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邊聽,邊忍不住想,賀世年哪兒是在爲她引見,這架勢分明是在教導她識人之道和用人之道。這似乎,超出了他一個掌櫃的職責範圍,熱情得有些過了。
回去的路上,連月嬋都忍不住笑道:“姑娘,這位賀掌櫃實在是有意思。”賀世年行事裡帶着些小心翼翼的味道。月嬋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歸功於姚長雍,認爲是姚長雍特意囑咐的。
雖不全對,卻也對了一半。
金穗笑笑不語,歪頭回憶賀世年自出現後屈指可數的幾次見面,半晌後,突然一怔,直起腰身,問道:“月嬋姐姐,你有沒有覺得,賀掌櫃說話的口音和我有些相似?或者說,賀掌櫃說話帶着兗州味兒?”
月嬋杏眼微睜:“姑娘,你這麼一提,我也有這種感覺。先前我就覺得賀掌櫃說話怪怪的,因着我近些年聽姑娘說話聽習慣了,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難道賀掌櫃是從兗州來的?”
金穗搖搖頭:“我哪兒曉得,或許賀掌櫃是兗州人也未可知。月嬋姐姐,回頭你找機會問一問姚府裡的人……”
說到這兒,金穗臉上露出幾許惆悵:“希望瑪瑙姐姐沒生氣纔好。”
月嬋狠閉一下眼,語重心長道:“姑娘經了這回該穩重些,姚老太太多喜歡姑娘,瑪瑙姑娘可沒少使力——雖不曉得爲什麼,可這份人情姑娘得記着。”
“我記着呢,月嬋姐姐,我知道這回我有錯兒,可我沒選擇,總不能聽了爺爺受傷的消息。我還坐得住。我要真坐得住,成個不孝、沒良心的人,姚老太太別說喜歡我了,厭惡我都是該的。”金穗知曉這回月嬋是擔透了心,抱住她胳膊露出些撒嬌的模樣。
這些年金穗倚重月嬋,卻一直沒從心底裡親近,這回因着金穗不好意思。反而親近起來,月嬋心底雀躍,到底不多苛責。況且金穗是個聽得進奴婢規勸的主子,這樣的主子纔是真的難得。
月嬋摟住金穗的肩膀輕拍,金穗趕好幾天的路,回來後一刻沒得歇息,她着實心疼,輕聲笑道:“姑娘這話說的也對,明天見了姚老太太也該這麼說。姚老太太重視規矩。尤其重視這個‘孝’字,肯定不會多苛責的。而且啊,我想着,姚老太太體諒姑娘,讓姑娘多歇兩天,這份心足以說明姚老太太還是喜歡姑娘的。瑪瑙姑娘估摸着說了不少好話。”
金穗深以爲然。她除非必要甚少揣摩別人的心思,還是月嬋這個大丫鬟對大丫鬟的心思看得透,對豪門貴族的規矩認識更爲深刻。
回府後。臥榻養傷的黃老爹叫來金穗一通罵:“跑了幾天的路,昨兒的又喝成那個樣兒,多歇歇總不會把骨頭歇疼了。瞧你眼睛腫的,趕緊去睡會兒,明兒的不是要去姚府,不好好休息哪兒來的精神?”
金穗滿口答應,給月嬋使眼色,月嬋卻幫黃老爹的腔:“老太爺說的是,我正想說呢,姑娘該去歇歇啦。府裡的事有我呢,多早晚理會不得?”原來是金穗一回府就叫管事媳婦們來回話,月嬋正愁不敢說多勸穗。恰好遇上黃老爹。
金穗無奈,只得去歇息了,一覺睡到晌午飯時,曉煙這隻小黃鶯來叫時,尤見金穗嘴角帶笑,不由地也笑起來。
下午,金穗翻看了去年臘月和今年正月的賬冊。黃家外院的帳有賬房管,但外院的庫房鑰匙卻由金穗和黃老爹掌管,金穗對外院有實際控制權。黃老爹有心教金穗人情往來,因此,外院的賬冊每日都會給金穗過目。
緊接着,珍眉聽說金穗和黃老爹回府,急匆匆地趕回來,金穗好生安慰保證,珍眉才放過她,又是一番熱鬧。
第二日,金穗特意打扮一番便往姚府去。
未曾料到竟是瑪瑙來接她,金穗受寵若驚地行了半禮,笑道:“瑪瑙姐姐,今兒怎麼勞動你大駕來接我?”
“黃姑娘還跟奴婢打馬虎眼,奴婢不過一個小丫鬟,既當不起大駕,也不當不起姑娘的禮。”瑪瑙閃身避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金穗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非常無奈地在心裡給自己翻個白眼,她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啊,這會兒要一個個來賠罪,想着一會見了姚老太太,少不得還要給姚瑩瑩、姚真真賠禮,頓時頭皮發麻。
“瑪瑙姐姐,”金穗趕緊厚着臉皮纏上去,抱住她胳膊任她怎麼掙扎都不撒手,“好姐姐,這回是我錯了。我誠心給姐姐賠不是,爲表達我的歉意,趕明兒置一桌酒席,我自罰三杯可好?”
“奴婢是個什麼下賤人,如何當得起黃姑娘的歉意。”瑪瑙冷哼一聲,這回眼底卻有了笑意。
“瑪瑙姐姐這話可是要讓我無地自容了,這種話以後可不許再提,誰又真是那金尊玉貴的人了?再者,我確確實實得罪了姐姐,我既做得,自然賠罪得,瑪瑙姐姐也自當得起。”
金穗不住口地道歉,其實這什麼下賤人的話,在婢僕裡面不是多惡毒的話,大丫鬟罵小丫鬟,老婆子互掐,隨口就罵出來了,可金穗聽着很是刺耳。
好一頓哄,到了榮祿堂門口,瑪瑙終於鬆口,指個小丫鬟去通報,輕聲提醒提醒金穗:“一會子黃姑娘見了老太太,只說是爲黃老太爺心急,沒顧得上別的。黃姑娘可當曉得,那日黃姑娘不告而別,隻身上路,老太太是又急又怒,只差沒立時親自抓匹馬去追了。還是四爺回來勸了一通,祝掌櫃又帶回黃姑娘平安的信兒,這才消了氣,只念叨着黃姑娘早日回來。我們老太太啊,最重一個‘孝’字。”
竟跟月嬋說的一樣。
金穗忙感激道:“遇到機會可得跟四公子和祝掌櫃親口道謝,虧得二人肯爲我周旋。呵呵,不過,我還是得謝瑪瑙姐姐一句。”
這是金穗第二次從瑪瑙口中聽她提起祝葉青,她不由地懷疑,難道瑪瑙對她若有若無地照顧,是因祝葉青的緣故?可祝葉青跟她沒多熟,見面的次數十個手指頭數得完,這麼費心思地讓姚老太太第一信任和倚重的瑪瑙暗中照顧她,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金穗百思不得其解,瑪瑙從第一回見面就向她示好,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謝奴婢做什麼?”瑪瑙嘴角含笑,不等金穗回答,不好意思地趕緊說道,“老太太叫黃姑娘進去呢,莫讓老太太等。”
金穗朝曉煙丟個眼色,曉煙機靈地點頭。
榮祿堂裡,姚老太太和姚瑩瑩姐妹都在座,金穗先見了禮,見姚老太太臉色仍是不霽,她紅着臉挨個給三人賠罪。
姚老太太揪着嘴佯怒道:“你個壞丫頭,這回嚇得我沒去半條命,一聲不吭地就跑了,你年紀輕輕的,哪裡曉得外面人心險惡,多的是用心不軌的歹人。你能好端端的,平平安安地到陽陵縣,是老天保佑!”
金穗接口道:“我曉得老太太疼我的心,只是那會兒什麼都不曉得了,又對爺爺的情況一知半解的,哪兒能安穩得住,也是鬼迷了心竅兒,就這麼跑了。倒累得老太太擔心,我一路都在後悔,但念着爺爺養大我不容易,憑着一股子傻勁兒向前衝。要不是四公子碰巧撿到我,這會兒說不得被哪個柺子拐走了。因此,這回不僅是老天保佑,還有老太太的福佑呢。”
說的姚老太太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笑道:“可不就是傻勁兒麼?虧得你機靈,曉得做個男娃打扮。”又不忍不住好奇道:“哪天你再穿那身衣裳來,給我也瞧瞧,我聽長雍講,你穿着男孩衣裳,竟是把他都比下去了。”
金穗大囧,與姚長雍認識幾年,她知道姚長雍是個胸襟寬廣的人,在陽陵縣時纔敢大着膽子頂撞他。縱然已知曉姚長雍爲她求情,可他對姚老太太說這種話變相地求情,其實是有些不尊重的。這也說明,姚長雍依然把她當做那個七歲的小女孩啊!
她深深地無力,姚長雍這種主動把責任往肩上攬的人,他就不怕哪天被包袱壓垮了麼?這份人情真讓人吃不消。
“呵呵……老太太,四公子芝蘭玉樹,俊美無儔,我再怎麼化妝打扮,哪裡敢和四公子相媲美?”金穗笑得尷尬,她眼風一掃,果然見姚瑩瑩姐妹倆不厚道地捂着帕子笑,姚真真的一對紅鯉耳環抖得活蹦亂跳。
姚老太太抿嘴樂:“要是長雍曉得你這麼誇他,他得多樂。不過,你個小丫頭可莫想着誇長雍兩句討我開心就饒了你,這事兒啊,不只是我好奇,瑪瑙也好奇呢。不信,你問問她。”說着,一手指指方纔進門奉茶的瑪瑙。
這是讓金穗間接向瑪瑙賠罪了。金穗便朝瑪瑙道:“既然瑪瑙姐姐也想看,少不得爲老太太和瑪瑙姐姐,我獻醜一回,做個男子漢了。”
一語剛罷,滿堂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