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侯府之人離去,衆人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想要前去觀看,可在看到宮道中央燈火明亮之下的場面,卻是無人再敢上前一步,更不用說要去後面觀看這事是否屬實了。
中央之中,長凳之上,適才那名狂妄悖逆的內官正被人綁了手腳,卸了官服,預備凌遲處死。人羣中起了騷動,發寒的深夜中,再瞧不見方纔一星半點的迷靡風氣,有的也不過是颯颯作響得蕭瑟寒風,挾裹着清寒月色,風雲暗涌。濃密的鉛雲烏黑,濃稠如墨,烏泱泱地在無聲無息間,擋在了月色前頭。
凌遲處死,顧名思義,寸寸血肉,刀刀菲薄。不過因刑法處理起來時間太過冗長,所以棄了’祭天肉、遮眼罩等’,正待施行之時,宋肖同宋燁一同走了出來,宋肖冷笑道:“要是往日裡,這種口出狂言之人本主亦不願在你們面前處死,可今夕不同往日,正是兩國交好迫在眉睫之時。敏德公主擔任和親公主,以結兩國結交之意,斷出不得差錯,如若人人都與他一樣,只會使得流言更加荒謬。像這種破壞兩國友誼之人,故凌遲,已算的避重就輕,賜予大恩。”
這場面很是瘮人,正中央那內官被堵了嘴,裸身綁在長凳上,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早已恐懼的不知所以,不是面如死灰,而是對於未知的恐懼從心底升起的膽畏與震恐。琉素等人亦是沒有離去,因宋肖話一落,便知這意思是不許任何人離去,雖然宋肖爲此解釋了一番,可她決然不會相信,只覺荒唐。失了貞的女子,想要二嫁,還是嫁給一國君王,想想不是可笑已極又是什麼?
當一塊肉被割下後,尖叫聲響徹周遭,彷彿是嵌了錐子,穿刺過所有人的耳膜。琉素本能闔眼,南清也極快擡手擋在琉素眼前。幾個本就荏弱地女子,嚇得花容失色,就連內閣大臣都噤若寒蟬,更不用說那受刑之人了。宋燁下意思移開視線,在宋肖身畔,用兩個人能聽到地聲音,說道:“皇叔這招敲山震虎,用的也算可以了,望您念在還有女眷在場的份上,拖下去秘*死可好?”
宋肖斜睨他,面不改色,“小侄兒可是用錯了詞語,何爲山?誰又是虎?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你若是眼瞧不下去,那便走。”宋燁未言聲,側目皺了眉。施刑者乃是納蘭青,刀法極快,顯然是輕車熟路,一刀一刀割下肉,拿捏程度極好,不至於將血噴灑在他身上。這血腥場面被掩埋在濃濃的夜色之下,詭異生寒,燭火下已見赭紅濃稠血跡,泛在青石卻釅黑的地面間,逐次潑灑開大片血跡,卻映着青黑色,使人渾身都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已經有人開始嘔吐了,琉素只覺得嗓子發緊,頭昏目眩,胃裡被什麼東西倒騰攪和的厲害,加之適才飲的酒,終於扶着牆壁躬着身子忍不住嘔吐起來。
那內官到死都未曾再說出一句話來。餘着最後猙獰的面孔,突兀瞪圓的眼睛,殘臂斷屍的樣子,終是死去。琉素不知道是怎麼回的院子,也不知吐了多少回才暈厥過去,只知道在一片作嘔聲中,她混混沌沌了腦子,腳步發了軟,只餘了最後南清驚慌失措地驚呼聲。
再次醒來之時已經是翌日清晨,昨兒夜裡她睡的極是不適,輾轉反側,身子卻毫無力氣,可不知是暈了睡着的,還是困得睡着了。她還很虛弱的靠在牀頭,南清就已經端着熱粥進來了,琉素無力再去管束南清之事,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
南清把簾子在金鉤上輕輕一掛,輕聲說道:“姑娘喝些稀飯吧,開胃的。”她不說開胃還好,一說琉素只覺頭昏目眩的感覺再度襲來,胃裡往上一陣陣反着膽汁,似乎都要把整個胃吐出來纔好受些,她連揮手地力氣都沒有了,厭惡的把頭瞥向一旁。南清會意,擱了碗,安撫道:“不止姑娘,昨兒沒一個人不吐的。您看要不要請個大夫來,調養下身子?”
琉素疲憊的看着前方的窗櫺,病弱地道:“下去吧,我要睡會兒。”
南清也不多言,覷了眼琉素便趨步退下。
經此一事,再也無人敢言談那夜到底有沒有發生的污穢之事,不過楚凌昊遣去尋楚琉月之人確確實實在後宮偏僻得宮殿中見得了她,雖然被宋肖有意壓下來,除去外人不知,侯府內早已掀了天。當夜回府之時,楚琉月便被罰去祠堂里長跪,楚凌昊審問多次那野男人是誰,楚琉月卻出乎意料的沒有相告。
琉素好的日子已經是二月了,寒風瑟瑟依舊,颯颯的聲音鼓動着窗紙,卻再也不會下雪了。最好的節氣已經過去,只餘了殘冬地寒風,冷冽蝕骨。
這是楚琉月跪在祠堂的第三日,整整三日滴水未進,更別提飯菜了。楚凌昊鐵了心要逼迫楚琉月開口,想盡辦法撬開她的嘴,可他費盡心思楚琉月這次卻破天荒的不言不語。琉素聽聞此言之後,只是輕輕冷笑了下。鬧也鬧了,罰也罰了,卻終究都是無用功,楚凌昊的仕途算是真的毀在楚琉月手中了。
人在最絕望的時候,總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楚琉月已經毫無選擇了,前是懸崖,後還有人在逼迫,她只能拼死一搏,以身犯險,希望能就此保住自己不被淪爲和親公主。可是她太失策了,這樣只會讓整個侯府都跟着陪葬。先不說一個和親公主失了貞是多麼舉國轟動的事,就說這後果,足以牽連整個家族。
如果沒發生此事,楚凌昊以後的仕途還有所望,畢竟獻女有功,是該獎賞。可現在一切都完了,獻女不成,還做出此等之事,本就門可羅雀的侯府,真真要從簪纓世家中拔出名號了。且說宋肖想要調查此事,以他的勢力,一摸一個準。
果然,下午的時候,納蘭青來了。舉着那明黃刺眼的聖旨在一干人面前緩聲道出。楚凌昊面色頹敗,跪在門口,他不知道是如何接過的聖旨,也不知在地上跪了多長時間。只覺得耳畔嗡嗡響着,所有人的話他都再不聽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什麼侯府死了個婢子,那婢子家裡的老母鬧去了官府,整日裡守在門外, 攆也不走,每日以淚洗面,見人就吆喝就哭訴,說侯府裡外不是人,對她女兒施予極刑,一個活生生的黃花閨女就這樣被玩死了。
昔日裡京都闔府中不乏出現這種事,只不過玩的時候總是怎麼隱晦怎麼來,不會鬧到外頭,更不會鬧去官府。侯府出了此事,指不定是幾個小斯一時興起,拖了婢子去了房間。這空子如何不好鑽?本就在風口浪尖上的侯府,一踩一個準。
聖旨下來的意思不外乎寧國侯管家不順,以後官場永不錄用此人。倒是沒撤爵位,不過撤與不撤,左不過就這個樣了,再壞也不過如此。
聽聞楚凌昊甩了楚琉月一巴掌,這一掌直接把楚琉月打得昏了過去,但他當時是這樣說的:“誰都不許救她,要是誰敢,就同她一起跪着!”二姨娘、三姨娘等恨 過楚琉月的誰不去踩上一腳?落井下石那都算輕的。不外乎剋扣吃穿用度,不譴人去伺候她,最好是活生生餓死,省的整日裡作祟。
琉素近來總是嗜睡,胃口也不佳,許是上次落了後遺症,正待閉目養神之際,卻聽南清通報楚凌昊來了。琉素厭惡皺眉,豈會不知他是何意思?左不過是想讓她去求宋肖。果不然,他一進來就老淚縱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訴着苦,“爲父老了,可是你二哥還小,總不能讓他總以商道發財!他不願爲官,爲父也縱容了他這些年,可到底是該入朝爲官的啊!如若雲揚真的不願,你去求求攝政王,讓爲父繼續入朝,總不能看着侯府這一家子人沒口飯吃!”
琉素不得不承認這招極好用。若是放在別人那一定感動的痛哭流涕,豎着指頭對天發誓,我一定不負所望,父親您安心便好!可在琉素這她只覺得心頭泛惡,她只是勉強笑了下:“我與攝政王本無瓜葛,琉素拉不下這個臉來,父親不如親自去求,攝政王一定會看在您恪守本分多年,對您網開一面的。”
楚凌昊卻道:“攝政王如今兒都不再見我,我要不是真的走投無路,爲父怎會來求自己的女兒?我承認從前對你不是太好,可我畢竟是你父親呀!你要是不幫我,未免是不是有些太說不過去了?”
琉素腦子裡昏昏沉沉,不願與他過多糾纏,啐道了聲:“寧國侯,你還要不要臉?我說過了,我與攝政王再無瓜葛,我拉不下臉去求他,亦不會爲了你拉下臉。”她沒多言,擱了茶杯,送客的意思顯而易見。
楚凌昊鬼使神差的沒有發怒,只是疲累皺眉,冷笑了聲:“我如果告訴你一個秘密呢?”
琉素揮手,表示不感興趣。“南清,送客。”
楚凌昊眼中閃着算計的冷光,與方纔那彷彿飽經滄桑之人簡直是迥然不同。“如果是你母親的死因呢?”
琉素本能地問:“不是大夫人麼?”楚凌昊挑脣,驚愕已極,忙道:“你知道?”還沒等琉素眉頭舒展開來,他便低低笑道:“你不想知曉是大夫人與誰聯手一手造成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