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枚笛的分析很有道理,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是誰要置爺爺於死地?爺爺這輩子爲人坦蕩正直,平時也愛熱心幫助鄉里鄉親,村民們都覺得爺爺是個好人,平日裡也挺尊敬他的,沒見着有人跟爺爺有仇啊?再說了,這裡住的都是普通村民,誰會煉製這種技藝複雜的金蠶蠱呢?
我使勁撓了撓腦袋,如果這事兒不是村子裡的人做的,那就是外面的人做的,我更加想不出來什麼人會對爺爺下毒手!
“你說金蠶蠱真的沒有解藥嗎?”我有氣無力地說出這句話,這一刻,我感覺我自己都蒼老了十歲不止。
古枚笛抿着嘴脣,搖了搖頭,
想着爺爺躺在牀上那副佝僂的身子,我的心就疼得厲害。
小的時候,我覺得爺爺很高大,有時候出船回來的時候我都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趴在爺爺寬厚的背上,那是我兒時最溫暖的港灣。然而現在,這如大山般寬厚的脊背卻要垮掉了,我無法用語言來表述此刻的心情,只是任憑淚水滿臉橫流。
“小孤,你……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爺爺在臥室裡叫我。
“哦,我這就來!”我迅速擦乾臉上的淚痕,倒上一杯涼白開,走進臥室。
“爺,喝水!”我扶起爺爺,爺爺勉強喝了兩口,嘴脣已經乾裂了。
“孫媳婦,我……我想單獨跟小孤說點事情!”爺爺望着古枚笛,古枚笛點點頭,退出臥室,並順手帶上房門。
“爺,你最近有沒有接觸過什麼人?或者是得罪過什麼人?”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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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搖搖頭,悽然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得的不是病,對吧?我是被人害了!”
“爺……我一定會治好你的……”我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心裡卻是一點底都沒有。
“不用寬慰我了!我知道時日無多了,有些事情想給你交代交代!”爺爺嘆了口氣,瞳孔裡滿是渾濁。
我咬着嘴脣,沒有做聲。
“小孤,爺爺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爺爺艱難地擡起手臂,摸了摸我的臉頰,他的手很粗糙,摩擦着我的臉,但我卻覺得很溫暖。
我看見爺爺的右手,少了一根小手指,斷指處已經結痂,變成一個肉疙瘩。
“爺……”我緊緊握着爺爺的手,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想到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們終究還是來了!”爺爺靜靜地說,暗淡的瞳孔裡流露出異樣的光澤。
“什麼意思?”我眉頭一挑:“他們?他們是誰?爺爺,你是不是知道誰對你下的毒手?”
爺爺望着我,安靜地說:“其實我們撈屍人原本跟黃河河工是一家人,我們都屬於同一個家族,我們有着共同的使命,那就是——鎮守黃河!老河工沒有後代,我有一個兒子,但是兒子死後,我不想讓悲劇在我的孫子身上重演,所以我沒讓你繼承撈屍人的衣鉢,沒讓你接我的班繼續鎮守黃河,因爲這件事情,老河工說我不遵守祖訓,所以跟我鬧翻了!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對還是錯,我真的不想讓老祖宗的恩怨在子子孫孫的身上重演,我不想讓你留在黃河上,哪怕是違背老祖宗的祖訓,我也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鎮守黃河?!
我驚訝地看着爺爺,原來我們世代在黃河上面漂泊,不是爲了養家餬口,而是爲了鎮河?!我們爲什麼要鎮河?難道黃河古道下面有什麼東西?
“可惜啊可惜啊!”爺爺嘆了口氣:“可惜那些人還是找上門來了,小孤,爺爺沒有能力保護你,今後的路怎麼選擇全都靠你自己了,這個世界太複雜,記住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這枚銅錢你帶着!”
爺爺哆嗦着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枚鏽跡斑斑的銅錢,上面還有暗綠色的銅花兒,銅錢中央有個方孔,方孔中央纏繞着一條已經變色的紅繩,拿在手裡冰冰涼的。
我認得這枚銅錢,這是爺爺的貼身信物。
我緊緊握在掌心,就像握着全部的希望。
我想起了七歲那年的事情:“爺,當年你在船下到底看見了什麼?”
爺爺的嘴脣顫抖着:“呵,看來你一直都沒有忘記這件事情,那是陰兵過河,船下面全是屍體,密密麻麻站在河底……”
密密麻麻的屍體?!
我打了個寒顫。
“小孤,還記得船冢嗎?你小時候爺爺曾經帶你去過那裡!你去找一艘龍頭古船,船艙裡面有我留給你的東西……”
爺爺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像是趕着把最後的話說完:“把……把我的骨灰撒在黃河裡……這是撈屍人的宿命……”
爺爺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皮慢慢閉合,微張着嘴巴,再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爺爺走了!
爺爺真的走了!
夕陽的餘暉落在爺爺佈滿皺紋的臉上,他彷彿睡得很安靜。
我怔怔地看着爺爺的屍體,眼淚無聲滑落。
半晌,我終於從喉頭深處爆發出撕心裂肺地哭喊:“爺!”
我撲倒在爺爺尚有餘溫的屍體上面,放聲大哭,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離開了。
“爺爺!”聽見我的哭喊聲,古枚笛推門而入,然後她默然佇立在門口。
當古枚笛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她也是淚流滿面,她跪在爺爺的牀邊上,哭得比我還要傷心。
沒有設靈堂,沒有通知街坊鄰居,我和古枚笛將爺爺的屍體擡到黃河邊上。
天色擦黑,我們升起熊熊的火焰,看着爺爺的屍體在火焰中漸漸變成飛灰,我的淚水就像奔騰的黃河水,一直流向天邊。
天快亮的時候,我用骨灰盒收斂好爺爺的骨灰。
“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回考古隊吧!”我對古枚笛說,畢竟樊教授跟葉盛的事情需要回考古隊給個交代,說明一下情況。
“你一個人能搞定嗎?需要我陪着你去嗎?”古枚笛問。
我搖搖頭:“不用了,一點私事!”
“好!”古枚笛點點頭:“那我先回考古隊,你注意安全!還有,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謝謝你!”我握了握古枚笛的手,然後戀戀不捨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微涼的河風撲面而來,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看着奔流不息的黃河水,我彷彿覺得天上地下只剩我一個人,異常孤獨。
回去悶頭睡了一天一夜,天昏地暗,夢中全是童年時候跟爺爺的點點滴滴,就像電影膠片一樣的播放,我感覺腦子裡就像灌入了糨糊,翌日起來的時候昏昏沉沉的,枕頭上大一片水漬,看樣子我在夢裡也流了不少眼淚。
我起來準備了一些清水乾糧,帶着桌子上的骨灰盒出了門。
今天天氣陰陰的,就像堆積在我心頭上的陰霾。
我駕着小船出了河,因爲不是出船撈屍,所以我並沒有做那些拜祭黃河大王的儀式。
越往河心走,天色越是昏沉。
灰色的烏雲在河面上投下灰暗的倒影,風一吹,河水打着旋兒。
天也應人景。
我將烏篷小船懸停在河中央,然後打開骨灰盒,將爺爺的骨灰撒在黃河裡。
在河風的吹送下,骨灰飄蕩去很遠的地方。
撈屍人死後,骨灰要沉入黃河,這也是老祖宗的遺訓。
爺爺在黃河古道上奔波了一輩子,希望爺爺的靈魂能夠在黃河裡得到安息。
“爺爺,一路走好!”我忍着淚水,將骨灰盒一塊兒沉入了黃河。
我的耳畔彷彿傳來爺爺那渾厚的唱腔:“敬愛的大王喲……你要保佑你的子孫喲嚯……你是不朽的神吶……你讓遊蕩的魂靈都回去吧……讓一條平安的黃河古道給我們吧……咿呀喲……咿呀喲……”
我點燃一支菸坐了下來,一口接一口地吐着菸圈。
我本以爲能從爺爺這裡得到更多的線索,沒想到爺爺走了,卻留給我更多的疑問。
我們撈屍人和河工屬於同一家族,我們是什麼家族?
還有,所謂世代鎮守黃河,我們到底要鎮守什麼東西,黃河古道下面是否有古怪?
爺爺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
“他們”是我們的敵對勢力嗎?
“他們”想要做什麼?
爺爺身上的金蠶蠱,就是“他們”下的毒手嗎?
太多太多的疑問糾纏着我,就像河裡的水草。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空下起雨來了,砸得烏篷噼啪作響。
我擡頭望天,幾滴雨水落入我的眼瞳,好疼。
我突然想起了爺爺的遺訓,他讓我去一趟船冢,說在那裡給我留了點東西。
爺爺到底給我留的什麼東西?
爲什麼會藏在那麼隱秘的地方?
如果我去到船冢,找到爺爺留下的東西,是不是就能揭開這些糾纏我的問題呢?
想到這裡,我振作精神,冒雨向着船冢進發。
冢。
在漢語裡面有幾個釋義,其中第一個意思就是指墳墓。
船冢。
顧名思義,就是船的墳墓。
別以爲世界上只有一個百慕大,其實在黃河古道上面也有船民們談之色變的黃河百慕大。
爲了安全起見,我不會告訴大家黃河百慕大在黃河流域的什麼地方,這是黃河古道上的禁忌,我必須守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