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央二十五年三月十七,再過三日便是結蘭會了,葉舟輕、薛氏姐妹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間或雜些薛傾姒“無意的”玩笑,倒也出了嵐州,來到嵐州與疏州的分界線溶雪河。
葉舟輕差人去尋找渡船,三人便下了馬車透氣。
“聽說即使雪大如席,這條河也絕不會結冰,但神奇的是,溶雪河最終流入的白湖確實年年冬日冰凍數尺,很奇怪吧?”薛傾姒指着湍急的河流說道,回頭卻見妺兒神色怔忡地望着河對岸若隱若現的城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薛傾姒說話。
薛傾姒微蹙了眉,將手“輕輕”放在妺兒後脖上。
“痛!”妺兒吃痛,小臉都皺了起來。
“你不會現在想打退堂鼓了吧?”薛傾姒問。離疏州越近,妺兒就越發沉默,最近兩天她幾乎沒說過話。
妺兒凝眸看了會河對岸,搖了搖頭。
“那就好。”薛傾姒幫妺兒理了理長髮,輕呼一口氣,“面對各種各樣不願面對的事,這纔是命運。好了,打起精神來,小姑娘總是愁眉苦臉的,會老的很快的。”
妺兒想了會兒,點頭。
葉舟輕立在河邊靜靜地看着這對姐妹。姐姐依然用面紗遮臉,雙眸沉如靜淵,而妹妹雙眉微蹙,紅脣緊閉,眉宇間浮了一抹與年齡不符的憂愁。
每個人都有一份心事的。
葉舟輕彎起一抹若隱若現的笑,薛傾姒,你的面紗下,是怎一份心事?
葉舟輕的親信臨淵從遠處跑來,“公子,已經找到渡船了。”
“嗯。”葉輕舟輕應了一聲,轉頭看向薛傾姒,卻見薛傾姒正略帶戲謔地看着自己:“‘一葉舟輕,雙槳鴻驚’,葉船伕,你三年前在一艘獨木舟上以一雙船槳將夕落門掌門的落日刀攔腰斬斷——咦,原來你並不會划船呀?”
“讓你失望了。”葉舟輕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那你還叫我“葉船伕”!
溶雪河河寬而水急,河岸怪石嶙峋,草木葳蕤,形成了天然屏障,弈朝開朝之君左雲岫將帝都設於疏州城內,自是有其道理。
“葉船伕,你說若要攻打帝都,應如何過這條河?”薛傾姒指了指那葉只能坐五六人的獨木筏,“只有這種小舟可以靠岸——但用這種小舟運送士兵顯然是行不通的。”
“爲什麼問這個?”葉舟輕不答反問。
“覺得好奇罷了。”薛傾姒搖了搖頭,眼睛忽然一亮,葉舟輕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輛馬車在他們不遠處停下,馬車上跳下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童,恭敬地行禮道:“公子。”
薛傾姒在一旁哀嘆一聲,“人比人氣死人啊,葉船伕你究竟哪來的錢,怎的走到哪裡都有馬車接送?”說着,也不待葉舟輕回答,便拉了妺兒一躍進了馬車。
葉舟輕亦上了馬車,只是主座已被薛傾姒毫無愧色地霸佔了,葉舟輕也不與她爭,在一旁坐下,說道,“我們先去疏州的雲家鎮,我約了朋友在那兒。”
“哦。”薛傾姒應了一聲,便以手作枕,趴在桌几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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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鎮是疏州一個普通小鎮,但因了三日後的結蘭會,各路英豪雲集疏州,倒也頗是熱鬧。
“是什麼朋友?”街上人多,三人只好下車步行。
“若說朋友,倒不如說是我正在爲他做事。公子啓戈。”葉舟輕淡然道。
“哦?你說的不會是啓州的公子啓戈吧?”薛傾姒驚訝地看着葉舟輕,繼而微微挑眉,“我說呢,你是哪裡來的錢,原是投靠了有錢人家。”
弈朝雖將原侯國改爲州,但各州仍由同姓一家世代管理,啓州加州之位便由啓家世襲。
“我可沒打算像某人一樣一路依賴他人——可要爲你引見?”葉舟輕隨口問道,並沒打算得到肯定的回答。果然,薛傾姒“嗤”了一聲,“今啓家家主乃啓戈之兄啓修,啓家雖不及皇室,但也是富庶人家,像啓戈這樣嬌生慣養,又無所事事的貴公子定是膘肥體胖,頭腦簡單,雖也有好事之人將他與三皇子左重明並稱弈朝二才子,不過……”薛傾姒說到這兒,伸了小指在眼前一晃,目光不屑,“朝廷裡的事是訛傳還是奉承,誰說的清呢?不過是借了家勢便生就高人一等——與那些辛勞一生但無愧於己的鄉間小民相比,他們根本不值一提——可惜了啊,葉船伕,你爲他做事?”
葉舟輕淡然回敬:“討厭不勞而獲的人?莫非你也討厭自己不成?”
“話不能那般說。”薛傾姒笑得毫無愧色,“本姑娘生來獨自一人,既無財也無勢,卻能安然無恙生存至今,豈不是我的本事?若是終日只想着不勞而獲,恐這武林中也無‘薛傾姒’這名字了。”
葉舟輕卻是聽得奇怪,“獨自一人?難道你沒有親人?”
薛傾姒聞言一怔,既而笑道:“當然是獨自一人,你看我與妺兒可是同時從孃胎裡出來?”
這兩個“獨自一人”分明不是同一個意思。葉舟輕心下明白,卻也不揭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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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說着,不久,薛氏姐妹隨着葉舟輕進了一家喚作“雨打樓”的茶館,已有人在二樓定了座位。
“茶樓?我還以爲你們會約在酒樓呢。”薛傾姒四處望着,忽然頓住了腳步。
“啊!”一直沉默的妺兒突然驚呼了一聲,不遠處一對臨窗而坐的主僕也訝然地望過來,那僕從一下子站起,“唉,是你們?!”
葉舟輕在兩邊看了看,也有些驚訝:“你們認識?”
豈止是認識?妺兒在心裡哀嘆一聲。
那主子從座位上站起,沉穩的聲音準確無誤地送至耳畔:“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夏姑娘——不,應該叫薛姑娘?”
薛傾姒不由得輕咳一聲,倏地湊近葉舟輕:“我收回方纔的評價。”一眨眼功夫,她已不着痕跡的退開,整了儀容,移步向啓戈走去,“傾姒也未曾想到——啓公子。”
葉舟輕忽然想到了什麼,忍笑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後的妺兒:“你不過去?”
“呃?”妺兒嚥了口口水,“一定要過去麼?”
葉舟輕聞言微一甩袖,向前走去:“主謀都過去了,從犯還在怕什麼?”
那一邊,薛傾姒已與啓戈不亦樂乎地“閒話家常”,見葉舟輕過去,啓戈微一頷首,叫聲:“舟輕。”
“啓戈。”葉舟輕亦是頷首回禮,笑容溫雅,態度可親,到像是朋友相見,全然不似一對主僕。薛傾姒看看兩人,心下好奇,待會兒可要問問。
一行人互相行過禮,便落了座。妺兒與薛傾姒坐一起,其他三人則各坐了一邊。小兒很快端了茶水和數盤點心上來。
“這雨打樓以其碧淵茶及碎玉糕聞名,你們且嚐嚐如何?”
“茶入口中,脣齒留香。”葉舟輕淺啜一口碧茶,繼而用帕淨了手,捏起一塊碎玉糕放入口中,“糕點潔如碎玉,品之細滑,甜而不膩,確是上品。”葉舟輕下了一番評論,轉頭看向托腮默坐的薛傾姒:“你不吃?”
薛傾姒搖頭,“我不餓。”
一旁的妺兒擡起頭來,關切地問了一句:“可是姐姐你今天都沒吃過什麼東西。”
薛傾姒眉峰微挑,心裡哀嘆這個小鬼怎的那般木訥,嘴上卻說:“昨日吃多了。”
葉舟輕聽了,心下一動,方想說什麼,卻聽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譁。
“怎麼了?”最先站起來的是薛傾姒,“一起去看看?”她鳳眼一亮,似是小孩找到了一樣好玩的玩具,身影一動,便已然到了樓下。
他人本是不感興趣,見得薛傾姒下去,也只好跟着下樓。到了大堂,但見堂中已圍了一羣人,人羣中一劍眉朗目的少年持劍而立,面上微紅,劍已半出鞘,被少年的劍直指的茶樓小二哥渾身已抖得像篩子。
“怎麼了?”妺兒問道。
薛傾姒沉默了會,眼角浮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