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隆在傍晚時分回到府中,他回府之後直奔湖邊看他的錦鯉。
遠遠便見一道白色的身影站立在湖邊,這麼寒冷的天氣,此女衣衫單薄,長裙飄逸,凌雲髻上插着白玉響鈴簪,耳墜上是一抹淺綠色的翡翠耳釘。
她身邊站着一個身穿鵝黃衣裳的侍女,手裡捧着一些東西,而白衣少女則往湖中撒料。
“爺,竟有人在此餵魚!”說話的是葉隆的侍從晨安。
葉隆剛要走過去,便看見葉宸領着小靈緩步走向湖邊,她擡頭之際,看到了葉隆,神色微怔,連忙走過去福身,“父親回來了?”
葉宸的聲音驚了林洛心,她怔了一下,飛快地回頭瞧了一眼,便要領着侍女離開。
葉隆瞧着她絕美的面容,她身上有股遺世獨立的氣質,嫺靜溫婉得像一朵開在水邊的百合花。
眼前的景象竟與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的人重合了起來,他竟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等一下!”
林洛心像受驚的翠鳥,站定了身子,長長的睫毛垂下,在黯淡夕陽照影下,眼簾下只見一排長長的陰影。
她不敢看葉隆,只是等葉隆步行到身邊的時候福身行禮,“見過國公爺!”
“擡起頭來!”葉隆的聲音威嚴,卻又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蠱惑。
林洛心微怔,卻還是依言緩緩地擡起頭,潔淨如雪般的肌膚在夕陽下幾乎是透明的,明眸大眼,倒映着滿地白雪,純淨得幾乎不沾染一絲的塵世氣息。
葉隆幾乎倒抽一口涼氣,世間竟有這樣絕美的女子?
林洛心入府的時候,他是見過一次,但是那時候的林洛心狼狽不已,身上衣衫破損,頭髮凌亂,像個逃難的難民。
“你在餵魚?”葉隆問道,他的震驚沒有維持太久,美女對他來說,誘惑力不大,只是作爲一種美好的事物多看了幾眼。
他倒是比較關心他的錦鯉。
林洛心輕聲道:“國公爺恕罪,我日前出來見魚兒有病,遂配製了些藥添加在魚食裡,求國公爺恕我多事之罪。”
葉隆上前一看,只見湖中的魚兒果然好了許多,不由得大爲歡喜,讚賞地看着她,“我怎會怪你?謝你都來不及的。”
林洛心微微一愣,擡頭瞧了葉隆一下,頓覺得心跳加速,念過四十的葉隆,容貌依舊俊美,冷眉斜入髮鬢,臉上的線條堅毅冷峻,只是因着心情好,嘴脣微微揚起,倒比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多了幾分柔和親近。
葉宸見此情況,勾脣一笑,看樣子,不需要她出力地推波助瀾,兩人已經互有心思。
她退後一步,知道有些事情,即將發生了。
她退後的瞬間,衝林洛心打了一個眼色,林洛心悄然走近葉隆,指着湖中一條略大的金色的錦鯉道:“這一條原本身上是有黑黴點的,如今雖說褪減了許多,可還得繼續用幾日的藥,希望國公爺准許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得空中陡然傳來劍氣的“嗖嗖”聲,伴隨着一道怒吼聲:“葉賊,納命來!”
劍氣劃破空氣,只見銀光一閃,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持着劍凌空刺向葉隆。
葉隆眸中泛着冷光,並不慌亂,作爲一個戎馬出身的戰將,這種單槍匹馬的刺殺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算事兒。
加上此人行刺他起碼十餘次,他的武功有多高,他了然於心。
只是,站在他身旁的林洛心卻不知道,她驚呼一聲,“國公爺小心!”
她想也不想便撲在了葉隆身前,抱住了葉隆,長劍從她的左肩胛骨刺進去,她皺着眉頭,眼底竟然是驚痛之色,卻依舊吸着一口氣道:“國公爺快逃!”
葉隆震驚了,扶着眼前這個爲她負傷的女子,雖然,他並不需要有人爲他擋死,他對付眼前此人綽綽有餘,可看到她奮不顧身地撲在自己身前,心底還是有一股子感動和說不出的情愫油然而生。
葉宸連忙驚呼,“有刺客,來人啊,抓刺客!”
那刺客誤傷了林洛心,也是微怔,聽得葉宸驚喊,他狠狠地瞪了葉隆一眼,飛身而起,消失在衆人視線之內。
林洛心鬆了一口氣,身子也緩緩地滑落。
“請大夫,快!”葉隆的聲音又驚又怒又焦灼。
晨安急忙飛奔出去請大夫。
葉隆抱着林洛心,卻不知道往哪裡去,他連林洛心住在哪個院子都不知道。
葉宸急道:“父親,快去攬勝苑,我那邊近,先讓她躺下爲她止血。”
葉隆二話不說,抱着林洛心便衝向攬勝苑。
他看着林洛心那張蒼白的小臉,只覺得心底的憐惜不斷地騰起,他嚴肅地道:“林姑娘,雖然男女有別,只是事有輕重緩急,爲了幫你止血,我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林洛心痛得幾乎暈過去,卻依舊撐住神智,咬脣道:“我知道。”
葉隆讓葉宸爲她解開衣衫,並且讓小靈準備一盤熱水清洗傷口。
由於葉宸剛纔沒有在屋中,所以屋中沒有升起炭火,冰冷的空氣侵吞了屋中的每一個角落。
林洛心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不知道是冷還是疼痛,她全身顫抖,牙齒打顫。
葉宸哽咽道:“真是可憐!”
葉隆看着那不斷往外冒血的傷口,白皙的肌膚與殷紅的血液相映,讓他心頭有說不出的憐惜之情。
小靈取來熱水,葉隆親自爲她清洗傷口,再以乾淨的布條纏住傷口止血。
做完這一切,晨安才揪着大夫來到。
大夫看到傷口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所幸國公爺先行爲她止血,否則等老朽來到,她會因失血過多致死的。”
他重新打開傷口,撒上止血粉,再專業地包紮一次,開好藥方遞給小靈,“你隨我去拿藥,一副藥內服一副藥外敷傷口,三天換一次藥。”
葉宸問道:“大夫,她不會有性命之危了吧?”
“放心,”大夫道:“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傷口很深,怕會有傷毒激發,引致內熱,這兩日要悉心照顧,記住千萬不可再碰水,否則傷口容易發膿。”
葉宸自然知道這些,卻裝作不懂地問道:“那她可以移動嗎?”
“最好不要!”大夫嚴肅地道:“傷口創面比較大,移動對傷口癒合不利,最好兩三日之後再移動。”
“哦,”葉宸聽了大夫的話,對葉隆道:“父親,那就讓她在我這裡住幾日,等傷口痊癒了再回她的竹笙院,畢竟,她那邊潮溼陰冷,也不適合養傷。”
葉隆聽得她住在竹笙院,不由得蹙眉,“那地方原本是下人居住的院落,怎安置她在那邊居住?”
葉宸淡淡一笑,“這是母親的安排,或許是林姑娘性好清靜。”
葉隆聽了此言,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皺得更甚。
小靈送大夫出去,順便跟着大夫去取藥。
葉隆看了趴在牀上的林洛心一樣,如今她的傷口已經處理完畢,他再留在這裡便不妥了,所以,他叮囑葉宸,“你好生照顧着她。”
“是,父親放心就是。”葉宸道。
林洛心撐起身子,小臉滿是疼痛之色,“國公爺,魚兒還得用藥。”說完,她看着侍女靜香道:“你回去把魚食取給國公爺。”
“是!”靜香道。
葉隆見她自己傷了卻還惦記着魚兒,道:“你只顧自己養傷,其他的事情不要操心。”
林洛心囁嚅道:“我,只是放心不下。”
葉隆聽得她這句話,不由得問道:“你很喜歡魚兒?”
林洛心眼底生出一絲哀愁來,只是嘴角卻揚着一抹笑容,“絲禽藏荷香,錦鯉繞島影。”
這話一出,葉隆整個人一驚,他迅速擡頭,看着眼前這個眼底流瀉出彩光的女子。
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女子跟他這樣說過,“絲禽藏荷香,錦鯉繞島影,出入相攙扶,兒孫盤膝行。”
他像是被世間最尖銳的利器刺入心臟,腦子有瞬間的空白。
然後,他狼狽逃去。
葉宸冷眼看着他的背影,臉上卻是嘲諷的笑,心底卻慢慢地生出一絲苦澀來。
人總要在經歷許多,失去許多之後,才知道最初的美好。
孃親用她的生命愛着他,他卻不願意爲孃親付出一分一毫,如今人都死了,他的傷心不顯得矯情嗎?
“二小姐,”林洛心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國公爺聽了那兩句詩,並不感動,會不會是你猜錯了?”
葉宸看着林洛心,她眼底已經生出一絲愛戀來,確實,撇除一切,葉隆是一個很出色的男子,否則孃親與清平程氏不會愛他這麼深。
“我要的不是他的感動,而是藉着這兩句詩,讓他想起一些曾經的美好。”同時,也是在他心中狠狠地刺上一刀。
林洛心想起那夜周嬤嬤的警告,讓她安分守己,可保平安度餘生。
此刻,她不知道該信葉宸,還是該卑微地在這府中生活着。
葉宸知曉她的心思,淡淡地道:“如今計劃已經展開,你後悔也來不及了,如果你想救你的家人,就必須堅強一點。”
林洛心想起自己的家人,兄長流放,姐妹淪爲官妓,她卻還在害怕這個害怕哪個,不禁對自己生出了幾分厭惡,迎上葉宸冷嘲的眸光,她忽然堅定了信心,“你說得對,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我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