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很難過。〗
細細的聲音傳來。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怔了一怔,他在德思禮家花園的小道上停下了腳步。〖尼魯?〗
〖是的。你的模樣看起來可真糟糕。〗小蛇在他的手掌心裡扭一扭身子,從金色鈕釦的形狀恢復成筷子粗細的如尼紋蛇。〖這樣可不好——讓車上那個小傢伙看見了,一定會很擔心的。〗
黑髮綠眸的巫師微笑起來。
〖那家麻瓜真的非常糟糕——幾個月前我就告訴過你這個。他們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小孩,哈利·波特在這裡過得可不快活。〗尼魯晃着它的三個腦袋,〖我覺得你處理得很好,主人;再爲他們生氣就很傻了……完全不值得。〗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爲他們生氣?〗佩弗利爾微笑着,手指在尼魯光滑的身子上來回磨蹭兩下。〖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生我自己的氣,爲了剛纔的失禮?〗
〖你剛纔有任何地方失禮了嗎,主人?我不認爲你有。〗小蛇疑惑地望着他,看起來完全不相信他的說法。三個腦袋像是在商量什麼一樣互相糾纏了一下,隨即重新擡起來:〖無論如何,我討厭這家麻瓜。〗
〖我沒指望你喜歡他們,尼魯。〗哈利·佩弗利爾輕笑一笑,示意小蛇重新變回金色飾釦,〖接下來繼續保持安靜,懂嗎?〗
〖懂,我的主人——下一次我絕對不在你情緒沮喪時出聲安慰你!〗
尼魯晃晃腦袋,突然猝不及防地在他的手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這才迅速縮小,盤成鈕釦的形狀。而對於寵物的小脾氣,哈利·佩弗利爾只是無奈地搖一搖頭又笑一笑,隨即擡手將金色飾釦重新別回到衣領上。不過他也必須承認,經過這樣一個小插曲,自己的情緒到底有所恢復——使得他能夠以向來的從容鎮定,回到自己的座駕上去。
賓利車上西里斯·布萊克和哈利·波特都在等着他。綠眸男孩的神情看起來尤其關切,但是他並沒有立刻將這種關切說出口。佩弗利爾看了一眼男孩身邊灰眸的青年巫師:“我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想我完全理解你的迫不及待,哈利……卡爾先生!”
隔窗應聲放下來,司機卡爾扭過頭:“聽候吩咐,先生。”
“格里莫廣場12號,全速前進。”
“格里莫廣場12號——明白,先生。”卡爾重複一遍,隨即回過頭去,“出發!全速前進!”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見狀微笑:這個就魔法能力而言幾乎是啞炮,一生沒有一次成功使用飛天掃帚、飛路粉、幻影移形等巫師出行方法的小老頭,在麻瓜交通工具的魔法改造方面卻有着天才的領悟力和創造力;而當他坐到親手改造過的座車,比如此刻身下的這輛加長賓利的駕駛席上,就會顯示出帝王一般君臨天下、主掌一切的驕傲氣勢來。他微笑着關閉了隔窗,這才發現車廂裡兩雙眼睛正緊緊盯住自己:那雙綠色的眼睛裡是沒有改變的關切,而那雙灰色的眼睛裡,則是充滿了戒備和警惕。
“你知道我的住址?”西里斯·布萊克問。他的聲音很平穩,不過佩弗利爾完全聽得出有某種危險的東西隱藏在這平穩之中。“那麼……我想是鄧布利多?”
“這兩個月,鄧布利多教授確實同我交流了許多有關布萊克的信息。”黑髮綠眸的青年如此回答。“另外某一次他和盧平教授談話時我也在場,我想就是在那時候,聽到盧平教授提過他目前的住址。”
西里斯頓時挑起眉頭:“絕對充分的說明,佩弗利爾先生。而這也說明,你的記憶力不錯。”
“關於我的記憶力,它通常能起到作用……足夠應付我的需要,布萊克先生。不過,依然感謝您的稱讚。”他微笑回答,同時向灰眸的巫師微微欠身——對方不得不回以同樣的禮節。“我想這能夠起到一點作用,畢竟,波特先生……哈利迫切期盼着開始與新的監護人,他的教父在一起的新的生活。”
說着他看向男孩。看到那雙綠眸在一絲迷惑之後,迅速呈現出對自己言語的肯定以及熱切的期盼,佩弗利爾又一次微笑起來。“我想你的行李都打包好,放在這車上了?”
“是的,阿爾法多……先生。”
“我希望這三天來你在我家裡過得愉快,留下美好的記憶,哈利。”黑髮綠眸的青年凝視面容相似的男孩,“回到你們的新家後,有空的時候給路易斯寫信——你知道他很喜歡你,對你在點心方面的品鑑能力評價尤其的高。”
哈利·波特忍不住咯咯一聲笑起來。他也想起了格林德沃管家的那些美味的茶點,對他的親切和善心中充滿了感激。“路易斯先生真是非常好的人……我非常非常喜歡他。我一定會給他寫信的。”他看着年長的朋友,像是賭咒發誓一般認真地說道。隨即,綠色的眼眸流露出不確定和試探的光芒,“先生……阿爾法多,我也可以給你寫信嗎?我是說,我知道你很忙,不過——”
“你當然可以,哈利。”佩弗利爾微笑頷首。他看到那雙綠眸頓時明亮起來。“任何時候,任何事——就像當初暑假的時候一樣。是的,聖誕假期同時也是社交季,我通常會很忙,所以不能保證你的每一封信都是我親筆回信。不過,哈利,我向你保證,你的每一封信我都會認真看過;即使不是我親筆回信,也一定會是路易斯·路易先生代我回復。可以接受嗎?”
男孩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用力點頭,以證明自己的心意。
哈利·佩弗利爾再次微笑起來,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輕拍兩下,目光卻已經從哈利·波特身上移向了男孩的教父。西里斯·布萊克則一直抱着雙肘依靠在座位上,安靜地看着他們兩人的互動;他的眉頭皺起,表情即使不能說陰鬱,但至少也是嚴肅的。不過很顯然,西里斯顧及到了教子的心情,當哈利·波特隨着佩弗利爾的視線也轉過頭來的時候,他的表情已經完全放鬆了,恢復到他面對哈利時一貫的朝氣和歡喜。“格里莫廣場12號,我們接下來要住的地方。那是一所老宅子,布萊克的房子,我在那裡出生、生長到十六歲……也許你會發現自己怎麼不喜歡它——事實上我也不喜歡——不過等過了聖誕節,我們就可以一起找一所新的房子……”
“我會喜歡它的!”哈利急切地回答。“西里斯的房子一定很棒!”
西里斯微笑起來,衝哈利點點頭,沒有作更多評價。他隨即轉向佩弗利爾:“現在是傍晚五點鐘——天色還沒有全暗,而這車子很顯眼。”
“天氣預報今天傍晚倫敦地區有大風雨。”黑髮綠眼的青年巫師回答,“事實上,如果你搖下車窗,馬路上已經可以看到雨點。而再過五分鐘,我懷疑還有任何人會從避雨這件事情上分出精神,來關心身邊駛過的汽車。”
西里斯聞言立刻搖下車窗看向車外,對着城市上空聚集的烏雲和迅速被打溼的地面他不再說話。對此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一下,也沉默不語。而哈利·波特,敏感地意識到車廂內氣氛的異常,一雙綠眸緊張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卻同樣不敢打破這種令人不安的寂靜。
好在這種寂靜持續的時間不長。汽車很快駛進了一片小廣場。雖然外面陰暗的天色還有暴風雨阻礙了相當一部分視線,但哈利·波特還是藉着那些幽暗路燈的光看到了廣場中心荒蕪凌亂的草坪,還有周圍一幢幢古老高大的建築。不知是不是因爲雨夜的關係,哈利覺得這些建築看起來尤其的陰森,那些破舊的玻璃窗、窗簾布隔着的昏暗燈光、油漆剝落了的大門,甚至還有某些門前臺階上堆着的垃圾,都展現出一派拒人千里……不歡迎的態度。
司機卡爾將汽車停在某一座房屋跟前。他隨即披了一件防雨斗篷下車,爲後座的三人打開車廂門並遞上雨具。哈利下車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一條深紅色的地毯從車門一直鋪到了那座房屋的臺階下,而最奇妙的是它看起來完全不像無遮無掩地平鋪在暴風雨裡。
“防水防風地毯,伍德製造的最新試驗品,專用於室外和露天場所——它可以護住上方大約兩英尺六英寸的距離不受風雨侵蝕。”哈利·佩弗利爾在一旁解釋道,“女士們的長裙和男士們的皮靴基本都能得到保護,所以對於這種颳風下雨的天氣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了。”
哈利·波特好奇地在地毯上踩了踩,又走了兩步,發現果然如佩弗利爾所說的,雨水落到地毯上方、大概和自己腰部差不多的高度就紛紛斜逸出去,再不滴落到地毯上。而當他蹲下身來,讓自己處於地毯的防護距離以內,雨水也不再打到他的身上。“這真有趣!”他迴轉過頭來大聲對自己的朋友說。
佩弗利爾微笑一下,上前兩步,將傘撐在男孩的頭頂上方。“起來吧,哈利……唔,別急,卡爾先生會幫你拿行李。”他看一眼從地毯覆蓋之外的區域,趟着水大步走向房屋跟前的西里斯·布萊克,“你最好看着你的教父怎麼做。”
哈利點點頭,快步跟隨上前。他這時才注意到他們站在11號門前。他望望左邊,看見的是10號,望望右邊,卻是13號。
“咦……?”
但還沒等他把問題問出口,男孩就看見西里斯,他的教父抽出魔杖,在臺階上一根裝飾用的石雕欄杆頂上敲打兩下。令人吃驚地,那石雕的獅身人面獸像是突然活了過來,它舒展一下身體,然後重新莊嚴地坐好。西里斯用魔杖依次輕敲它的頭頂、左肩、右爪和尾巴。哈利只覺腳下一陣微微搖晃,就驚詫地看到一扇破破爛爛的門在11號和13號之間憑空冒了出來;接着骯髒的牆壁和陰森森的窗戶也出現了,看上去就好像一座額外的房子突然膨脹起來,把兩邊的東西都擠開了。
哈利目瞪口呆。他懷疑地看看天上又看看兩旁——雨還在下,旁邊的11號裡傳出立體音響沉悶的響聲,顯然住在裡面的麻瓜們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這就是了,哈利。”西里斯說,示意哈利走近那扇剛剛變出來的門。
哈利立刻按照教父的意思做了。同時他好奇地睜大眼睛觀察這一切。他注意到臺階的石頭已經非常破舊,但是上面隱約雕刻着複雜的花紋;那扇剛變出來的大門上的黑漆都剝落了,佈滿左一道右一道的劃痕。大門的門環是銀質的,形狀是一條盤曲的大蛇。而這扇大門上既沒有鑰匙孔,也沒有信箱。
西里斯用魔杖在門上敲了一下。哈利頓時聽見許多金屬撞擊的響亮聲音,以及像鏈條發出的嘩啦嘩啦聲。隨後,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進來吧,哈利,”西里斯率先走進去,一邊對哈利說,“不過當心,別碰任何東西。”
哈利跨過門檻,走進幾乎一片漆黑的門廳。他聞到了溼乎乎、灰撲撲的氣味,還有一股甜滋滋的腐爛昧兒。這地方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座廢棄的空房子。他扭頭望望後面,只見司機卡爾先生拎着他的行李跟隨進來——確切地說,他只拎了白色雪梟海德薇的籠子,另外的三隻箱子都是用漂浮咒漂浮着跟在他的身旁。而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站在外面最上面一級臺階上,打着傘,微笑着凝視他——卻完全沒有打算要跟進來的意思。
“東西先放在這裡就好……一會兒我們自己收拾。”西里斯這樣對卡爾說。司機莊重地點一點頭,放下行李和鳥籠,隨即退出門外。
“那麼,”隨手向自己丟一個除水保暖咒,西里斯看向門外的主從兩人,“不進來喝一杯咖啡?”
佩弗利爾微微一笑:“不,不用了,謝謝。你們平安到家,我也要趕回去吃晚餐了——家裡還有朋友們等着。”他伸手到通常帽沿所在的高度,“那麼,這就告辭了,布萊克先生、波特先生——有空寫信,哈利?”
“嗯,一定!”
黑髮綠眸的巫師又微笑了一下,轉身返回到座車前。司機卡爾爲他開、閉車門,又收起地毯,回到他自己的駕駛座上。隨後,白色加長賓利迅速消失在倫敦的夜色和雨幕中。
目送白色汽車奔馳而去,哈利·波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覺——好像他的朋友阿爾法多也從此將遠遠地離開自己。這種感覺讓他下意識地朝門外走了兩步,但是隨即,西里斯的聲音喚回了他。
“哈利,快回來——當心淋雨!”
哈利立刻回過神來,“呃……要關門麼?”
“關上吧——不然這裡風颼溜溜的該死的冷!”西里斯抱怨地說,但是聲音明顯地比之前有溫度。“唔,讓我來給咱們弄點兒光。這兒真是暗得可以,萊姆斯是怎麼搞得……”
哈利隨即聽見了一陣窸窸的聲音,然後牆上一排老式氣燈都亮了起來,投下一片晃晃悠悠的不真實的亮光,照着長長的陰森森的門廳裡剝落的牆紙和磨光綻線的地毯。他擡起頭,看到頭頂上一盞巨大的枝形吊燈也閃爍着微光,照亮了牆上歪歪斜斜掛着的一些因年深日久而發黑的肖像。哈利注意到,這枝形吊燈和旁邊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上的枝形燭臺都做成了蛇的形狀。他還聽到嗖嗖的幾聲,像是壁腳板後面有什麼東西急匆匆跑過。
“唔,很糟糕是不是?我跟你說過的,可能不會喜歡……我也不喜歡。不過,聖誕節前不太容易找別的房子,這裡收拾一下,暫時還是可以對付的……”
注視着教子臉色的每一個微小變化,西里斯·布萊克很有點緊張地說。只是還沒等哈利·波特向他表達“完全沒有關係”,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哈利看見他們新任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萊姆斯·盧平從門廳另一端的一扇門走了進來。
“你們總算到了——比我想象得晚,是因爲外面的暴風雨嗎?”他問。
“盧平教授……”哈利吃驚地看着他,雖然他知道盧平是自己父母還有教父的好朋友,但他感覺還是難以適應在“自己的家裡”看到學校教授。
“哈利,你該叫萊姆斯‘萊姆斯’。”西里斯打斷哈利。他笑眯眯地摟過老朋友的肩,一手則拉住自己的教子,“都是那個佩弗利爾的錯,他在德思禮家浪費了不少時間,讓我和哈利都快餓壞啦!——廚房有什麼吃的嗎?或者,今天你準備了什麼當晚飯?”
“有牛肉還有小羊腰,蔬菜沙拉,玉米濃湯……”
盧平還沒說完,就聽西里斯歡呼一聲,轉身從剛纔盧平進來的那扇門跑出去。哈利怔怔地看着他跑開的方向,但隨即,感到一隻溫暖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西里斯一向都是這個脾氣,只要條件允許,絕不讓自己挨一點兒餓——所以真的很難想象,他怎麼能在阿茲卡班這麼多年忍耐下來。”萊姆斯·盧平的語氣和他的表情同樣溫和,那雙淺棕色的眼睛裡透露出寬容的笑意。“如果你還不是餓得像他那麼厲害,哈利,那麼讓我們先去看一看樓上你的房間……把你的東西送過去,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廚房如何?”
“好的,教授……萊姆斯。”
盧平微笑起來:“這確實有點難以適應是不是?不過沒關係,兩三天就能習慣了。”一邊說着,他一邊抽出魔杖,漂浮起哈利的行李。“看起來你有一份還不錯的家當,哈利?”他的話讓男孩的視線移到那兩隻嶄新的棕紅色牛皮行李箱,“我相信西里斯一定幫忙把你在姨父姨媽家的東西帶了不少過來。”
哈利的臉有點發紅:“不,萊……萊姆斯。這兩個箱子是前天納西莎阿姨送給我的,裡面裝的也都是她買給我的衣服和其他東西。”他注意到新任教授眼睛裡的疑問,但是繼續下去,“那個舊的、黑色的纔是我原來的箱子。”
“很抱歉我弄錯了。”盧平微笑着說。他隨即引導哈利還有他的行李、海德薇的籠子一起走過兩道長長的、佈滿蟲眼的窗簾——哈利猜想那後面一定是另外一扇門——在盧平的示意下,哈利把腳步放得輕輕的。接着他們繞過一個看上去是用巨怪的一條斷腿做成的大傘架,然後順着黑暗的樓梯往上走。哈利看到旁邊牆上的飾板上聚着一排皺巴巴的腦袋。他原本以爲那是某種魔法動物的標本,就像麻瓜電影電視裡有錢人家裡面作裝飾用的馴鹿或者賽馬的頭像標本,然而仔細一看,哈利發現那竟然都是家養小精靈的腦袋,有着標誌性的尖耳朵和大鼻子——這讓他猛烈地抽了一口氣,然後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麼了,哈利?”
男孩無聲地搖搖頭。盧平深深地看他一眼,也沒有說話,繼續帶着他向二樓走去。他們通過樓梯到達二樓的平臺,哈利看到左右兩條不算狹窄的走道,但在昏黃微弱的燈光下它們看起來更多被隱藏在黑暗裡。“這邊,哈利。”盧平帶着他向左邊的走廊走去,“右手第二個門是你的。西里斯在你隔壁,而我的房間則是你的斜對面,走廊最盡頭的那間——時間緊迫,我們暫時只收拾了這麼幾個房間出來。”
哈利在他的示意和鼓勵下,扭動了那扇門的把手——它依然是蛇頭形狀的——打開了門。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光線和這所房子的其他地方一樣昏暗。藉着這點光亮,哈利看到高高的天花板和牆皮剝落的空蕩蕩的牆。房間裡放着一張很大、看上去也很古老的牀,牀邊有一個可以兼做寫字檯的牀頭櫃以及配套的椅子。牀頭櫃和椅子都和那張牀一樣老舊。一個高得嚇人的黑色大衣櫥立在房間的一角。整個房間只有一樣裝飾物,一幅油畫。但確切來說,哈利看到的是鑲有一張空白油畫布的華麗鏡框。而當哈利從它旁邊經過時,彷彿聽見有誰躲在暗處輕聲發笑。
“有點兒糟糕,是吧,哈利?”盧平把男孩的行李在門邊放下,然後打開鳥籠,讓白色雪梟出來飛行透氣。“西里斯的房子其實並不壞,事實上,它令人滿意的程度曾經是非常有名的。只不過最近很多年都沒有人在這裡住了,也沒有人耐心和認真收拾……我們這幾天都在努力打掃,試着把它變得更好些——”
“這裡很好。”
盧平停下來,靜靜地看着黑髮綠眼的十一歲男孩。
“這裡已經很好了,我非常滿意,萊姆斯。”哈利·波特認真地說。“這裡比德思禮家好,比霍格沃茲的宿舍也不差。我很高興能住在這裡,也很感謝你和西里斯幫我收拾出這樣一間自己的臥室。”
沉默了幾秒鐘,淺色頭髮的巫師微笑起來。“你這樣覺得就好,哈利。”他拉着男孩的手,帶着他還從房間裡出來,“現在我們去廚房吃晚餐。希望西里斯還沒有發現烤爐裡的雞腿——我刷了蜜橘汁和芝士醬,那是專門給你做的。”
男孩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你知道我的口味,盧平教授!”他忍不住叫起來,“有誰會告訴你這個——有誰會知道這個?”
“顯然我有我的小秘密,哈利。”盧平也輕笑起來,但隨即他停下了笑聲,輕輕搖一搖頭。“不,事實上,這算不上什麼秘密……你父親喜歡橘汁的調味醬,我只是試着做而已。”
哈利·波特瞪大了眼睛:“我父親?!”他愣了一會兒,但馬上更加高興起來。“麥格教授告訴我,你和父親、教父是最好的朋友。”
盧平微笑點頭,“我們是。”他握着男孩的手,慢慢走下樓梯,穿過門廳,又穿過那道掛着破爛窗簾的牆壁盡頭的門。兩個人的動作都很輕巧。他們很快通過一道狹窄的石頭臺階進入到地下室的廚房。
這裡幾乎和上面的門廳裡一樣昏暗。哈利發現這是一個洞穴般幽深的房間,四周是粗糙的石頭牆壁。大部分光線都來自房間那頭的一個大壁爐。管子裡冒出的煙霧瀰漫在空氣中,如同戰場上的硝煙,黑乎乎的天花板上掛下來的沉甸甸的鐵鍋鐵盆,在煙霧中顯得有點陰森可怖。房間的中間有一張長長的木頭桌子,桌上散亂地放着羊皮紙卷、高腳酒杯、空酒瓶和一堆看上去像是破布的東西。許多張椅子凌亂而隨意地放在桌子的旁邊。在長桌的一頭,坐着西里斯·布萊克,哈利的教父——他已經整理出一小塊乾淨整齊的地方,鋪着一方素色的亞麻桌布,上面擱着好幾樣碗碟。另外還有一個胖墩墩的酒瓶和三個高腳酒杯放在旁邊。
“歡迎來到洛倫佐·德·美第奇的盛宴。”西里斯快活地說道,“你們倆真讓我等了很久……幸好我找到了足夠的事情來做。”
“你也找到了我準備的所有食物,西里斯。”盧平溫和地微笑着說,他的目光在桌上陳列着的菜餚上一一掃過,“我只驚訝你能夠耐着性子等這麼久。”
西里斯聳了聳肩,長臂一伸,拉開長桌兩邊的椅子。“如果你們再不坐下來,我就真的要把這些都吃光了!——你也餓壞了吧,哈利?”
男孩對他的教父露出笑容,他高高興興地坐下來,看着桌上豐盛的晚餐:牛排、烤雞腿、羊腰燴菜、炸土豆餅、蔬菜沙拉、玉米濃湯,還有一大份鮮靈靈的水果拼盤。“我的手藝稱不上好。”盧平在他的對面坐下來,“不過,西里斯和詹姆……你的父親,對食物的要求一向都很低。在莉莉決心拯救我們的胃之前,我從來沒從他們那裡聽到有關我廚藝的一句指責。”
“你是在抱怨我們對你手藝的不滿麼,萊姆斯?但你也得承認,這些年你的廚藝從來沒有長進過——味道就像我第一次吃到的時候一樣好。”
盧平聞言笑起來,西里斯也放聲大笑。哈利很快也加入到兩位成年巫師當中去。他們隨即開始吃東西。哈利發現萊姆斯·盧平的廚藝確實不錯:雖然還及不上格林德沃家的味道,但是比霍格沃茲的菜餚感覺更精緻些,比德思禮家佩妮姨媽做的那些菜就更要好多了——不過,這也可能是因爲哈利其實很少能夠嚐到佩妮姨媽真正的手藝;但無論如何,他吃得很愉快,而且吃得很多,飯後更有一盤牛奶餅乾作爲甜點——兩位成年巫師在餐桌上的那些說笑增加了他的胃口,廚房大壁爐那暖融融的爐火也讓男孩感到由衷的舒適和安逸。他現在不再認爲這所房子像一開始進入時那樣陰森、可怕和不友好。雖然想到那些裝飾板上的家養小精靈腦袋,他的心裡依然有點兒發毛,不過有教父在……而且這裡也是教父以前的家,哈利認爲西里斯一定不會讓這裡有什麼壞事發生。
“現在是時間上牀睡覺了,哈利、西里斯。”
當他們在廚房裡消磨掉足夠長的時間,壁爐裡的火光也漸漸變得昏暗起來後,盧平首先站起來這樣說道。西里斯看起來對這個不太滿意,他似乎憋了太多的話和哈利說。不過很快他同意了好友的要求,拉着吃飽喝好心滿意足的男孩起身離開廚房。他們和來時一樣小心地經過那兩道破舊的窗簾——哈利已經對此非常好奇了——通過樓梯到二樓哈利的房間。盧平從那個黑色大衣櫥裡抱出一牀厚厚的被子和兩條柔軟的毛毯,他把它們細心地牀上鋪好。“來吧,哈利,躺進去,然後我好給你施個保暖咒——我很抱歉二樓的壁爐還沒有完全疏通好,所以今天暫時就只能這樣對付了……”
“不,萊姆斯,完全沒有關係。”哈利回答。他迅速地脫了外衣鑽進被窩裡,“這被子很暖和,而且鬆軟……有陽光的味道。”
淺棕色頭髮的巫師輕笑着點頭:“我今天一早就把它們搬到陽臺上曬過了——慶幸的是在下午下雨之前,我及時把它們收了回來。”他隨即拿出魔杖,施放了保暖咒和寧神咒。“西里斯,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跟哈利說,不過今晚你最多隻能在這裡呆五分鐘。”他看着手腕上一直老舊的手錶,“已經超過霍格沃茲的宵禁時間了。龐弗雷夫人反覆提醒過我,爲了哈利的身體着想,就算是在假期,也得保證每天的作息規律。”
“是的,我親愛的月亮臉……盧平教授。”西里斯衝他做個鬼臉,隨即揮揮手送別他從房間裡離去。“他已經很有教師的派頭了,哈利——小心這個聖誕假期他在你的身上預先體驗一把。”
哈利笑起來:“萊姆斯不會。”他看着西里斯·布萊克,他的教父,“我很高興,今天,真的很高興。”
“我知道,哈利,我當然知道。”西里斯看着他,灰色的眼睛裡流露出柔和又溫暖的光芒,“你沒有因爲對這裡的一切太過失望就轉身離開,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開心。”
“轉身離開?除了你,西里斯、我的教父所在的地方,我能離開去哪裡呢?”男孩疑惑地問。他隨即搖了搖頭,“不,我喜歡這裡,因爲你在這裡——這是你的家。你說過它也會是我的,我們兩人共同的家,對嗎?”
西里斯用力點頭,“是的,哈利,當然是!這裡是我們共同的家,啊,還有萊姆斯——我們三個會住在這裡,快快樂樂,像真正的一家人……不,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他伸手撫上哈利的頭頂,輕輕揉動他蓬鬆鬆的亂髮,“我們會把這裡變得很漂亮,很溫馨,像個真正的家的樣子——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模樣。我們明天就開始,一起來做這件事。”
“真的?”
“真的,我發誓。”他微笑着,隨後湊近牀上的男孩,在他微微驚訝的注視中,給予他額頭上一個鄭重的親吻。“晚安,哈利,做個好夢。”
“晚安,西里斯,你也好夢。”男孩輕聲說,一邊稍稍將被子拉起來,試圖掩蓋因爲從來沒有過的睡前吻而發紅發燒的面孔,以及淚水忍不住要奪眶而出的眼睛。
西里斯微笑着離開房間,熄滅燈火,悄聲地闔上房門。他在走廊上又站了一會兒,而當他的視線從教子臥室的房門上轉開時,他的面孔已經變得非常嚴肅……冷峻而毫無表情。“萊姆斯?”他對着走廊盡頭的黑暗輕聲說。
淺棕色頭髮的巫師從黑暗中脫離出身影:“你看起來很可怕,西里斯。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你和佩弗利爾先生一起前往哈利的姨父姨媽家的時候?我注意到對這位佩弗利爾先生,你的態度似乎並不尋常。這是爲什麼,你能告訴我,講給我聽嗎?”
“是的,萊姆斯,我正要這麼做——到我的房間裡來吧。”
*注*
洛倫佐·德·美第奇:古羅馬奧古斯都執政時期的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