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澈抱着她走下水,徹底鬆開手任她沉入水中。
裙袂飄散,秀髮飛揚,然後,他看着她一點點下沉,水徹底將她淹沒。
他屏息等着,期待那張俏臉破水而出,生氣地對他興師問罪。
可是,她沉下去的波痕已經恢復平靜,水底下的人兒仍是沒有反應,四周也靜如死灰醣。
那張向來清冷不改的臉瞬間破裂,一頭扎進水裡,撈起已經沉在池底的人兒,浮出水面。
“懷瑾……”他輕拍她的臉,一遍遍呼喚,探她的氣息,已經極弱。
他臉上有了自責之色,迅速將她抱離浴池,輕輕將她放在平地上,俯首給她渡氣。
良久,她的氣息終於漸穩了,可依然沉睡。
心,一陣陣的絞痛,一次比一次厲害,可卻比不上她醒不來的痛!
“爺,御醫請來了。”李培盛匆忙跑進來稟報,看到躺在地上溼.漉漉的太孫妃不禁驚呆。
爺是想用水悶醒太孫妃嗎?可顯然沒成功。
祈天澈急忙扯過屏風上的大氅包裹住懷瑾,抱起她箭步回寢宮。
“架起火爐,熬薑湯備着!”人影不見,只剩聲音迴響。
後面的李培盛點頭去辦。
霎時間,整個承陽殿猶如烏雲罩頂,亦是忙得雞飛狗跳。
九月中的天,涼風颯爽的氣候。
承陽殿皇太孫的寢宮裡卻架起了火爐,屋內暖烘烘的。
祈天澈親自爲懷瑾換上乾淨衣裳後,才讓御醫進來診脈。
御醫,就是專門替皇帝看病的首席御醫,級別比太醫高許多。
年近四十的御醫以紅線把脈,一面診,一面摸着下巴鬍鬚,表情始終是擰眉不展,似乎很棘手。
這脈診了又診,良久才放下,表情很匪夷所思的樣子。
“孫御醫,如何?”祈天澈的焦急掩藏在清冷的嗓音下。
孫御醫看了一眼皇太孫便匆匆低下頭去,暗裡仔細斟酌着。
那斗膽的一眼已叫他膽戰心驚,平素裡清冷若仙的皇太孫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但此時的他散發出來的這種冷叫人膽寒,冷冽刺骨。
若說平日的他只是清貴逼人,那麼此刻的他便是生人勿近。
“孫御醫,你在考驗本宮的耐性嗎?”負手立於牀前的男人冷冷出聲,低低的,那股壓迫感卻不容忽視。
孫御醫抹了把冷汗,畢恭畢敬地躬身如實稟報,“啓稟殿下,恕臣無能,臣實在診斷不出娘娘身子有何不妥,娘娘脈象平穩,面色紅潤,氣息正常,似乎,只是睡着了。”
身爲御醫應是專屬皇上的,也只有皇上准許纔可以診治除了皇上以外的人,而皇太孫就是那個例外。
自皇太孫六歲那年大病一場後,專屬皇上的御醫也成了皇太孫的專屬,只要皇太孫需要,必得隨傳隨到,無需請示皇上。
也就是說這皇太孫若是開口斬了他也可以!
伴君如伴虎啊,何況他伴的還是兩個。
“似乎……只是睡着了嗎?”男人盯着榻上的人兒,發出呢喃似的聲音,倏地,脣角一勾,“你是指本宮小題大做了?”
“臣……”
“李培盛,拖下去!”瞬間,陰狠無情地下令。
“殿下饒命!”孫御醫嚇得跪地磕頭求饒,“殿下,請再給臣一個機會,臣斗膽希望能近身診斷娘娘的病情。”
祈天澈擺手叫停,進來抓人的小三小四立即退下。
孫御醫戰戰兢兢地上前,目光不敢亂看,也不敢亂碰,唯有請包子幫忙。
“包子姑娘,請將娘娘兩隻手的袖子捲起讓臣看一看。”
包子趕緊照辦,但才靠近就被皇太孫擺手揮退了。
祈天澈彎身親自拉起懷瑾的兩管袖子,動作自然的輕柔。
她左手手腕上那兩點紅早在他替她換衣裳時就已經發現,孫御醫的目光也是直接落在那上面。
細細端詳了好一會
兒,倒抽一口涼氣。
祈天澈知他有了結論,將袖子放下,冷冷擡頭,無聲地等待。
“殿下,臣斗膽懷疑娘娘是中了一種叫‘睡三次’的毒。”孫御醫驚恐地道出心底的懷疑。
祈天澈蹙眉,“睡三次?”
“臣曾在一本醫書上見過類似於此毒的記載,睡三次就是一旦第三次沉睡就再也永遠醒不過來了。”
第三次沉睡?
祈天澈冷眸燃起一絲希望,算白天她睡的那次加這次也才兩次,也就是說在第三次沉睡之前她必須得醒來一次纔算。
“中此毒的人會陷入沉睡,毒發會顯現在身上某處,每沉睡一次就會出現一點紅,直到第三點出現就表示……”說到這裡,孫御醫小心翼翼地揣測皇太孫的臉色。
“說下去!”
“就表示會在沉睡中安靜地死去,此毒的記載是在三百年前,早已絕跡了的,沒想到居然會出現在當今世上。所以,娘娘中的是否真是此毒,臣也不敢斷定。”只是很相似,畢竟這種詭異的毒只在書上見過。
祈天澈撩起她左手袖子,指腹輕輕在那兩點紅上面輕輕地來回摩裟,“此毒如何解?”
眼下,就算不是也只能賭一把。
“稟……稟殿下,此毒臣也只是在書上見過,無解。”孫御醫惶恐地瑟縮道。
“若用內力逼出她體內的毒呢?”
“萬萬不可!此毒融入骨血極快,若強行逼毒只怕會危及性命。”
祈天澈臉色驟然沉下,“馬上下去研製解毒,她身上的毒既是你診出來的你就負責解,在她醒來時本宮要看到解藥!”
“是……殿下,按娘娘而今手上的兩抹紅點來看,應是還有一次醒的機會,若是娘娘醒來,請殿下莫要讓她再睡。”孫御醫硬着頭皮應下,要他去研製一種只在書上見過的毒的解藥,談何容易?
祈天澈點頭,擺手。
孫御醫喪着臉退下了。
“爺,奴才將掉在書房娘娘未吃完的果子撿來驗過了,沒毒。”李培盛進來稟報道。
早在聽聞是中毒後他就機靈地悄然退下去驗毒了,還好,不是日曜國的人下的毒。
祈天澈心中才起的懷疑也因此打消,其實,若真是參果子有毒,他也吃了應該也會一同中毒纔是,所以不是參果子。
那她身上的毒是什麼時候下的?
擰眉看向牀上的人兒。
詭計百出,永遠讓人驚奇才是她的面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沉睡不醒。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刁鑽古怪的懷瑾會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那種感覺就彷彿天地在一夕之間崩塌。
“李培盛,去命御膳房做吳小人曾送給她吃過的宵夜送來,一道不剩,還有,連夜貼出皇榜,尋找自認爲比得上皇宮御廚的美食……”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讓她醒來!
“是,奴才馬上去辦!”李培盛頷首退下。
“包子,將你們出宮後去了哪都做了什麼給本宮交代清楚!”祈天澈又叫來包子。
“是!”包子連忙跪下,戰戰兢兢地將她們出宮後的所作所爲鉅細無遺地道來。
此時冷靜發號施令的皇太孫讓人不由自主地膽顫,比起此刻,她更喜歡那個永遠清冷淡漠的皇太孫,至少,那樣的他還不至於這麼嚇人。
“退下吧。”祈天澈無望的揮手。
她們只是東逛逛,西逛逛,然後就去了青.樓,之後就跟他在一起了。
難道,毒是在青.樓的時候下的?
想起那聞所未聞的毒,祈天澈撫着懷瑾沉睡的容顏,抓着她的手低聲誘哄,“懷瑾,你一定是在逗我對不對?乖,醒來吧,別玩了……”
他真的寧願這是她的惡作劇。
可惜,那對漂亮的長睫毛依舊一動不動。
空氣被一股淡淡的馨香佔據,當香氣越來越近時,身後響起細柔的嗓音,“天澈哥哥,燕兒姐姐得了什麼病?”
是王楚嫣。
她的腳
步停在紗帳外,將薄薄的紗帳裡,男子坐在牀前傾身附耳對沉睡中的女子低語的畫面收入眼底,他們的手十指緊扣。
祈天澈坐起身,輕輕鬆開緊扣的手,退出紗帳,淺笑,“她只是睡着了。”
“天澈哥哥連嫣兒也不信了嗎?”王楚嫣一語道破他的謊話。
祈天澈莞爾,像對待小妹妹一樣摸摸她的頭,“她的確只是睡着了,別多想,嗯?”
王楚嫣不放心地看向精緻大氣的牀榻,然後,點頭。
“嫣兒,等你隨日曜國四皇子出城時,我會讓人將你救走,把你安置好。”祈天澈認真地對她說不日到來的關於她的安排。
“那天澈哥哥呢?這樣子會不會給天澈哥哥招來麻煩?”王楚嫣很平靜地接受。
“不會,你儘管安心過自己的生活就好,能不回京城就別回來。”
“可是,天澈哥哥,除了你,嫣兒還能依靠誰?”王楚嫣對未來表示很不安。
“這你無需擔心,天澈哥哥保證你下半輩子都會衣食無憂。”這是他必須爲她做的。
“可是嫣兒想同天澈哥哥生活在一起,天澈哥哥是嫣兒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嫣兒……”說着,泣不成聲。
“嫣兒,我也想就近照顧你,可是待在我身邊反而會害了你,離開皇宮,離開京城對你纔是最好的。”祈天澈無奈地嘆息,這皇宮哪適合她待?
“嫣兒明白了,就如同這十五年來,嫣兒成爲天澈哥哥的絆腳石一樣。天澈哥哥這十五年來過得一定很辛苦……天澈哥哥,嫣兒會聽你的話,由你安置。”
祈天澈聽她這般說,心裡五味雜陳。明明是他害她失去一股姑娘家最美的年華,與其說是她成了他的絆腳石,倒不如說是他連累她被囚禁了十五年。
猶記得當年她被帶走的模樣,不哭不鬧,還對他微笑說:天澈哥哥,嫣兒等你來接我!
而今,當年的小妹妹長大了,懂事了。
也許,被那個人帶走十五年也未必是壞的,至少十五年了她還能安然無恙,至少,她保持着最初的純真善良。
輕輕摸她的頭,“嫣兒,相信我,離開是最好的。”
“嗯,嫣兒都聽天澈哥哥的。”王楚嫣笑着點頭。
就在這時,李培盛再度匆匆進來,臉色凝重。
“爺,大事不好了!”
祈天澈眸色陰冷。
王楚嫣懂事地福了個身,“天澈哥哥,嫣兒先退下了,若是燕兒姐姐醒了讓人告訴嫣兒一聲。”
“嗯。”祈天澈微笑點頭。
王楚嫣一走,李培盛忙道,“太子以您的名義將日曜國的人全都抓起來了,說他們下毒謀害太孫妃!”
祈天澈冷靜的臉色微變,眼底閃過一抹狠戾,“皇爺爺那邊如何?”
“皇上宣了孫御醫,怕是也相信是日曜國的人所爲。”何況還是以您的名義抓的人。
祈天澈凝眉沉思。
“爺,要去見皇上嗎?”李培盛擔憂地問道。
“此時去見皇上也晚了,日曜國的人已經被抓,這口氣他們已經受了,現在放出來情況只會更糟糕,你派人留意那邊的情況。”
他回到牀邊,現在,沒有什麼比牀上的女人更重要。
“是!”
“還有,去將她的小布包取來。”
李培盛愣了下,隨即馬上去辦。
不一會兒,那個古怪的布包取來了。
祈天澈連忙打開,從裡面翻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紅褐色藥丸就要給她喂下。
“爺!”李培盛大膽地上前阻止,“爺,娘娘只是中毒睡着了,而不是……,您若喂她吃九轉還魂丹只怕會適得其反。”
祈天澈冷瞪,眼神有些狠,嚇得李培盛弱弱地鬆開手,退回去,不敢再多加阻攔。
祈天澈看了看躺在手心裡的藥丸,輕嘆,裝回瓶子,拋給李培盛。
李培盛連忙伸手接住,暗喜,還好,爺沒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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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人人夢寐以求的九轉還魂丹放回太孫妃的小布包,再看他家爺擔憂的樣子,不忍再看,轉身走了出去。
唉!這發生在太孫妃身上的事真是一樁接一樁。
……
很快,一道道美食被送進承陽殿,各種各樣的都有,但就是沒法讓沉睡中的人兒醒過來。
送進宮的美食依然連連不斷,而時辰卻一點點消逝。
祈天澈沒轍了,將最後的希望寄託在天亮後,只盼她能像往常每個天亮一樣睜開眼,然後,伸伸她的懶腰,對他橫眉瞪眼。
※
紫雋王府
從外面風塵僕僕趕回來的男人抓了個丫頭就問,“紫夜公主在哪?”
“在,後花園。”
得到地點,祈雋立即趕過去。
他在湖邊上找到了想找的人,暗淡的月色下,她蹲在湖邊用纖纖玉指輕輕撥弄湖水,一身白裙,恍若隨時都會乘風歸去。
自答應娶她後,她理所當然就住進王府,但打自住進王府至今,她臉上的面紗從未取下來過,而他也從未見過她的真面目,只因覺得無所謂。
“看來你適應得挺好。”他走近,出聲。
薛紫夜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站起來的時候太急,腳下一滑,身子直往湖裡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