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長雍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線條柔和,比女子的手還要美三分,卻又沒女子的手那麼嬌小,更爲有力一些。他的雙手很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指節自然彎曲,因他衣服顏色較深,離他幾步遠的人,一眼看到他,注意的會先是他的臉,其次便是他的手了。
金穗心裡忽然震動了下,忽如其來地被這種美震撼了。
天下的女性見了慕容霆和姚長雍這樣的人才,即便是美人恐怕也要自卑三分了。
正當她因着自己的想法而默默窘迫時,姚長雍忽然轉過身來,金穗嚇了一跳,一時沒來得及掩飾眼中的情緒。
姚長雍瞧了她兩眼,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雙手不動聲色地背到了身後,如墨玉般的眸子裡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
“黃老太爺,前面人少了些,你老前面請。黃姑娘。”姚長雍沉靜的雙眸掠過金穗,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之後秉承“君子非禮勿視”的原則,不再盯着金穗看。
金穗卻被那銳利的一眼看得心裡一縮,臉色微不可見地紅了紅,暗道,姚長雍畢竟是姚長雍,有如此背景經歷的少年又怎麼會是善茬?
她臉紅倒不是因爲羞澀一類的情緒,而是因爲偷窺的心虛。
姚長雍擡手爲黃老爹讓出一條道來,黃老爹推辭一番,在姚長雍和祝葉青的堅持下才走到了前面。
落座時,因黃老爹是席氏的公公,他自然是最大的,坐在了上席。能在黃家坐上席位的人都是珠黎縣“有頭有臉”的人,姚長雍在人前恭敬地向黃老爹道了謝,感激席氏的救命之恩,他要跪下謝恩。黃老爹哪裡敢接,只讓他行了抱拳之禮便罷了。
姚長雍清脆的聲音緩緩在鴉雀無聲的屋子裡響起,帶着一絲少年變聲期的沙啞:“昔日,黃太太救了我,我家長輩爲答謝救命之恩,曾向黃家贈送兩萬兩銀子作爲謝恩之禮,卻不曾想黃家拒不接受,只留了我的玉佩作爲紀念。要不是巧合之下我見着了這玉佩,還不知曉黃太太已然因我之故榮登極樂。
“幸得各位父老鄉親體諒,當今明察秋毫。還了黃太太應有之清名。各位,黃太太救命之恩於我來說,恩同再造。姚某家中已立了長生牌位,姚某以及姚某的子子孫孫將永爲黃太太添香敬火,祝禱黃太太在天之靈永享安樂!今日,姚某要代恩人敬各位一杯!”
因大家都好奇姚長雍這個不速之客,因此他講話的時候極其靜謐。而且他聲音極好聽,因處在變聲期,特意壓低了聲音,聲音特質裡的清脆便顯露出來,如泉水拍擊在石頭上,叮叮咚咚的。沁人心脾。
金穗驚訝的則是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竟有一絲沉痛。與姚長雍接觸得不多,她的第六感卻告訴他。姚長雍不是個如慕容霆那樣會做戲的人。一般他的臉色比較平靜,倒也不是那種面癱臉,只是很難流露出真實情緒,給人一種沉靜如水的感覺,柔柔的。靜靜的,讓人輕易不敢生出冒犯之感。
換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溫雅”。
只除了那天晚上,姚長雍割下黑衣人的腦袋之時,那時他臉上的平靜更多的是冷酷和殘忍。
金穗心裡顫了下,馬上收斂心神,把當日情景從腦子裡驅趕出去,細細回味他這番話,不由微微笑了,因她跟顧曦鈞坦白手刃黑衣人之時,也用了這種移換時空的策略。
這種策略很微妙,說得句句屬實,卻因換了動詞發生的先後順序而完全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姚長雍這身氣派,大家便曉得是出自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在他們印象當中,富人家的公子多與紈絝是孿生兄弟。姚長雍卻很有教養,這麼小的少年在沒有家人陪伴的情況下,親自來參加揭碑儀式,親自給黃太太上香,最重要的是,他能親自坐在這簡陋的居室裡,與生活在窮鄉僻壤的他們同桌而食,這讓大家對姚長雍改觀。
大家七嘴八舌地打聽姚長雍的家世,姚長雍只說家在梁州,父親多年前去世了,其他的一概打太極。衆人聞言,對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本來還借席氏之事怨責他卻實爲仇富的人一聽,人家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大老遠從梁州跑到兗州就是爲了來報恩的,反而讚揚起他來。
姚長雍淡淡而笑,喝了幾杯酒身子微微搖晃。村人見他不勝酒力,況且這樣金玉一般的人被灌醉了,他們總覺得有種褻瀆的感覺,便放過了他。
金穗在開席的時候,說了些道謝的話,便早已回到後院了。
因黃家在生計上有了轉機,黃老爹又讓山嵐找了泥瓦匠把原來扒掉的院牆砌了回來。秦四郎在這節骨眼上自然不會多嘴,便默認了黃家的行爲。
所以,金穗直接從前院穿行回到了後院。
媳婦們都知曉她身體不好,都不去煩她,金穗難得清閒,用了一碗加了阿膠的雜糧粥,便獨自一人靜靜地聽着前院的熱鬧發呆。
不知放空的腦子裡神遊到哪兒去時,花大娘叫道:“金穗,你空着沒?來給我揪把帕子吧!”
金穗忙掀了簾子出來,見秦大郎扶着有些虛軟的姚長雍跑到後院來了。
她愣怔住了。
“哎,金穗,你爺爺走不開,姚少爺喝醉了,讓扶到他屋裡歇一歇。我這兒竈房裡還有事兒呢,你要能動得了,便揪把涼帕子來,給他擦擦汗。”
花大娘一腦門的油煙,恨不得把姚長雍放下就走,偏偏面對這樣賞心悅目的少年,她沒法兒使出自己的粗魯勁兒。
金穗猶豫了下,大概花大娘覺得她就一鄉下的小丫頭,給姚長雍做丫頭都不夠格的,加上她在大人眼裡總歸是個孩子,所以沒那麼多避諱吧。
其實,金穗不太想面對姚長雍的。
她答應了一聲,忙去擰了一條帕子過來,想想不對,換了熱水再擰帕子,遞給花大娘。
花大娘沒接,讓秦大郎將姚長雍平躺放下,她扭捏着道:“金穗啊,你手乾淨,我滿手都是油,怕把人家姚少爺的臉越擦越髒,你來給他擦擦。”
秦大郎瞧瞧自己的手,因他剛從酒桌上下來,手上也是有油污的,他狠狠白了一眼花大娘。
花大娘當做沒看到,小心地望着姚長雍。
金穗想笑,拼命忍住了,仔細擦掉姚長雍臉上的汗水,把薄薄的被子扯了一角蓋到他腹部上。
“花大娘,秦大伯,你們先去忙,敢嫂子使珍眉去村西頭的十伯孃家找蒜去了,一會兒她回來,我讓她看着姚少爺。”金穗退開大炕三步遠,回身對花大娘說道。
花大娘微有奇怪,低頭瞧了兩眼金穗,但見金穗笑眯眯的,她一下子醒悟過來,這小姑娘長大了,知曉男女有別了。
她有些訕訕的,忙推了秦大郎一把,輕聲嚷道:“你杵這兒發啥呆呢?快去前頭瞧瞧,給黃老漢擋幾杯酒纔是正經。哎,金……黃家丫頭,別忘了讓珍眉給姚少爺端杯茶醒醒酒。”
金穗低聲應着,跟她走了出來,到了門口,喚住了秦大郎,笑道:“秦大伯,煩勞你瞧見姚少爺的長隨跟他說一聲,只怕他們這樣的人家規矩大,我們照顧不周到。”
“這話說的是,他爹,我記得姚少爺身邊一直跟着一個長得挺清秀的小孩子,你叫他來。”花大娘用吩咐的語氣跟秦大郎說道,聽見竈下有人叫她,雙手在圍裙上一擦,急急地走開。
金穗朝秦大郎笑了笑,沒有回房,而是去了旁邊的松樹下和兩個村裡的小姑娘一起納涼剝豆子。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她可沒忘記席氏是怎麼死的,與其將來被人說嘴,還不如自己注意着些,莫給人留了話柄。
秦大郎約摸喝了幾杯酒有些上頭,低聲咕噥一句:“咋那多講究哪?”仍是叫了那個叫巫秀的少年進來照顧姚長雍。
恰好這時候珍眉回來,金穗叫住她,讓她幫忙給巫秀端個茶遞個水。
珍眉過了一會兒出來,滿臉氣憤,金穗奇道:“誰惹你了?”
巫秀應是個識禮數的人,總不能揹着人欺負珍眉吧?
珍眉撇嘴回答道:“姚少爺的長隨真好難纏,讓我先洗了手,漱了口,還給我把脈。端給他茶,他讓我先嚐一口,這也罷了,竟把我嘗過的茶餵給姚少爺做漱口水。富人家的講究真,真……”
她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接着道:“我還以爲是怕我們家下毒呢,誰曉得後來我重新倒了茶,那長隨竟又讓我嚐了一口,纔給他們少爺喝。姑娘,你說,姚少爺瞧着那樣正經的一個人,咋也是個流氓呢?”
金穗忍俊不禁,拉住眉頭糾結成一團的珍眉,低低地笑道:“姚少爺吃了你的口水,該他吃虧,你又沒吃虧,你氣啥呢?”
珍眉仍是鬱鬱不平,見屋子門口晃過巫秀的身影,她嚇得往金穗身後一躲,順勢躲到了樹後,生怕再被巫秀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