到下午獨自回家,把加壽留在宮裡歇息半天。見書房裡,柳至等着自己。
…。
“殿下,事情沒查到水落石出,卻有眉目出來。按例,先來回話。”
太子讓他坐下,心想總有事情。就更要心平氣和,安然地道:“你說。”
“捕快們經心,又佈置的快,後院子的鞋印,把抓來的人鞋子對比過,六個人有嫌疑殺人。其中有兩個,與京裡新開的大天道觀走得近,大天道觀的教主叫林允文,供的是無天老母,都說他有通天神算,能夠趨吉避凶。仗着這一點,京中五品以上的官眷們都求過他。宮裡的嬪妃們,也打發人登他的門。”
柳至到這裡面色發白,像是說不下去。而太子也白了臉。兩個人刻意的避開對方,眼神往一旁點了點,但心裡出來的話是一個意思。
柳至在太子回府的這天等在這裡,不是他柳侍郎很閒,事實上他查到大天道觀的時候,就安排出很多事情。但他一定要把查到的儘快回給太子。
因爲宮裡的嬪妃們都有去拜無天老母,他怕皇后娘娘…。
柳至爲什麼不直接去提醒皇后,就像皇后身邊的柳義不喜歡柳至一樣,柳至也知道他說的話太正,太中肯,不和娘娘脾胃。
他更願意來和太子說。
太子殿下呢,心比他還要顫。他親手收到母后給的中舉符,他親眼見到舉子們拿出嘩啦啦一片的中舉符,還有結交官眷,還有……就是沒有嬪妃們的話,他也不由得的擔心他的母后。
“查!狠狠的查!”太子惡狠狠,差點兒一跳多高。
殿下已經在懂事的年紀,欠缺的只是歷練和知識面。他知道他的父皇美人兒衆多,他也知道他有加壽,穩穩不倒。但若是他的母后出岔子,太子總受連累。而且他也不願意他的母后出一點兒事情。
他勃然大怒:“漢武衛皇后就是爲巫盅案自盡!漢……”他說不下去了。擡眸再一回看清楚對面坐的是柳至,多少能放下心。
柳至是自家人,他不會把殿下的失言泄露。
漢武帝的第二個皇后,衛子夫和太子,就是在漢武帝晚年寵信鉤弋夫人,受蘇文、江充用巫盅名聲陷害,在不能明白辯解的厲害下,憤然起兵,兵敗後自盡。
太了在今天生氣的拿他們當比喻,要是傳到皇帝的耳朵裡,他一定認爲這是誅心之論。是證明太子心裡對皇帝不經常往皇后宮裡的怨言。
太子垂頭喪氣坐下,他算是英氣的,他算是有聰明的,但漢武衛皇后的事自己尋出來當例子,又發現自己母子可以和他們相似,又有失言在裡面,他打不起來精神。
柳至也垂着面龐,他卻不是完全爲沮喪。他爲太子殿下警醒高興,又想到皇后任性懵懂,心裡難免有傷痛,是個又欣喜又難過的格局。
偶然有風稍動門簾,能看到房裡兩個人低頭而坐,都跟斗敗的雞似的。
……。
“我把這事交給你,一切便宜行事!”
半晌,柳至走出太子府門,太子殿下重新打起的溫和嗓音還在耳邊。
…。
“加壽是夢日月而生,請殿下好好待她。忠毅侯軍功赫赫,爲人正直,請殿下好好待他。”
太子的耳邊,也留着柳至的嗓音。
……
不想柳至大人,倒是個明白事理,又對自己忠心不二的人。
太子這樣想着,略微有些喜歡出來。
雖然他剛纔說錯了話,但在他的心裡,還是敬愛他的父皇。畢竟他現在辦的差使不小,是皇帝交付。還有他和加壽的親事,太子已經打聽明白,當年的他只有七歲,後來養在太后宮裡,不明白的地方太多,現在要明白這親事的來源,只能自己悄悄的去打聽。
壽姐兒有吉瑞出來,太后指定親事。太上皇應允,父皇也應允。要說不答應的,只有自己的母后和西去的外祖父。
太子嘆氣,對自己最好的母后,卻是最糊塗的那個。
岳父戰功有名,堪比漢武衛皇后的弟弟,大將軍衛青。後世對衛子夫母子之死有評論,如果外戚衛青不死,太子穩接帝位。
太子又放下些心,柳至現在是他的臂膀,他可以明確。還有一個臂膀,他的岳父。微微地,他又勾起嘴角,他還真的要對加壽好才行。而加壽,每天起五更出宮,那叫一個可愛。
我和加壽青梅竹馬。
我和加壽兩小無猜。
我和加壽情投意合。
……
過了雁門關,龍二問龍三:“剛纔問的你也聽見,王爺點兵,已經不在大同休整,剛離開兩三天,走不出多遠。你看咱們是一起先回家,還是一個回家見父親,一個去見王爺。有日子沒見到他,他點兵的時候也就沒有咱們,要把咱們丟下來不分派。這可不行,我們如今回來,得早早的去提醒着他,不管他去哪兒打,咱們就要歸營,咱們有份。”
龍三苦着臉:“我又想回去看父親,又怕我姨娘絮叨。”
龍二笑道:“咱們救回舅父,姨娘只會說好字。”
“就這個更煩,若是要我把事情從頭到底說一遍,對着父親可以說,一切全是小弟做的,我們兄弟去見天兒遊玩,喝不少好酒,這就回來了。但姨娘羅嗦,一定要問小弟爲什麼出這麼大的力氣,解釋要半天,不解釋又怕催促。”龍三有了主意:“二哥,你口才比我好,我去軍中,你去見父親,把帶的東西給他以後,你就趕緊的來。別讓我在王爺面前爲你應了卯,你拖上一個月纔回軍中。”
“胡扯吧你,我只呆一天,我也怕我姨娘絮叨。我們臨出來的時候,她們兩個嚇得要生病,怕讓定邊郡王連累,又都認爲這事情不好開發,現在見清清爽爽,雖然聖旨比咱們回去的早,她們早就知道,但要我沒完沒了的解釋,我也不願意。”
龍二把馬鞭子往手腕上套:“咱們把東西分好,前面路口各奔東西。我一準兒的快來,你只管在王爺面前爲我請命。”
兩個人四匹馬,進京的時候各有一匹馬,離京的時候袁訓又各送一匹馱禮物。這就先把馬分了,再把禮物分好。
給陳留郡王的,龍三帶上。餘下的全歸龍二送回家。
特意在這裡說這樣的話,是雁門關下面有路口,一個往邊城外,一個去大同。互道一聲路上不要耽擱,兄弟各奔東西。
龍二打馬如飛,沒有幾天來到家門。
讓家人搬下東西,龍二興沖沖的來見父親,衣上塵土都不顧得拂去,只想着父親要是聽到小弟在京裡的消息,該是有多喜歡。
……
邊城九月離飛雪不遠,天色烏濛濛的不見得就下來,寒氣已近隆冬。
輔國公房裡用上火盆,大開着窗戶跑炭氣兒,方便他睡着往窗外張望,看個風景解個悶兒。他所看到的視線,不過是幾樹梅花,但他還是望着,像是梅花能爲他傳遞消息。
國公夫人喂茶水給他,柔聲勸道:“二公子三公子會先回家見你,外甥不念別人,總要給您帶個信,又或者是東西回來。別掛念纔是,難得他們進一回京,陪婉秀過完中秋,也是爲你儘儘心意。”
輔國公低沉地道:“他們要真是陪妹妹過中秋,我也放心。我擔心的是他們在路上貪玩,放風似的,不管王爺點不點兵,把他們的前程也不要了。”
“都是大人,怎麼會?”國公夫人說着國公多慮的話,國公眼神驟然的一緊,剛纔嘴裡還在罵兒子,面上出來的卻是喜色:“有人過來,是他們回來?”
國公是躺着的,有心的去聽,腳步聲就入耳中。
國公夫人就喚丫頭:“去房外看看可有人來?”一語未了,有句話壓着她話的尾音出來:“回國公夫人,二公子從京裡回來。”
國公夫人也有了喜色,就要起身,輔國公瞄瞄她,沉聲道:“慢些。”國公夫人面上羞紅,手扶住椅背,慢慢地起身來,龍二已到門簾外。
“父親,”他揭簾而進,和輔國公眼睛對上眼睛,先哈哈笑上幾聲。
見到他快活,輔國公油然的開心:“看來你們在京裡過得好,回來的晚不說,就是回來,這樂不思蜀的勁頭兒也帶來。”
龍二還是止不住的笑,他走進來,他身後國公夫人的丫頭搬東西進來。很快擺上一地,輔國公更忍俊不禁:“你們這是把王府搬回來了?”
過年的聖旨賜袁訓福王府第,輔國公早就得知。
“哈哈,”龍二放聲長笑,一臉讓父親的話搔到癢處。國公夫人讓丫頭送上椅子:“二公子坐着慢慢說,從你們進京以後,國公見天兒盼着。”
輔國公不能起身,就頂頂眉頭:“我是怕他們山西土包子,進京讓人笑話,把我也帶累。”
國公的心情一看就不錯,龍二的心情就更好。
先把禮物點出來:“這是老太太的,這是姑母的,這是老侯的,這是靖遠侯府上的,”國公夫人奇怪,帶笑輕聲,問的是國公:“靖遠侯府也和老國公有來往?”國公笑了:“不關我事。”
“是老太太的表親。”龍二回答。
又指董家的:“這也是老太太的表親。”
再指下去:“這是老太太姑母給兄弟們的,我和老三商議,直接帶回家來。”在這裡像是說完,丫頭恰好送茶進來,龍二接茶在手,坐下來喝了兩口。
老國公有些着惱:“你說完了沒有!”
龍二卻先說的是:“這茶不如京裡的好。”帶着遺憾大搖其頭。
老國公火了:“那你還去京裡吧!不用回來!”
龍二見父親真的惱了,把茶碗放下,嘿嘿道:“父親別急,大頭全是放在後面說。”國公夫人忍住笑,國公最想聽的,就是他的外甥。二公子從進門隻字不提,國公等不及,這就要和兒子生氣。
老國公哼上一聲,還不肯承認,眼睛盯着龍二肩頭一個包袱角:“我是怕他幫別人帶東西忘記,那揹着不肯取下來的,莫不是老侯帶給這裡熟人?”
龍二笑嘻嘻取下,雙手捧住。原地,先一個哈哈。國公又火大:“又賣關子!”龍二笑道:“父親莫急莫惱,這裡有一份兒大大的東西我和三弟帶回。”
高舉過頭,雙膝跪下,樂不可支:“請父親接太后的賞賜。”
太后?
國公和國公夫人全一愣,隨後國公有了笑容。見兒子送得不遠不近,自己擡手就能拿到。國公就去接。
他久病力氣減少,一把握住,脫口道:“好生沉重!”再加上一隻手,龍二又幫着,打開來,見香氣撲鼻,竟然是個沉香木盒子。
國公府裡也有沉香木盒子,卻沒有這個大。國公先說一聲好,龍二把盒子打開,裡面是紫金錠,碧玉環,白玉佩等東西。
國公喜笑顏開:“太后厚賜,怎麼當的起?”
龍二笑出一嘴白牙:“當得起,當得起的,”他笑逐顏開:“因爲父親保的好媒,安氏弟妹她又有了。”
房裡頓時歡騰,輔國公若有若無的在國公夫人身上掃回,國公夫人飛紅面龐,對他悄悄擺下手。輔國公丟下她,又去細細問龍二:“什麼時候有的,這真是太好不過。”他一個大男人,跟個女人似的算着:“這是第六個孩子,寶珠真是個好孩子。”
龍二打趣他:“所以太后要重賞父親,還把我們兄弟叫進去,問足一個時辰父親的病,”手指盒子:“這裡還有太醫開的方子和藥材,太后說趕快好起來,讓父親去京裡見見她。”
輔國公面上生輝的悵然:“去京裡啊?只怕給阿訓添麻煩。”含笑目視兒子:“說到這會兒,你也不提他,想來過得好,你放在後面說。這就說他吧。”
“父親聽我慢慢道來。”
龍二今天扮孩童,雙手合十一下,逗個樂子,興致高漲說起來。
“進京那天,我們先到宮門上,本來想着若是能面聖,結果呢,讓一件大大的事情擋住。給侍衛塞了錢,他們說明兒來吧,今天宮裡有喜事,皇上用酒去了,下午沒有要緊事情不見外官。父親您猜,是件什麼事情?”
龍二眸光希冀,只看他這眼光,國公就知道自己應該猜得中。他掐指算算:“四月,五月,”不費力氣就喜歡的道:“是加壽生日吧?”
國公夫人又奇怪了:“加壽生日,皇上去用酒不見外臣?”國公夫人想到底還是孩子。給個賞賜只怕倒有。
國公疑惑:“猜錯了嗎?”龍二哈哈又是一聲。國公忍無可忍:“你到京裡吃多了笑酒不成?回來就知道笑!”
龍二叫聲冤枉:“父親說中,我不能不笑。”
“哈哈,我說嘛,按日子算,只能是加壽的生日。”國公笑個不停,就他一個人的笑聲,就把房裡撐得滿當當。
龍二說下去:“我和三弟一打聽,說太后面前的壽姐兒過生日,皇上因此不能出來。我們趕緊報家門,說我們奉父親之命,就是要趕上壽姐兒生日。”
國公滿意:“這算你們有孝心。”
“侍衛們聽說,就問我們是忠毅侯什麼人,我說嫡親表兄弟,請出來一見便知。果然,他們把小弟請出,”龍二在這裡笑得得意非凡:“我和三弟也因此沾光,進去喝上一頓御酒,在御花園里加壽的小鎮上用飯,代父親敬太上皇太后皇上和太子殿下酒,把禮物交給加壽。”
國公悠然:“你們兩個福氣不小。”
“出來往小弟家裡住,小弟那王府……”龍二在這裡停住,笑上一聲,改口道:“他的侯府,五間大門。”
國公睜圓眼睛:“我從接到聖旨,就爲這大門犯愁。沒有寫信提醒他,是想到他從來明白。但聽你這樣的說,大門倒沒有封上重新再開?”
龍二愕然:“爲什麼要封上重開?”他擠眉弄眼:“父親,五間大門不比侯府大門好嗎?”
國公生氣地道:“你就是個混蛋!連這個也想不到!他一個侯爵,”在這裡舒展眉頭又悠然,袁訓辭去國公的話他也打聽到,國公眉開眼笑:“這是爲敬重我,他國公不當,成了侯。”
龍二一本正經來問父親:“小弟就是侯,與五間大門又有什麼關係?”國公真的動了氣,手一指龍二罵道:“打小兒沒給你請過先生嗎!這五歲就理當知道!這五間的大門……”
當兒子的含笑:“太后還要省親不是嗎?加壽也要。”國公的怒聲嘎然止住,自己尋思尋思,自言自語:“有理。”
龍二盡情對他說:“小弟上摺子,是要把大門重新修建。但皇上說不必,說太后會去,改掉大門,推倒正殿,讓太后從哪裡出入,讓太后太上皇在哪裡坐地?”
國公又笑眉笑眼,聽到最後連聲附合:“是啊是啊,還是皇上英明,我們實在愚笨。”把兒子的話琢磨一遍,眸中有驚喜:“正殿還在?”
“在,託太后省親的福,我和三弟還進去看過。”龍二一翹拇指:“氣派!”
國公太喜歡,無聲地笑着,又把兒子的話琢磨一回:“太上皇也去?”
“去,和太后一起,我和三弟在小弟府上住着,總是讓我們陪太上皇。”龍二身子挺起,擺個威風架勢。
這下子,國公夫人也歡天喜地的笑,國公更是嘴咧多大。龍二又添上一句:“皇上還說,壽姐兒出嫁,也得有個好門走花轎。”
國公睡着一個勁兒點頭,下巴都撞到鎖骨上。
“所以,那五間的大門,還是小弟侯府的大門。”龍二開心到極點,有一聲嘆氣出來:“唉。”好個大門。
國公嚮往,國公夫人嚮往,龍二重新回憶,足有一刻鐘,房裡沒有人說話。
丫頭換茶水,把他們重新驚動。國公又盯着龍二腰間:“那皮袋子裡,又是誰給我的東西?”龍二張張嘴:“這是給我的。”
國公撇嘴:“給我瞧瞧又能怎樣?”
龍二帶着肉疼:“您有這些好東西,您也不能喝酒,還惦記我的酒。”取下來,搖上一搖,路上用過,只有半袋子,龍二小氣地道:“父親,我可只給您一點兒,這是梁山王府的藏酒。”出去讓丫頭尋玉碗,說一定要玉碗喝才甜美。
國公在房裡對着國公夫人抱怨:“這是我兒子嗎?看一點兒酒把他心疼的。”國公夫人知道不用自己勸,只陪着笑笑。
龍二進來,用兩個玉碗倒上酒,呈給國公和國公夫人。國公先看那酒,雪白冷冽,隱隱透着梅花香還是菊花香,太淡就聞不出來,又因爲太淡,似無處不在,說聲好,龍二用調羹喂他一小口,國公品了品,他自受傷以後沒喝過酒,就喝也是藥酒,得這一點兒大爲滿足。
對國公夫人道:“你那碗別喝,我不忍心再要他的,你那碗留給我慢慢的喝。”國公夫人因此不喝,龍二也沒有就起疑心。
接下來的話還是句句欣喜,字字歡笑。
“加壽,哈哈哈……”龍二手舞足蹈。
輔國公着迷的等着,他知道兒子的每一聲笑,都是外甥的得意,這個是要慢慢的說,緩緩的欣賞。
“加壽坐在太子府正廳上,當着太子殿下的家。”
“哈哈哈…。”躺着的國公足不能蹈,手舞得不停。他們笑上一聲,國公夫人就低聲念一聲感謝神靈保佑。
“香姐兒,哈哈哈……”
“哈哈哈,香姐兒好,”
“加福,哈哈哈…。”
“哈哈哈,生日過得好,”
房外侍候的丫頭婆子也嘴角噙笑,這樣的喜歡,人人心頭都明亮起來。
就在國公以爲龍二就要說結束,一個封口信箋送到他面前。龍二眸光閃閃:“父親,給,小弟給您的。”龍二拿到手就是封上的,捏在手裡雖然薄薄,但龍二知道一定是深情意的東西。
國公接在手上,見上面寫着舅父親啓,是袁訓的一筆好字。撕開來,裡面倒出一封信,還有一張大額的銀票。
“叩請舅父大人金安,聞聽尚不能挪動,現呈上孝養銀兩……”
融融的溼意,把老國公眼窩佔據。滴水匯成涓流,在他的眼眶裡流動來流動去,最後成串滑下面頰,很快就淚流滿面。
模糊中,國公眼前出現舊日情景。
那是小小的袁訓,歡快的跟在他後面跑,“舅父,我在叫您呢。”
“舅父,您又要去打仗,不帶上我,我不喜歡您了。”
“舅父……”
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長……小小少年一晃眼,就成英俊青年。再一晃眼……國公嘴脣哆嗦,他現在是個什麼英武模樣,自己卻不知道。
但一定是最好的,一定是最棒的那個。
心頭一聲嘆息,這個孩子,沒有白疼他一場。
……
“姐丈,你們看,看這個!”
陳留郡王的帳篷裡,龍三獻寶似的從包袱裡抽出一件衣裳,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眼前頓時金花花。
陳留郡王鄙夷的失笑:“還讓我們看,這就是你從京裡帶回來的好東西?”
龍三自己瞅瞅,繼續笑聲洪亮:“不好嗎?”挨個給兄弟看。龍大死去,龍二不在,龍四在家裡,龍五死去,按排行,頭一個給龍六看。
“老六,你看這個好不好?”
把那畫滿金壽字和梅花的衣裳,往龍六眼前一晃。龍六捂額頭:“我頭暈,拜託三哥你停下來吧。”
龍三不滿意的換個人:“老七,也給你看看,給你添添福氣。”龍七放聲大笑:“三哥,小弟給我們帶的都有東西,雖然沒見到,你說送往家裡去了不是,怎麼的,小弟獨沒招待你們,你和二哥花光銀子,把畫匠畫廢的布撿起來做的衣裳?”
“你沒眼光。”龍三嘀咕着,走到龍八面前,堆出笑容:“老八,你當國公還沒一年,但眼光應該有,”抖抖衣裳,希冀地道:“你來誇兩句。”
又繃緊面龐:“只許你誇兩句,餘下的全給姐丈誇。”
龍懷城就給他兩句:“驚見一片塗鴉,可怕。”說完,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嘿嘿笑着。龍三抽抽嘴角,威脅道:“你有能耐說,等會兒可不帶改口的。”
舉到陳留郡王面前,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姐丈,你要是也不認得,我可是瞧不起你。”陳留郡王忍住笑:“我瞧得出來,你們兄弟進京去沒學到別的,把京裡跳大神學會,辦這件衣裳,打算回來對着我們跳上一跳。”
龍氏兄弟再次爆笑,爭着調侃龍三:“你穿上這個,跟蠻夷的巫婆沒差別。以後王爺發兵以前,老三你穿上,跳上一出,保佑我們大捷倒是不錯。”
“哼哼哼!”龍三收回衣裳坐下,一面疊衣裳,一面開始嘲笑。
“有眼不識金鑲玉,說的就是你們!壽姐兒的好字你們都認不出來,香姐兒的好畫,你們更是糊塗。福姐兒的梅花多端正,那是小王爺和她一起手繪,福星大作在你們這些愚蠢的眼光裡,自然你們也錯過去。”
龍六張大嘴:“啊!”
龍七倒吸涼氣:“這個!”
龍八傻住眼:“真的嗎?”
三兄弟一起發怔,一起動起來,用躥的到龍三面前。龍六握住衣袖,龍七揪住衣角,龍八雙手去奪衣裳。又是一起的嚷:“給我看看!”
陳留郡王也詫異,精明睿智的郡王偷偷一縮腦袋,暗道,加壽的字,香姐兒的畫,加福的梅花?
剛纔自己說的都是什麼?龍三罷了,不怕他惱。就怕這話傳到小弟耳朵裡,更要怪自己不把他的加壽放在心裡,更要埋怨自己以前沒抱過加壽。
見龍氏兄弟爭衣裳,陳留郡王也走過去,推開龍六,喝走龍七,和龍懷城瞪眼,給龍三一個笑容,把衣裳先奪到手上,這會兒不覺得像跳大神,從衣領到衣襬看過,陳留郡王道:“好東西!”
“好!”龍氏兄弟跟着喝彩,龍三得意,這會兒是他責備人的時候,大加埋怨:“神魂都校場打架去了?忘記加壽加祿加福?這也是能忘記的,真不像話!”
把個雙手反背,神氣活現的不行。
陳留郡王看不下去,輕咳一聲。龍三機靈,見到面前四個男人頓時黑臉。忙又笑:“我說的也是實話不是,好了,不生氣給你們好酒喝。”
把腰間從進到大帳就沒有解下,只顧着先顯擺他在京裡,那一個羊皮酒袋取下,從陳留郡王開始有了笑容。
都以爲是袁訓給的酒,都認爲自己就有份。見龍三打開,酒香清冽的聞到可以薄醉,四個人還沒有喝到嘴,先滿意的嘆口氣:“這個纔是酒,軍中的酒,只比馬尿強一點兒。”
傳着喝上一口,又舒服的品味。好容易捨得全嚥下去,正要誇幾句,再喝上幾口。龍三神神秘秘的晃晃羊皮袋子:“這個,是王爺府上的藏酒。”
……
酒味兒太濃,飄到帳篷外面。
梁山王從外面走過,吸吸鼻子,把眉頭皺起,這像是我家的好酒?他在京裡的時候痛喝好些,到軍中以後,梁山世子妃看他的那一年,他才又喝到一回。
可以說是夢裡都有,卻不想又在這遙遠地方親身的聞到。
對陳留郡王的大帳看看,蕭觀納悶:“他們從外面也能買到我們家的酒?不對,我們家的藏酒是自釀的,這隻能是相似,待我看上一看。”
一揭簾子,守帳篷兵通報聲中,蕭觀走入帳篷,就見到五個交頭接耳的人,龍三正在嬉皮:“王爺的家啊……”
------題外話------
求票票
……
書名《腹黑王爺的嬌蠻奴妃》
作者:景颯
她是現代醫科大學高材生,海邊度假時突然被大浪拍到了古代,身穿比基尼從天而降,掉進了魏國榮王爺的浴桶裡。
他是赫赫有名的魏國榮王,丰神俊朗,手握大權,乃是天下九公子之首。
一場戰亂,他身負重傷,整日都是病怏怏!
爲了生存,她女扮男裝在榮王府當起了家丁,專門負責伺候身體虛弱的榮王爺。
日久天長,他漸漸發現了端倪。那一夜,他狠狠的撕碎了她的一切僞裝,包括她的女扮男裝。
誰說他虛弱?明明是個腹黑裝病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