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秀往外面瞄了一眼,恰好瞧見珍眉躲到松樹後面去了,卻正對上金穗明亮的眸子,那小姑娘瞥了他一眼,當做沒看見,低頭自顧自剝豆子。
巫秀張了張嘴,不過是讓黃家的丫鬟給他家少爺意思意思嘗幾口茶罷了,怎麼跟躲洪水猛獸似的,總不能他一個大男人這樣伺候主子吧?那小丫鬟躲得快,巫秀張開的嘴閉上,又看了一眼金穗,卻斷沒有讓恩人的女兒跟個丫頭似的伺候他主子的道理。
他回身見屋內有幾條帕子掛着,想着用黃家的帕子不好,進了屋裡,見姚長雍的枕頭邊上放了一條,看着還算乾淨,且是棉的,正是姚長雍常用的材料,便順勢揪了兩把熱水,扯開姚長雍的領子擦了幾把。
金穗回頭對鬼鬼祟祟的珍眉笑道:“好啦,沒事兒了,出來吧。看你嚇得!”
她心中慶幸,要是她剛纔留在那兒這麼着伺候姚長雍,她不吐口水就算好的了,果真如此,真是嘔也嘔死了。
幸虧她跑得快!
珍眉跺腳,氣道:“姑娘,我受了氣,你還羞我!”
金穗拉過她的手,連聲道歉:“好珍眉,莫氣莫氣,是我的錯兒,總成了吧?下回姚家少爺要是再喝醉了,我再不叫你照看他了。”
“哪兒還有下回啊?”珍眉見金穗道歉,有些不好意思,心裡卻也高興,想了想,姚長雍是從梁州來的,總要回家去的,恐怕再沒機會見到他醉酒了。
金穗一笑,忙着手中的事兒並不說話,她剛纔問了那兩個女孩子竟還沒顧得上吃飯,便讓她們去竈下吃晌飯了。這會兒只有她一個人剝豆子。
她剝的是豌豆,前世她吃的豌豆是作爲蔬菜的,價格還不低,算是比較緊俏的蔬菜品種。而兗州的豌豆有些人家吃來做主食,有些人家比較富足些的,直接用來餵豬了。
這會兒,因才插秧沒多久,稻米跟不上換粟米,玉米窩窩太粗糙,秦四郎便扛了幾袋子豌豆。蒸豌豆做主食。
因十里八村要請的人多,秦四郎做流水席,村裡的媳婦們輪流上竈。金穗剝的豆子是爲晚飯做準備的。
金穗十指翻飛,指尖劃拉一下便劃開豌豆皮,大拇指一順,豌豆粒便服服帖帖地一粒粒蹦落在籃子裡。
珍眉見過姚長雍的手,見金穗的手動作利落。行雲流水,立馬忘了方纔的不快,搬了個小凳坐在金穗對面一起剝豆子,嘻嘻笑道:“姑娘,姚家的少爺雖然流氓了些,到底人才長得不錯。讓人瞧着心裡舒服。”
想了想,忙改口道:“自然,我們姑娘也是不差的。跟姚少爺比……在我眼裡,還是姑娘更漂亮。”
金穗被她逗樂了,臉上繃不住笑道:“那姚少爺跟慕容公子比呢?”
“慕容公子?”珍眉重複了一句,似在認真思考,半晌後爲難地道。“兩個人都很漂亮,慕容公子總是笑眯眯的。可他笑起來太漂亮,反而讓人不敢直接瞅他。姚少爺嘛……都沒見他笑過,不過他瞧着倒是更隨和些。”
金穗抿嘴樂了,暗想,即使一樣出色的容貌,一樣軒昂的氣質,只因爲身份的不同,在人們眼裡便有了不同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她想起了前世學的《鄒忌諷齊王納諫》,這會兒能想起來,則是因爲席氏教過小金穗這一篇。
她無聊地想些有的沒的,和珍眉邊閒話邊剝豆子,不知不覺便轉到了辣椒上頭,問道:“我們剛回來那會兒就紅了,摘下來曬了這多天,應該幹了吧?”
珍眉跑到窗臺那兒瞅了瞅,回來道:“是幹了,虧得這些天沒咋下雨,纔沒有發黴爛掉……”
一語未完,巫秀扶着姚長雍出來,珍眉立刻閉上了嘴巴,定定地望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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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穗先站了起來,珍眉和其他兩個吃完飯回來的女孩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站了起來,近距離見了姚長雍都略略不自在。
金穗笑道:“姚少爺醒了,頭可還疼?”接着吩咐珍眉去搬凳子過來。
姚長雍掙開巫秀的手,外面的陽光強烈,時而有微風吹過,空氣清新,比在陰暗憋悶的屋子裡確實好過多了。
姚長雍想起酒醉那會兒,有人溫柔地爲他擦臉,他微微睜了眼,朦朧裡見到一個女孩一手擡着袖子,一手捏着帕子在他眼前晃,吐息間是刺鼻的酒味,唯有那一縷皁角香味盈盈撲來。
他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雙眼再睜大一些,纔看清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小女孩沒有看他的眼睛,儘管她知曉他的眼睛半睜開着。她擦完之後便退開了,低低的喃語,他聽不清。
他心裡只有一個奇怪的念頭,一個七歲的女孩怎麼可能有那樣溫柔的表情呢?怎麼可能呢?
“好多了,多謝黃姑娘照顧。姚某這回卻是失態了。”
姚長雍眸中的困惑一閃而過,臉色越發紅了些許。他家中管教甚嚴,因還未及弱冠,於飲酒方面沾染得沒那麼多,也是纔剛剛學起來,畢竟以後人情往來少不了這些的。
今日則是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低估了鄉親們的熱情。
金穗直率道:“姚少爺謙虛了,我聽嫂子們說姚少爺酒量極好的。叔伯他們是喜歡姚少爺纔會勸酒,姚少爺莫怪纔好。”
“怎麼會?”姚長雍被風一吹,腦子更清醒了,忽然記起祭天之後這小女孩還盯着他的雙手看過,他暗笑自己之前的困惑,肯定是他酒後出現了幻覺,自己心裡不暢快,以至於從七歲的孩子臉上看到了不符合她年齡的神情,如此罷了。
不過,金穗這會兒彬彬有禮的一問一答,倒是把之前類似冒犯的印象改觀了。
這時,珍眉搬來了凳子,是那種獨凳,沒有靠背,高度與八仙桌配套,只能容一人坐。
姚長雍之前跟人坐一條長條凳,一直擔心自己會把凳子坐得翹起來,心裡一直不自在,這會兒見來了一個獨凳,不由暗暗叫苦,他站站就好了,偏偏凳子是人家小姑娘一步一挪給拖過來的。
金穗一瞧姚長雍爲難的臉色,忍不住暗樂,心裡給直愣愣盯着姚長雍的珍眉豎起大拇指。
這小丫頭肯定是曉得姚長雍在前頭坐不慣這種凳子,才故意給他弄了個獨凳過來。
緊接着,她又想到,家裡這些凳子,除了扶手椅子,恐怕沒一個凳子姚長雍坐得慣的。卻是她叫了珍眉去搬凳子來。
姚長雍不會以爲她故意整他吧?
姚長雍好歹是接受過貴族禮儀的,當下面上雖然僵硬,仍是撩開袍擺,四平八穩地坐了上去。巫秀跟樁子一樣立在他身後。
金穗眼尖地發現姚長雍的腳後稍微提了起來。她簡直要噴笑了。
姚長雍隨意地和金穗聊了幾句他們家的松樹之類,瞧了幾眼天上的太陽,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這會兒該回去了。黃姑娘,改日姚某再來給黃太太上香。”
金穗坐的小凳子比姚長雍的低多了,她跟他說話要擡起頭,其實相當有壓力,偏偏幾個女孩子都不敢跟姚長雍說話,她爲了不冷場只能隨口掰扯。好在姚長雍雖不知跟女孩子怎麼相處,講話又幹巴巴的,卻能一直找到話題,氣氛尚算友好和諧。
金穗沒有多留,衝着竈房裡不時伸出頭來偷瞄姚長雍的女人們喊道:“花大娘,姚少爺要回去了!”
意思是讓花大娘到前面喊一兩個有分量的人來送客,她一個女孩子是不好到前面主席去的。
花大娘忙擦着手跑了出來,熱情地留客:“咋就走啦?飯還沒吃上呢!”
把鄉里人好客的熱情全部調動了起來,還叫了她男人過來。其實,花大娘把秦大郎喊過來已經是送客的意思了,不過她心裡還是想多留一留這少年的,一年到頭,能見到這樣的美少年的機會可不多。
當然,她聽說了姚長雍在飯桌上只夾過兩回菜,珍眉給姚長雍試茶,知曉這些富人家的規矩只怕比珠黎縣的糧商文太太還大得多,恐怕是留不住的。
這也是姚長雍酒醒後,沒人來拉姚長雍繼續去前院吃酒吃菜的原因。
金穗送人到內院的門口便停住了腳步,不大一會兒,珍眉從前廳端菜回來好奇地道:“姑娘,姚少爺到底是哪家的少爺啊?排場好大,咱們縣令都親自送他,整個屋裡的人全起身相送。”
金穗手上頓了頓,道:“以後總會曉得的。快剝豆子吧。”
姚長雍走後,宴席陸陸續續地散了。一般鄉里人蔘加晚宴會提前去吃席,正值夏令,天長夜短,客人會來得晚些,竈房的媳婦們鬆口氣般捶了捶腰背,金穗和幾個小女孩殷勤地端茶倒水。
花大娘推金穗出去:“這兒薰得慌,你嗓子纔好,莫薰了。”
金穗心中暖洋洋的,忽然之間,就有了不捨。
“穗孃兒,你瞧,這誰來了?”金穗剛出了竈房,就聽見了翠眉的聲音,扭頭一看,翠眉身邊的女孩不是文華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