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廳中下首一側,則恭立着十多個貌美如花的少女,大廳的正中央,一個盛裝少女正在撩撥着琴絃,琴聲悠悠,定了不少人的心神。
直到琴音漸漸迴環低落,上首三人才各自有了表情。
“不錯,秀女歐陽心蘭的琴藝果然爲離越一絕,此番聽下來讓人耳目一新,薛貴妃認爲如何?”晗皇后說了自己所想,便側頭問另一邊的年輕女子。
薛貴妃笑不露齒,“姐姐都認爲不錯,自然是不錯了,妹妹沒有任何異議,許公公。把名字記下。”
站在一側的太監出列道:“奴才已經記下了。”
沐長風則定定地看着一處神遊物外,不語。
接下來一位,是由兵部尚書李東海之女李可嫣上前彈琴。聽到嬤嬤點名,她便盈盈起身,上前行了禮,便迴轉身,叫人將她的琴送上琴案擺好,她坐於琴前,眼觀鼻,鼻觀心,正欲挑指而彈,未料有人忽然道:“且慢。”
選秀的時候居然有人敢打擾,衆人一驚,尋聲望去,卻見秀女後面的左側門忽然被推開,走進一個素服輕裘的秀麗女子,她懷抱一琴,笑吟吟地對上首三人行了禮,便對李可嫣道:“換我這琴吧,你那琴可能不如我這琴音質好。”
李可嫣不解地楞在那裡。
晗皇后眼色微亮,嘴角忍不住掛着笑意。
沐長風驀然見步驚豔抱琴進來,先是一喜,轉而神色又黯了下來,旁邊的貴妃正要開口喝問,他已先打了招呼,“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勿要怪她。”
他回頭對李可嫣道:“步小姐手上的琴是本太子親自所買,彈出來的音質絕對屬上品,李小姐如果承她一番好意,就用她的琴來彈奏吧。”
李可嫣早聞過步驚豔在太子府的大名,當下便起身道謝,然後才道:“既然步小姐的琴音更好,可嫣自當選用。”
爲表敬重,她從秀女中間走過去,親自從步驚豔手裡接過琴,再次一禮道:“多謝步小姐厚意……”
聽說此琴爲太子親自買的,秀女中不少露出妒嫉之色,然後有人忍不住低聲譏笑道:“李小姐不會嘴上說着謝謝,心裡卻暗恨步小姐拿琴出來炫耀吧。”
酸溜溜的話頓時引來其他人的附和,李可嫣接到琴也是怔怔地站在那裡,她哪裡有那意思
步驚豔的目光在一衆秀女臉上掃過,並未見早上使壞的少女,也不動聲色,淺笑道:“一些流言蜚語不可聽真,好了,琴已經交給你,預祝李小姐稍後彈出更美妙的琴音。”
李可嫣輕點頭,便抱起琴轉身。
步驚豔抱胸,這琴,正是那日在街市向瘦小男人五百兩買的,想不到今日還有做正用的時候,也不錯。
李可嫣從一衆秀女前經過,未料,在她下臺階的時候,只見旁邊的李可薇小腿往前一伸,李可嫣不察,頓時絆在了上面,一個趔趄,驚呼着眼看就要跌倒,若是她從階臺上摔倒,必要受傷,這次的選秀她就可以棄權了。
步驚豔想也沒想,一個箭步上去,扯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帶,事情只是發生在瞬間,李可嫣的身體撞在她身上,兩人同時摔倒於地。
儘管步驚豔一手撐着地面卸了不少力,身體還是跌在了地面上,同時李可嫣的也摔在了她身上,她頓時感覺肚腹一痛,鬆開可嫣的手捂住肚子痛苦地低呼出聲。
秀女們驚呼着讓開……
沐長風臉色一變,頓時從首座上衝過來,毫無憐香惜玉地將李可嫣自她身上推倒,一把抱起步驚豔急聲道:“小豔兒,小豔兒……”
步驚豔臉色一陣慘白,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肚子……我的肚子……”
晗皇后見此狀,忙大叫着喚太醫,也過來指着沐長風急道:“快把她送回聽竹園,看看究竟摔壞了哪裡。”
沐長風沉着臉,雙手一攔,已將步驚豔打橫抱起,邊走邊低聲安慰:“別怕,不會有事的,我在這裡絕不會讓你有事!”
步驚豔無力回答,蜷着身子,手指死死地摳着他的背,根根指骨泛白。
“看到沒,李小姐果然不滿人家的送琴之宜,居然假裝摔倒傷了步小姐……”
“早就說別看她一副清水臉,其實暗居害人心……”
“人不可貌相嘛,以爲自己的琴彈得好就有什麼了不起……”
李可嫣抱琴坐在地上,那些譏諷的話她都可以忽略,可是太子……太子他居然狠狠地把她推到地上,明明不是她故意要摔倒的……
她眼眶裡盈滿淚水,打着旋,終於一顆顆滴了下來。
最後一日的選秀因主角退場而被中止,後面的秀女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聽竹園裡,太醫很快就來了,估計是被人提過來的,額上的汗還沒來得及擦,就被沐長按到牀邊幫牀上的女子診脈。
太醫的氣息好久才平息下來,他拿着步驚豔手腕,閉上眼,良久之後,才皺緊了眉緩緩睜開眼道:“雖然動了胎氣,好在身子骨底子扎得好,待臣開幾副藥下去,不出半個月就恢復了。”
聽此診言,步驚豔終於鬆了口氣,朝太醫感激地露了一個笑容。幸好孩子無事,不然,還真不知向鳳九如何交待。
沐長風渾身一震,就似被雷擊中般,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晗皇后從桌案邊坐起來,“動了胎氣?”她看了看牀上的女子,又問沐長風,“究竟怎麼回事?”
步驚豔掙扎着要坐起說話,沐長風微閉了閉眼,然後重新握住她的手腕,給她連遞着眼色,故意責備道:“你不滿意我選秀,也不能把我們的孩兒往地上摔。若真出了什麼事,扼殺皇孫的罪名就能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步驚豔不解地看着他,“我……”
“什麼?你們的孩子?”晗皇后聲音終於不能保持平穩,她走到牀前,盯着牀前的沐長風,“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什麼時候的事?”
沐長風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只是模棱兩可道:“我們在中州城住過幾個月,那時候就已經……”話未完,意猶未盡。
太醫在一旁道:“這位姑娘的身孕已經五個月了,因爲動了胎氣,娘娘是否允許臣去開安胎藥?”
晗皇后揮揮手,“過去開藥吧,叫人熬好了馬上端過來。”
太醫退下。
晗皇后生氣地看着步驚豔,“真是胡鬧,既然連孩子都有了,爲何還那般任性不參加選秀?本宮一直看好你,難道你竟然心胸狹窄到不能容忍太子另納側妃而不願意嫁給他?”
步驚豔白着臉,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實在不知道沐長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明明不關他的事,爲什麼一定要說孩子是他的?
沐長風低頭認罪的模樣,“不要怪她,是兒臣太任性,之前我就答應她不納側妃,結果我因爲一些利益關係還是準備大選,所以她纔會生氣,連有身孕的事也不讓兒臣告訴母后。其實我以爲大選一過後,她脾氣耍耍就會過去了,就沒在意她會這麼糊塗,拿我們的孩子出氣……”
“胡鬧!簡直是胡閡!”晗皇后顯然氣得不輕,顫着身子指着二人,“皇室的子嗣豈容你們這般兒戲?本宮的皇長孫豈能容你們鬧着小脾氣說不要就不要?幸好沒出大事,不然看你們兩個如何在列祖列宗面前交待!”
沐長風滿懷愧疚,“母后教訓得是,兒臣知錯了。”
“知錯了就好,還有你,”晗皇后看着步驚豔,“本宮上次一再那般說,你也不將實情說出來,分明就沒想叫人好過。罷了罷了,既然你心胸如此狹窄容不得人,暫時就取消爲太子選秀的事,待孩子生下後再議,就安心養胎吧,別又出了茬子。”
沐長風眼底一鬆,步驚豔卻被罵得冤枉得很,她心胸狹窄得竟容不下沐長風納妃麼?簡直是不着邊際,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成了惡意,也幸好孩子沒事,不然她都要後悔莫及。
“爲什麼要那麼對你母后說?”晗皇后走後,步驚豔問站在窗邊的沐長風。
沐長風迴轉身來,眼中是恍若深海般的淵面和沉寂,他看她,過了一會,才低聲道:“你已經有了身孕,爲什麼不告訴我?“
步驚豔覺得喉嚨有點幹,“我以爲這件事並不重要。”
“不重要?”沐長風笑得有些譏誚,緩緩向她走來,“如果我今天不應變得快,你知道後果會是怎樣?”
步驚豔一楞,實在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就知道你不清楚。”他彎腰捏着她下巴,眼神此時變得果斷無比,聽好,小豔兒,如果你想你和你的孩子在這期間都安然無恙,最好是跟緊我,並且一口咬定孩子是我的,不然出了什麼事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太子選秀的事,因爲突然曝出太子府裡已經蹲了一位善妒又懷了皇孫的女子的謠言而擱淺。謠言這玩意兒雖然沒長腿,可跑起來的速度卻快得很,絲毫不亞於閃電,只不過一夜的功夫,在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的推動下,幾乎整個離越都在傳着這位善妒女子的英勇事蹟。
比如曾經當着衆位秀女說她已經將太子包下了,還譏諷着說把太子一百兩一夜賣出去;比如她在大街上因爲害怕太子看別的女人,居然 當衆又撒嬌又撒潑的與太子秀恩愛;比如爲了獨霸太子,皇后多次勸她參加選秀,她置之不理,待到選秀時,卻在那裡故意摔一跌,差點把肚子裡的皇孫給摔掉,讓選秀就此中斷等等…
這些版本都被人說得有板有眼,就似親自看到般,甚至有說書生先生在茶肆酒樓說得細緻分明,當事者的面部表情,心理活動全都繪聲繪色的表演出來,讓聽者無不感同身受,大嘆此女的潑辣之能事。
謠言滿天飛,晗皇后卻不管這些,和皇帝以及一干大臣商量後,決定選一個黃道吉日幫他們二人完婚,名份暫時未定,待太子凱旋之後再議。
聽到這一消息,步驚豔是急得滿頭大汗,如若這件事讓遠在千里之外正挑起戰事的鳳九聽到,他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會不會又浮躁起來?
再者,她難道真的要與沐長風成親?那絕無可能。
對於那天沐長風提出警告的話,她仔細分析過,他說後果不堪設想,爲什麼後果會不堪設想?是誰要對她不利麼?在離越,她每天關在太子府,是誰可以對她不利?唯一可解釋的,他防的就是他母后晗皇后。
其實這一次在狼城與晗皇后見面,她一直都表現得很和善可親。除開上次在中州城時的冰冷犀利,她看不出她會對她不利的任何蛛絲馬跡。不過如果從晗皇后上次的態度和這次的態度相比較,轉變得太快,而且也很蹊蹺。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前後判若兩人?
如此想來,沐長風顧忌的,果然就是他母后!
既是如此,儘管每天關在聽竹園哪裡都沒去,但她還是提高了警惕,不敢稍有鬆懈。
就在晗皇后得知她懷了皇孫的第二天,就從皇宮那邊送來不少金珠綾羅之類的權當賞賜,並且還撥了一堆宮女、年長的嬤嬤和專用御醫過來,專爲伺候好她腹中的胎兒,下令不得出任何差錯。
步驚豔從未被人這般衆星捧月的伺候過,吃菜怕嚥着,喝水怕嗆了,走路怕摔了,連上個茅房也有宮女小心翼翼地跟着,完全沒有一點私人空間,弄得她差點崩潰。
將養了幾天,感覺身體好了很多,時不時還能感覺腹內胎兒會踢上她一腳,特別是晚上,東一腳西一腳,好動得很,歡喜得她總對着肚子一個人自言自語,沐長風過來看到,又酸又難過,常說他一個大活人還不如一個未出生的小兒。
他嘴上雖然這樣說,但神色行動間,已對她小心了許多。不時會拿一些他閒暇時雕刻的小玩意來逗她開心,說這些都是將來要留給肚子裡的那一位,先攀好交情,等日後說不定還能認他做乾爹之類。
步驚豔全一笑置之,他能這樣說,說明他真的看開了,只是因此而壞了他選秀之事,讓她萬分過意不去,沐長風卻全不介懷,但是對於上面的人安排二人完婚之事,都只是但笑不語。
這一日,她正爲幾個嬤嬤圍着她轉而煩悶不堪,好不容易將她們趕出去,無聊之下便隨手翻出了在凌州時老夫人送給她的盒子,左看右看,只覺放在手裡沉甸甸的,好奇心頓起,真是一滿盒金銀珠寶?
打開鎖釦揭開蓋子,眼前頓時金燦燦一片,刺得她趕緊眯了眼,好一會才慢慢適應的張開眼,盒子裡,竟然是十多顆大小一氣如雞蛋般大的珠子,華光四射,顯然極爲珍貴。而發出金燦燦光芒的,並非是這些珠子,卻是放在珠子中間的一柄金色小劍,長約十五公分,兩指來寬,劍柄和劍身上,居然都刻着看不明白的符咒,竟然與那柄刺在步玉身上兩尺長的金劍外形一般無二!
她臉色頓時一片灰白,顫抖着將小劍取出,然後趕緊從櫃子裡翻出她的包袱,從裡面拿出裹了一層麻布的金劍,扯開布,將一大一小兩柄劍舉在手裡一對比,無論是從材料紋路還是刻在上面的符咒來看,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中天王的娘送給她這一柄奇怪的小劍,難道她會是殺韓素的步玉的兇手?
她立即搖頭否定,應該不可能,中天王與韓素和步玉怎麼有交集?如果有,步玉定會告訴她。再者,就算中天王是兇手,會傻到把金劍拿出來自暴家門麼?
或許……是這柄小劍只是與大劍恰好相似或是稍帶一些關係?
一直以來,暗害步玉和韓素的兇手是完全沒有眉目,竟然無意間得此線索,她是否該找人問個明白?
正在她心神震動暗思之際,外面突然傳來喧譁聲。
“你們讓我見步小姐吧,我絕對沒有惡意……”
“李小姐請走吧,太子已經交待過,步小姐的房間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你再在此糾纏,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我已經在外面等了兩天,你們就讓我見見步小姐,我只是想向她道個歉……”
“走吧走吧,步小姐是不會見你的,難道說你把她害得還不慘?這些天都在吃藥……”
步驚豔放下兩柄劍,拉開門,只見院門口站着兩個中年嬤嬤,正在推拒着一個女子,仔細一看,原來是多日不見的李可嫣,形容間有些憔悴。
她便笑道:“兩位嬤嬤讓她進來吧。”
李可嫣一見她,頓時兩眼淚汪汪地,鼻頭紅紅的,哽咽道:“步小姐,對不起……那日我確實不是故意的……”
步驚豔摒退攔住她的宮女,下了臺階扶住她,柔聲道:“我知道,那日如果不是有人伸腿絆了你,你也不會摔倒,而我也不會伸手去拉,錯不在你。”
李可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然後破涕而笑:“步小姐果然是個好人,那些參選的秀女,個個都壞招齊出,每日就算計這算計那,我本就不與她們來往,未料她們還是對我出了手,還傷了步小姐。”
步驚豔嘆氣,如果她知道其實是她的妹妹李可薇乾的,不知作何想?
“可是太子哥哥一直都說是我故意害你,見了我連話也不說……”李可嫣低着頭,用手指絞着衣袖,沮喪得很。
“是他沒看到有人絆你,別怪他,好吧,我現在就過去給他說清楚,叫他別再誤會。”
“你……你真的願意給太子哥哥去說?”
“自然,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步驚豔朝她一眨眼,拉着她就往沐長風的院子走去。
李可嫣眉開眼笑,臉都紅撲撲的,顯然是歡喜到極至。
她們過去的時候,沐長風並未在屋裡,在侍衛的指引下兩人來到他書房前。
平日步驚豔極少到他這邊來,聽聞他在書房,本想稍後再來,李可嫣卻用祈盼的眼神望住她,她只得硬着頭皮過去,誰料一到書房前,門卻是關着的,裡面有說話聲,顯然太子正與人商議正事。這樣自然不便打擾,兩人正要轉身離開,忽聽裡面的人說道:“這兩天屬下已經派人到雪域國那邊去查了,那個傳言是真的。”
“真的?”沐長風微吃驚的聲音傳出來,“雪域國的王后真是還是天臨國聖女韓雅暄?而且她懷孕的消息也從雪域國王宮裡查實?”
“是的,回來的人報,雪域國王宮裡的宮女太監包括御醫都是這般說的,絕非謠言。”
“那雪域王和他王后的關係如何?”
“很恩愛,互相敬重。”
“那麼此次雪域王攻打江東一帶,他的王后是留在宮中還是與他一起?”
“留在宮中,聽說養好胎後要幫雪域王治病。現在外面好多地方都在傳,雪域王中了雙生絕殺蠱活不過二十二歲,後來祭司沈拓幫他找到了破雙生絕殺的辦汪,就是用雪域王親生骨血的嬰兒胎衣入藥可以破蠱,所以現在雪域王的王宮現在已經加強了一倍的防衛,專讓王后養胎。”
一室靜謐。
裡面的人好久沒出聲,過了一會,才聽沐長風低聲道:“此事千萬不能泄露出去,更不能讓步小姐知道,明白?”
“屬下遵命。”
“好,下去吧,把我交待的事都辦好了。”
“是。”
有人開門出來,卻正對上門口怔怔望着他的兩個女子。
那人一驚,朝裡面看了一眼,慌不迭奔逃而出,此事不是他泄露的,與他無關。
李可嫣楞神,好半晌才狐疑道:“步小姐,雪域王的事爲什麼太子哥哥交待不能讓你知道?”
步驚豔一臉刷白。
沐長風正在桌案前寫東西,聽到聲音擡頭,也是驚怔在那裡。
好久他才澀澀道:“小豔兒。”
步驚豔怔了一會,笑道:“我也不清楚他爲什麼不讓我知道這些事,其實知道了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