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在把涼城的防禦工事都修繕妥當後, 便帶着一家人去了涇陽。
涇陽這邊果然是和涼城不同。
涇陽的街道比涼城繁華許多, 樓宇店鋪林立,來往的客商也是絡繹不絕,算是中原地帶通往邊關的最後一道繁華驛站了。
蕭珩早就在涇陽購置了一處宅邸,大約是涼城的兩倍, 足夠一家子住的。
一家子安置在涇陽後,蕭珩比起以前不那麼忙了,倒是有時間陪着阿宸騎馬出遊。有時候顧穗兒也帶了小阿宛跟着出去, 慢慢的也結識了當地的幾位夫人, 平時有些來往,阿宛和小阿宸也有了玩伴,這日子過得還算舒心,並不比在燕京城寂寞。
一直到了這年秋天,中原之地連着幾個縣遭了災, 先是水災,後是蝗蟲, 聽說莊稼是顆粒無收,老百姓爲了這個捱餓不少, 也有餓死人的。
皇上自然是要開了國庫來發放糧食賑災,如此一來,國庫緊張,能夠發放給邊關的糧食就要緊張了, 經常是這邊眼巴巴地等着朝廷運來的軍糧軍餉, 那邊久久不見運糧官到來, 青黃不接的,日子不好過起來。
也是到了現在,大家想起蕭珩之前定下的種糧自給自足的策略,才發現實在是高明。
自己也有些存糧的,不全靠着軍餉,就不至於像其他軍隊一樣餓着肚子眼巴巴等朝廷的軍糧了。
可是自己吃飽了肚子,總是有那難民過來。
蕭珩便把之前囤積的糧食拿出來,開倉賑災,凡是過來涇陽的難民,都會給他們施捨義粥。
也有駐紮在其他地方的軍隊,實在是揭不開鍋了,跑到蕭珩這邊來借糧食的,這種時候就要審時度勢了,有的只是一時之難,可以借,有的卻不好一直這麼借下去,畢竟誰家也沒有源源不斷的糧食可以供應。
這一日,顧穗兒帶着桂枝一起陪着軍隊發放義粥,給城西的流民佈施。做這種事,她覺得是個好事,也就讓阿宸跟着自己學着。
“你爹昨日教你的,還記得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顧穗兒在分完一鍋粥後,回到後面的棚子裡休息下,並打算給阿宸講講昨晚的詩。
“記得啊。”阿宸興趣缺缺,就這點東西,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子曰,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顧穗兒看阿宸沒有耐性的小樣子,忍不住教訓道:“雖說你從小就聰明,過目不忘,但是也不能太過驕縱,知道嗎?你爹不是說,學海無涯苦作舟麼,你要端正自己的想法,不可太過驕傲。”
阿宸乖巧點頭:“娘說的是,我以後再也不記得這麼清楚背得這麼好了。”
顧穗兒一噎,不由瞪了眼自己兒子。
本來她也是個水樣的性子,從來都是溫聲溫語的說話,可自打這個兒子越來越大,她這脾氣也是見長了啊。聽聽他說的這話,可不是把人氣死麼!
這時候桂枝過來了:“娘娘,外面有從博野城過來的一位將軍,說是要着急見咱們殿下。”
顧穗兒聽了,擰眉道;“殿下今天一早就過去永城了,不在,讓他等等,過兩日等殿下回來再見吧。”
桂枝嘆道:“是啊,我也是這麼說,可是那位副將軍說,他有要緊的事,說是今天必須見到。還說他這次過來,若是再沒消息回去,怕是他們博野就要餓死人了。”
顧穗兒無奈地搖頭:“這看來也是鬧饑荒,可是沒辦法,現在誰家不缺糧食,人人都找殿下來要糧食,那我們這邊防軍先得捱餓了,還是先不要見的好。”
桂枝看看外面,小聲說:“那我就徹底回絕了,讓他別抱什麼希望,趕緊回去得了,免得給殿下添麻煩。”
顧穗兒點頭:“嗯,也只能這樣了,心軟不得,各自想辦法吧。誰也顧不得天底下人的嘴。”
當下顧穗兒略收拾了下,便要領着阿宸回家去,誰知道從後面臨時搭建的草棚出來後,恰好見不遠處一個牽着馬的年輕將軍正在和人說話。
那聲音,隱約帶着幾分熟悉的鄉音。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恰好那年輕將軍也朝這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間,彼此都呆住了。
那年輕將軍身穿戰袍,手中牽着一匹棗紅馬,看上去因爲趕路的緣故而風塵僕僕。
這本是最常見的一個畫面,顧穗兒見慣了的。
可不同的是,這個人的面目卻是曾經頗爲熟悉的。
石磊,這個名字在三四年前,在顧穗兒心裡,那就是未來的夫婿,是後半輩子的倚靠,是她所有生活的希望。
只是如今,她看這個人的臉,卻是恍如隔世。
石磊今日是奉了博野城主將軍的命令前來的,他今天一定要見到當今五皇子殿下蕭珩,並且求蕭珩分給他們一些糧食。
如果他不能見到蕭珩,不能拿到糧食,他們會有一些人餓死。
他這一路快馬,趕到涇陽城外的時候,儘管已經是深秋了,額頭脖子裡卻都是大片的汗。
他拿出汗巾胡亂地擦了擦汗,便隨意打量向那邊的粥棚。
聽說是當今五皇子在這裡建了粥棚,給來往的流民佈施義粥。他望着眼前熱火朝天的一幕,想着這位五皇子實在是個仁愛之人,想必能夠借給他們一些糧食度過這次難關吧?
他抿了下乾澀的脣,仰起臉來看天。
今天能見到五皇子殿下嗎?
正想着,他聽到旁邊有些動靜,便無意識地轉頭看過去。
此時沁涼的秋風拂過他汗溼的頸子,帶給他些許涼意。
他那麼隨意地看過去,卻看到了一個讓他會銘記一輩子的畫面。
一個梳着簡單髮髻的婦人,清麗柔婉地站在那裡,手中隨意領着一個身穿錦衣的小男孩。
婦人身上頭面衣裙都是再簡單不過的,可是周身卻散發出柔和尊貴的氣息,舉手投足間就讓人覺得,這是一位養尊處優的貴人。
他十幾歲便出來參軍,後來一步步地被提拔到了校將的位置,也算是有些出息了。
這樣的他,偶爾間也見過一些有身份的人以及他們的夫人。
可是他見過的那些夫人,全都沒有眼前婦人的嫺靜尊貴。
而讓他呆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的是,眼前這尊貴的婦人,卻像極了他曾經沒過門的妻子顧穗兒。
“穗兒……”他的脣在顫抖,腦子裡空蕩蕩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甚至呆呆地想,也許只是相似罷了。
他的穗兒,被人欺負了,大起了肚子,嫁給了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
他從家裡出來,一直是想找到穗兒的,找到穗兒,如果她實在是過得不好,便帶着她走。
哪怕她已經有了別人的孩子,也沒什麼,這一次他已經不在乎那些了。
“穗兒,你,你是穗兒嗎?”他緊攥着手中繮繩,一步上前。
顧穗兒最開始以爲自己或許是認錯了。
她記得當時胡鐵護送自己爹孃回家去,當時是說石磊失蹤了,石家父母找自己爹孃麻煩。
失蹤了,找不見了,不知道去哪兒了,可是怎麼會一身戎裝地站在這裡,還是校將的打扮?
她以爲自己聽錯了,就想着轉身走吧。
可是就在打算邁步的時候,她聽到那個人喊自己穗兒。
聲音低低的,帶着顫。
雖然颳着風,她卻聽得真真切切。
一個像極了石磊的年輕校將喊自己穗兒。
她皺眉,頓在那裡。
身邊,小阿宸仰起臉,好奇地道:“娘,那位將軍叫你的名字呢,他是不是認識你?”
石磊聽得這話,神情爲之一振,他知道果然是了,這就是穗兒。
幾年的時間,穗兒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他一步上前:“穗兒,果然是你!你,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你怎麼在這裡?”
他太激動了,險些就要去捉顧穗兒的手。
阿宸見此,一步上前,小小的身子直接攔住了他:“喂,這位將軍,你要做什麼?你幹嘛要捉我娘?耍流氓啊你,來人,把這個人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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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他軟軟糯糯的,平時像個小娃娃孩兒,也調皮愛笑,可是一旦板下臉來,還真有那麼一回事。
阿宸這麼一呵斥,旁邊本來不敢上前的侍衛便呼啦啦上前了。
任憑你是誰,哪怕是個什麼將軍好了,膽敢欺負孺妃娘娘,膽敢得罪到小皇孫身上,那也得拿下。
“穗兒,我是石磊,我是你小石頭哥哥啊!”石磊急忙道。
顧穗兒望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輕嘆了口氣。
該來的總是要來。
她真沒想到,事隔幾年,竟然在這遙遠的涇陽城遇到了昔日舊人。
“放開他吧,只是誤會。”
她淡淡的這麼說道。
說出話後,她發現自己的語調像極了蕭珩說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