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山,原身的父親?”
胡麻聽着國師的話,心間也不由得一驚,細看這骸骨,自是已經看不清形貌,但也能分辨出,生前應是一位骨架壯大,威風凜凜之人。
如今哪怕早已死去無數年,卻還是端坐在地,腰身挺拔,手邊還有一道破破爛爛的法旗,只是看着卻像是被火燒過,只剩了一半。
他竟是早已死在了這裡?而且,看着已經死去了很多年,那這裡是……
國師似乎猜到了他的疑問,輕聲嘆道:“此地,名喚狐棺村。”
“你可知,這名是如何來的?”
“……”
說着話時,他輕輕擺了一下拂塵,那破爛的祠堂大門,便忽地被風吹開,露出了裡面一具黑沉沉的棺槨,傾倒了一半,但棺材裡面,卻不像是有骸骨,而是露出了一隻毛絨絨的爪子。
胡麻認了出來,那棺材裡的,居然是一隻狐狸屍體?
國師輕嘆道:“當年胡家得了鎮祟府,躲回了老陰山來,孟家卻不甘心,曾經請下了一路災,想要絕了胡家的血脈,他們覺得,胡家滅門,鎮祟府便只能落在他們孟家手裡。”
“只可惜,他們沒有算着,胡家門裡的人,如此硬氣。”
“……”
邊說着,國師向了這骸骨,輕揖一禮,道:“你父胡山先生,隻身擋災,與這降世的災物同歸於盡,並拖了傷軀,來到了這村子裡面,將災物封入棺材之中,並一直守在這裡。”
“狐棺二字,便是由此而來。”
“你家婆婆,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在這裡,只是不敢讓你來祭拜,她也不敢來。”
“只因這災物不死,見胡而生,你一旦過來了,這災物便也會醒來,繼續纏着你,直到你入洞子裡還債。”
“……”
看着胡麻神色已經變得有些繃緊,國師便也停了下來,笑了笑,道:
“當然,如今倒是無妨了。”
“災物有一,便無二,那洞子裡,生出了新的災物,又被送回了洞子裡,它,纔算死了。”
“不然,連我都不敢帶你來這裡的。”
“……”
‘難怪生身之父,那次擋災之後,便再也沒有回寨子,原來死在了這裡……”
胡麻沉默了片刻,還是恭恭敬敬,向了這骸骨輕揖一禮。
也只當是,替原身完成應盡的禮數。
事情了了,還要替他將屍骸收起,送回大羊寨子裡面安葬。
“那麼,這棺材下面呢?”
胡麻揖完一禮,才轉過身去,看向了國師,那祠堂之中,只有一具黑棺,但分明可以看到,黑棺後面,還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穴,以他如今的本事,都可以感覺到洞穴裡的陰風。
“那裡,是十二鬼壇!”
國師也看着那洞穴,良久之後,才輕輕點頭,擡起手來,卻多了一隻蠟燭。
他向了蠟燭上面吹口氣,這蠟燭便生出了光亮,焰火如豆,率先向了祠堂裡面走去,胡麻跟在了身後,立時便察覺,這裡,怕是早先有人來過。
很多蛛網,都有被打破的痕跡,再想到了曾經二鍋頭老兄的經歷,便清楚,當年,他那陰陽二景盤,恐怕就是在這裡拿走的。
而入了洞穴之後,胡麻又不禁有些心驚。
赫然看到這洞下彷彿是陵墓一般,遠比上面看起來的還要龐大。
十二隻古樸荒涼,有些詭異紋絡的罈子,靠牆而放,有些上面出現了裂隙,而在這罈子中間,則赫然有一方石臺,周圍皆是骸骨。
“他們是……”
看着那些骸骨,胡麻心情竟有些罕見的熟悉,下意識的發問,聲音都放輕了。
“曾經的上橋走鬼。”
國師輕聲嘆道:“當初你胡家爲了安然離開上京,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孟家不想你胡家離開,那些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轉生邪祟,也不肯放你胡家離開。”
“於是,一路之上,血戰連連,很多人都死在了路上,但在你們一家人,來到了這裡之後,他們還是追上來了。”
“便在此處,一番惡戰,終是借了十二鬼壇之力,封了那些邪祟。”
“但上橋走鬼,也盡數歿於此地,從此開始,走鬼一門人才凋零,如今才喘了口氣。”
“……”
“轉生邪祟?”
胡麻心裡已然明白,這就是自己一直想找的第一次轉生者大清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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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早先,自己甚至一直以爲是胡家出手,清洗了轉生者,但如今怎麼聽着,更像是轉生者在追殺胡家?
一時心裡竟是疑問浮動,脫口而出:“他們爲何要追殺胡家人?”
“因爲,他們在害怕。”
燭光照在了國師臉上,看起來陰晴不定,就連他的聲音,也聽着無比低沉,幽幽開口:“他們害怕,你的出現!”
胡麻失聲:“我?”
國師定定看着他,並不回答,卻緩緩道:“都夷一脈,爲入主天下,使活人祭,怨氣沖天,終引來太歲凶物,雖坐了皇帝,但天下不安,妖祟頻出,我祖師清玄洞主,便只能做上京大祭。”
“本爲問這太歲來處,以送兇災,卻不料,太歲未曾問出,卻引了更兇之物,你可知曉?”
“……”
胡麻也看着,沉聲道:“轉生者。”
“哪有什麼轉生者?”
國師聞言,竟是笑了起來,道:“他們也是太歲,一羣活太歲。”
“比起太歲無主無識,他們更爲猖獗,專爲奪此天地份量而來。”
“他們出世之時,便毀了祖壇,自此藏匿人間,爲非作歹,竊取這天地份量。”
“是我,與十姓先祖聯手,引得他們去鬥都夷皇族,終兩敗俱傷,但那時候,我們便知道,邪祟不絕,天災不止。”
“便是都夷已滅,太歲受困,但這些轉生邪祟,仍會不斷的盜走天地份量,他們有自己來處,都想着要回去,所以必然會爭奪這世間的紫氣。”
“而有一天,待他們離開之時,也終不免會使這一方天地枯竭,億萬生民塗碳,毀於一旦。”
“於是,在那時起,我便與你胡家先祖,商量了一件事。”
“……”
說到了這裡,他頓了頓,目光看向了胡麻,輕聲道:“可絕邪祟之計!”
“那邪祟首領,名喚老君眉,他們拿到了他的屍骸,也將他的仙命抽取了出來,以煉紫氣之法,尋找命重之人,縫魂合體,以窺轉生邪祟之秘,只可惜,很多人嘗試,都失敗了。”
“我們意識到,這是因爲所有人的命數,都不夠重。”
“於是,我們打算造一位命數夠重之人。”
“在這挑選之中,胡家人,做出了他們最爲心狠的一件事,他們與清元胡家割席,將十姓氣運,賭在一位尚在腹中的胎兒身上。”
“我又替胡家拿到了鎮祟府,剝去了皇權,使得這胎兒成爲了鎮祟府將來惟一的主人,此後,又以天命祭你,以大羅法教,召黃泉八景,爲你削福增命。”
“最終,仙命入你魂內,你未死,我們,便也成功了第一步,剩下的便是等。”
“胡家躲到這老陰山來,便是爲了等你存活,長大。”
“……”
他說到了這裡,頓了一頓,不管胡麻已經變得慘白的臉,輕輕嘆道:“初時很多年,並未成功,你只渾渾噩噩,刁鑽難纏,如同瘋子。”
“看着你這模樣,你母親承受不住,離開了村子,你父親,許是心裡對你有愧,總是沉默寡言。”
“你婆婆不知究竟,卻也知道你爺爺與父親,在你身上做了一些事,所以她既心疼你,也氣你父親,與他關係並不融洽。”
“她們都在看着你,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模樣。”
“就連我們,也覺得其實還是失敗了,仙命不可竊取,但卻沒有想到,直到有一天,孟家再度按捺不住,想要向你出手,結果陰差陽錯,你反而成了。”
“當看到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家婆婆,終於知道了我們在做什麼……”
“……”
“夠了……”
當他說着時,胡麻已如遭雷擊,心間無法形容的憤怒涌蕩起來,雙眼如血一般紅。
“你說的,你說的……”
“……”
他咬着牙,只想怒斥此人,甚至想要提刀殺了他。
“我說的都是真的。”
國師輕輕嘆了一聲,緩緩後退,向了胡麻一揖拜下:“胡麻小友,苦了你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你從寨子裡甦醒,不辯究竟,看着你恐懼,掙扎,迷茫,看着你隱藏身份,去求活,去學本事,也看着你時不時陷入兩難之中,行事糾結……”
“這都是正常的,你受仙命影響,忘了前因,但你心底,仍記得自己是誰,所以你會看不清楚這些事。”
“就連孟家,其實也是我在推動,讓他們來尋你。”
“只有當孟家給的壓力夠多,你纔會去找更多的轉生者,來對抗孟家,解決問題,你與轉生者的合作愈多,便愈會取得他們的信任,胡家人的身份,會讓你幫上他們的忙……”
“……”
說到了這裡,他緩緩起身,手裡的蠟燭,靜靜照在了胡麻的臉上:“我知道你從見我開始,便隨時準備遁入橋上,但放棄吧!”
“那橋上,皆是你的敵人。”
“你從出生開始,身上就沾滿了那些邪祟的血!”
“你,是阻止這羣活太歲的惟一之人。”
“你,是鎮祟之主,天生便是爲了滅絕他們而生的,屠邪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