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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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修斯·馬爾福坐在他寬大的靠背沙發椅上,灰色的眼睛靜靜凝視桌上一張飾有金邊的淡紅色羊皮紙,陷入了沉思。

霍格沃茲校董會的臨時會議召集函。

馬爾福,作爲霍格沃茲校董會歷史最悠久的成員之一,盧修斯對此毫不陌生。不過,這並不意味着他要頻繁地見到它,儘管事實上,盧修斯·馬爾福上一次見到這種臨時會議召集函僅僅在三個星期以前。盧修斯期望,同時也習慣於每月一次收到霍格沃茲校董會的日常函件、每季度一次參加關於學校財政的討論會、每半年一次的董事會內部會議以及一年一度的董事大會——霍格沃茲從來不是馬爾福家族最主要的業務,雖然它的重要性不遜於其他任何一項,但盧修斯期望的僅僅是保證並穩固馬爾福在校董會的影響。

而這種臨時會議,假如其發起者與召集人並非自己,且自己事先並非從其他校董那裡而是經過其他途徑得知信息乃至會議的具體內容,則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爲是馬爾福的影響在霍格沃茲衰減和權力旁落的表現。

馬克西姆·德文特。他看到召集函最後的簽名。當然,除去老得已經半躺在墳墓裡,除了每年一次霍格沃茲董事會從來不在其他任何公共場合露面的現任董事長奧古斯特·奧格登,有權利而且會發出這種級別召集函的如果不是自己,也就只有曾經出過三位霍格沃茲校長的德文特了。戴麗絲·德文特在卸任校長之後進入董事會毫無疑問是個非常聰明且有遠見的決定,考慮到與此同時,德文特家族在聖·芒戈的地位……但很明顯的,相比於戴麗絲·德文特,馬克西姆的野心和膽略都要大得多——聖·芒戈的治療師,絕對不是這一個德文特的人生理想和最終目標。

而且他確實有優勢,關於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尤其當這些事情涉及到海峽對面歐洲大陸上那個舉足重輕的家族——格林德沃。作爲英國最大的藥劑供應商,德文特,擁有足夠多的理由和優勢同格林—伍德進行溝通和圖謀合作。即使僅僅爲了自身的利益,馬克西姆也要設法爲格林德沃開道:不論那意味着召開臨時會議並確保鄧布利多異想天開的提議順利通過,或者更進一步地,向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敞開校董會的大門。

盧修斯知道德文特打算做什麼——他的心思坦白得幾乎不加掩飾,任何一個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類都看得出佩弗利爾是他努力示好的對象。不過德文特的舉動並不出人意料,他無動於衷纔會招人懷疑。盧修斯只是有點驚訝,德文特看起來完全不介意和鄧布利多聯手……就好像校董會和現任校長之間向來保持高度一致。

或者,“爲了更大的利益”,德文特確實找到了鄧布利多作爲同盟;而不論那是否暫時的,兩者都從同盟中獲得了利益——這個想法讓盧修斯·馬爾福皺起了眉頭。

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阿不思·鄧布利多,是當今魔法世界最強大的巫師、光明一方的旗幟和領導人。數次拒絕了魔法部長職位,安心於教職的鄧布利多,以其強大的實力和非凡的影響,在霍格沃茲創造了一個“鄧布利多時代”,或者說,學校管理的“鄧布利多模式”——作爲自霍格沃茲創建以來,少數幾個可以基本掌握住校董會、能憑個人意志左右校董會決定的霍格沃茲校長之一,鄧布利多賦予了“霍格沃茲校長”衆多新的權利,同時毫無疑問地,提升了校長在學校管理中的主導地位和權限;儘管在法律意義上,他依然接受董事會聘用、監督和決議制約。盧修斯猜想德文特無意幫助鄧布利多在權力方面的繼續擴張,不過,當校長的行動符合自身利益的時候,馬克西姆·德文特不打算讓鄧布利多成爲唯一的,或者最大的受益人。

所以,三個星期來,馬克西姆·德文特採取了一系列積極行動,試圖從鄧布利多那裡分一杯羹。盧修斯相信德文特的期望是確保同時送給鄧布利多和佩弗利爾一個不能忽視的巨大人情,則無論佩弗利爾是否被鄧布利多拉攏進他的陣營,在將來對魔法部的說話行動上,他們都不會給德文特製造麻煩;甚至——盧修斯認爲這非常有可能地——鄧布利多和佩弗利爾會從各自不同的角度施加影響,幫助馬克西姆·德文特在魔法部地位的提升。

而這將毫無疑問地構成對自己的威脅。盧修斯·馬爾福承認,僅僅考慮這種情況發生的確實可能性,事情已經相當地令人惱火。他懊惱於自己居然比德文特慢了一步纔想到這一點——他忽視了某些事情並不一定遵照通常的法則:的確,他清楚地知道德文特家族雖然歷史悠久聲望卓著,但並非貴族,於是不可能和海峽對面的格林德沃家族有所深交。然而,身爲一個人所皆知的“麻瓜愛好者”和倡導“平價”的佩弗利爾,他顯然不需要像普通上流社會的巫師貴族一樣,死守那些狹窄且涇渭分明的社交圈。

不過,同樣很明顯地,在無論歐洲大陸還是英倫三島的社交圈裡都擁有特立獨行的實力和權利的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不是那麼容易被拉攏。他顯然習慣於這種處境,並且有他的方法手段去處理。這也是盧修斯·馬爾福之所以冷眼旁觀和按兵不動:雖然德文特給他造成很大的威脅,甚至令他處於被動,盧修斯不認爲佩弗利爾有心扶植一位新的魔法部長——儘管福吉的無能人所皆知,但他的政客本質確保了他對佩弗利爾以及格林—伍德的態度。而且,考慮到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佩弗利爾人所皆知的唯一摯友目前的身份、地位和行事……他們顯然對現狀沒有太大意見。

但這不表示德文特、福吉或是其他魔法部官員的言行都不足爲慮。事實上,魔法部最近的行動越來越讓自己疑惑甚至煩憂。德文特,是帶來頭痛的一個方面,但巴蒂·克勞奇造成了眼下最主要的困擾。盧修斯·馬爾福不想說自己瞭解那個好像不鏽鋼模子鑄成的男人,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從小巴蒂·克勞奇被確證有罪並在關進阿茲卡班的一年後死去,巴蒂·克勞奇在魔法部的工作就再不像曾經的那樣從容但高效。那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巨大打擊。克勞奇一直在試圖拼回和重新黏起他的名譽,但他變本加厲的偏執、頑固和不近人情在相當大的程度上破壞了他的努力:人們苛責他,用他兒子的事情攻擊他,不容許他任何一點最微小的失誤——福吉能夠成爲魔法部長,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此。而基於同樣的原因,在與福吉的競爭失利後擔任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的巴蒂·克勞奇並沒有放棄繼續證明自己的努力。盧修斯知道他會有所動作。只是,即使身爲盧修斯·馬爾福,他也沒有料想到巴蒂·克勞奇,那個自從兒子出事之後越發細微謹慎到幾乎神經質的男人,會做出如此大膽的決定……提出如此出人意料的提議。

三強爭霸賽。

如果不是克勞奇在部裡非常明確地給出了理由——巫師世界的傳統與和平生活的紀念,盧修斯幾乎要懷疑鄧布利多、德文特和克勞奇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時候私下達成了一致。當然,相比於鄧布利多近乎玩笑和異想天開的加設新課程的理由,巴蒂·克勞奇充分體現了他現實和嚴謹的風格。他說明了魔法世界良性競爭與合作的意義和現實必要,很尖銳也很適時地提出英國戰後一代的培養和塑造問題——作爲一項僅在霍格沃茲、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三所巫師學校間舉行的賽事,三強爭霸賽規模雖遠遜於魁地奇世界盃,但是直接體現年輕人魔法水平和教育質量。另外,重新舉辦三強爭霸賽也是對巫師傳統的延續。由於各種政治、社會原因和賽事本身的危險,三強爭霸賽已經中斷了很多年;最近一屆的三強爭霸賽是在1982年——當然,也是在英國、霍格沃茲——而它最主要或者說唯一的目的是宣告伏地魔倒臺後的世界和平。因此,巴蒂·克勞奇認爲在明年也就是1992年重新舉辦三強爭霸賽,單從時間上來說也具有不一樣的意義。

巴蒂·克勞奇的這項提議在魔法部內部引起不小的風暴。魔法部長福吉對各種具有“國際性”和“深遠影響力”的活動充滿興趣,巴蒂·克勞奇關於三強爭霸賽這一方面的強調說明很有效地打動了他。而魔法部的一部分官員考慮到已經決定在英國舉行的1994年魁地奇世界盃,對兩項賽事時間上的接近表示擔憂的時候,馬克西姆·德文特用“恰好藉機預演”輕鬆說服了他們。因爲畢竟,三強爭霸賽只是在三所魔法學校內部進行的“小規模競賽”,兩項賽事的賽前準備和賽事中的各項保障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而魔法部體育運動司的主管盧多·巴格曼則大力支持克勞奇的提議。他甚至建議,在三強爭霸賽期間,另外增加校際間的魁地奇比賽。

於是,在克勞奇的強力推動下,魔法部難得迅速地做出決定:利用9月最後一個星期,魔法部對霍格沃茲的例行教學評估檢測,考察學校教學水平和學生實力,並以這一次考察評估的結果,作爲是否建議學校舉辦三強爭霸賽的重要指標和主要憑據。——這個決定結果,在9月的第三個星期、星期六的上午傳達給了霍格沃茲的董事會和校長鄧布利多。

而毫無意外地,當董事會的幾名核心成員就此與鄧布利多交流討論,現任校長充分表達出對霍格沃茲再一次承辦三強爭霸賽的熱忱;他甚至炫耀了自己的先見之明——聘請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擔任客座教授的決定在此刻顯得異常英明和理由充足。盧修斯確定,在這幾位董事向自己轉述鄧布利多言辭的時候,語聲中都充分流露出他們的懷疑——他們和自己一樣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不是鄧布利多又一個精心計劃的“小遊戲”,但同樣驚詫於魔法部和現任校長的默契配合。當然,他們沒有把話說出口,但對鄧布利多和巴蒂·克勞奇是否共同策劃舉辦三強爭霸賽的懷疑彼此都心知肚明。

然而盧修斯·馬爾福傾向於這是一個巧合,儘管他沒有充分的證據支持。鄧布利多和克勞奇之間確有不錯的私交,他們在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中是同一陣營的夥伴,而在戰後對黑暗勢力的清掃中又並肩戰鬥——盧修斯不是非常樂意地想起這一點,那時候巴蒂·克勞奇給他製造了足夠多的麻煩,而鄧布利多,似乎是在擔保下西弗勒斯·斯內普之後對自己變得寬容。然而,當小巴蒂·克勞奇被確證是食死徒,並因爲對隆巴頓夫婦使用不可饒恕咒判罪之後,克勞奇的聲望一落千丈,性情也變得更加偏執、難以相處,他原本爲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就越加減少;相對的,鄧布利多作爲白巫師領袖的地位更加穩固堅實。而且,鄧布利多忙於學校戰後重建工作。盧修斯不認爲他和克勞奇的關係能在這十年中變得比過去更親密。而基於對克勞奇的瞭解,他也不認爲這個男人會膽敢將霍格沃茲當成上位的階梯,還把這種算計明晃晃地呈現到鄧布利多眼前以尋求他的“支持”。

但是,與克勞奇不同地,馬克西姆·德文特的態度,以及他在整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不像是、也不應該是巧合。假使這個主意本身是由德文特最先想到的,盧修斯必須說,他應該向德文特致以真誠的欽佩,爲他同時把握了魔法部官員們的心態和得到鄧布利多的支持。另外,如果三強爭霸賽成功舉辦,國際魔法合作司必然將獲得讚譽,而作爲駐英使節的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也必然得以分享這一成功——於是,可以想象作爲主要推動力量的德文特,又將從葛雷特巴赫乃至佩弗利爾那裡得到何等豐厚的回報。

所以,他大概可以猜想明天,後天,或者接下來一個星期,霍格沃茲董事會臨時會議的場景。德文特已經取得了最重要的支持,來自於霍格沃茲的現任校長,而董事會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成員習慣於無條件支持鄧布利多;德文特會致力於說服剩下的董事支持三強爭霸賽的舉辦,就像當初說服所有人支持鄧布利多聘任佩弗利爾一樣——在自己原則上不打算反對的情況下,盧修斯·馬爾福預計他會取得成功。

這樣的結果並不違背自己的意志,或是造成任何直接的利益損傷……只不過,在某些眼睛看來,霍格沃茲的校董會裡,馬爾福的聲音已然變得可有可無。

就好像十年前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自己憑藉計劃周密的頭腦和複雜高超的手腕從對食死徒的審判中逃脫,重新回到魔法世界常規生活的最初幾個月。沒有人遵循巫師的傳統,沒有人尊重貴族的身份,也沒有人認真對待自己的聲音和要求,所有的宿敵都在侮辱、嘲笑、輕視,以爲曾經的對手已經被打倒,再也不具備威脅——直到馬爾福重新積攢起力量並向魔法世界顯示他的不可冒犯。然而黑暗公爵的失敗對馬爾福家族畢竟是一記重挫,它的影響一直蔓延至今。盧修斯已經習慣某些輕視和不敬,在重建聲名地位的努力過程中,他不指望能用十年這樣短暫的時間就完全恢復馬爾福家族的舊觀。他不得不用某些時間、某些方面的低調來洗刷食死徒的“污跡殘留”。但是,他決不期望任何人因此小覷馬爾福的力量和影響,更以爲他們可以壓制在馬爾福之上爲所欲爲。

就像愚蠢的德文特……馬克西姆的全部心機算計,只有這一點真正讓人惱火。

但同樣也是這一點給馬爾福留下機會。盧修斯微微彎起嘴角:“永遠不要小看一個格林德沃”,正是4月的時候,馬克西姆·德文特對自己的告誡。不過,他自己似乎恰好忘記了這一點。

何況,一切迎合、討好,總要有的放矢。德文特不瞭解他要面對的男人:或許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確實對參與學校教學充滿興趣,但這並不表示,他有意就這所學校的教學管理本身擴大權限——在英國出生改變不了他的德國血統,無論從哪個角度,德姆斯特朗都比霍格沃茲更適合也更容易被佩弗利爾掌控,但他顯然放過伊戈爾·卡卡洛夫。而這說明了很多東西。

對合作者意向的錯估會造成嚴重的後果。馬克西姆·德文特不會知道,在他八面玲瓏的計劃中缺少了多麼重要的一環——佩弗利爾本人的態度。盧修斯懶洋洋地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羊皮紙,修長的手指慢慢將它展開、攤平在那份華麗的臨時會議召集函旁邊。他帶着矜持的笑容欣賞着這兩張紙……兩封信,那封后來取出的、紙張帶有草藥汁液般淡青顏色的信來自西弗勒斯·斯內普,霍格沃茲的魔藥課教授。

“……愚蠢的提議,官員不負責任,極端危險。學生永遠不應當被鼓勵面對他們從未想象過的風險……我無法理解鄧布利多宣佈這一消息時教師們的激動,他們毫無疑問忘記了死亡數字和魔法部在這一方面無能的記錄……我唯一慶幸的是至少佩弗利爾保有了理智,儘管清楚這於事無補。”

他想,他可以給西弗勒斯回信了。另外,也寫給鄧布利多,以一個謹慎而無奈的勸告者身份。至於給佩弗利爾的,盧修斯知道關於這件事他不會提一個字——畢竟,寫下這封信的時候,他只是以單純一個父親的身份,感謝佩弗利爾在上週五晚上對兒子的熱情款待而已。

現在是星期一晚上,凌晨一點。魔法部的評估團會在星期二下午四點到達霍格沃茲,而校董會臨時會議將在星期三下午舉行。

他期待星期三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