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爹微怔,手中搖晃的蒲扇頓了頓,隨即繼續搖起來,笑問道:“咋會想到招婿呢?”
金穗伸手試了試雪裡紅梅茶杯的溫度,雙手端給黃老爹,黑白分明的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意,神色卻鄭重。她這幾天意識到自己到了議親的年紀,一直在思考將來的事,與張婉說那番話不過是暫時堵住她的嘴,此刻與黃老爹談起,則是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
黃老爹接過茶,嚐了一口,茶水將涼未涼,溫度正好。
金穗談起自己的親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從黃老爹的對面坐到他身邊去,黃老爹搖蒲扇的方向一轉,習習涼風吹到金穗的臉上。
金穗道:“爺爺,你瞧文太太招婿,自己當家做主,想做啥,便做啥。我雖未必有文太太的勇氣和能力,但也想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自己做自己的主。”
黃老爹認同地點點頭,金穗見他沉吟不語,問道:“爺爺是咋看待張家的提親呢?”
“你先前的幾個瓷器樣子讓張家老太爺看上你的才華,他那五孫子從未與你謀過面,貿貿然上門提親,我不得不上些心。我這幾天使人打聽過,這位張五少爺沒好名聲,卻也沒惡名聲,可以說是名聲不顯,資質平平。這樣的人……我都瞧不上,你又咋瞧得上?”黃老爹神情淡淡的。
“所以?”
“我正想找個理由推拒了。”黃老爹說完,便見金穗臉上綻開明媚的笑。他微微地笑了。
然。黃老爹話一轉,卻道:“不過,我卻覺得張家算得上是門好親。”
金穗笑容一頓,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好奇地問道:“爺爺爲啥這樣說呢?”
“首先呢,張家不是小門小戶,在錦官城的大商家裡,也是排得上名號的,與我們同爲商籍,我們家與張家的門第比是低了,但與張五少爺家相比,勉強算是門當戶對,他們家的媳婦不會受外人欺負。這第二,穗孃兒。你在瓷器上有些天分。這些纔是你在張家能立足的根本。”黃老爹語重心長道。“我說這話,你別不愛聽。爺爺天天操心這些事兒,即使嘴上不說。心裡卻惦記。我們家根基薄,哪天兒我撒手去了,爺爺不求別的,只求你不被人欺負,我在九泉之下方能含笑。”
金穗忽然心一酸,淚就落了,哽咽道:“爺爺還年輕,身子骨兒硬朗着呢,哪兒就說這種喪氣話!”
黃老爹拍拍她的背,面上含笑。笑含酸楚:“爺爺不年輕啦!”
往先黃老爹隱隱地透出百年之後憂心的意思,卻沒這回一樣開誠佈公地道出來,這是頭一回黃老爹明明確確地表達出這個意思。
金穗擦擦臉上的淚痕,嘟嘴道:“爺爺不能只爲我想,姚府的老太太今年都七十多了,爺爺肯定也能長命百歲,這纔過去一半呢,這時候可不能就服老了。”
黃老爹敷衍地點頭,金穗說什麼便是什麼,心中熨帖。
金穗索性道:“我以往一直想跟爺爺提,只是不好意思。爺爺年紀也不大,不如找個伴兒?”
黃老爹大囧,老臉微紅,笑罵道:“我多大的年紀了,你還來打趣自家爺爺!”
“我說的是實話嘛!也是心裡話。”
黃老爹忙道:“我們現說的是你的親事兒。穗孃兒,我瞧你的模樣兒,竟是看不中張家五少爺的?”
這招轉移話題的技巧可真不算高明,金穗無可奈何地道:“爺爺,我根本沒見過張家五少爺,談不上看中看不中。我想,爺爺還不如考慮考慮我的建議,要是爺爺不打算續娶,爲我添個小叔叔,我們黃家的香火可就要斷了……”
黃老爹神色淡下來,輕輕搖着蒲扇,面含愧色,口吻中帶着一絲自嘲:“我如今這把年紀顧不得許多,護着你能留條黃家的血脈便罷。至於祖宗香火,便是如今有個男丁承繼香火,也不曉得祖宗在哪兒啦!待我去了地下再去跟祖宗們請罪。”
這話可是說重了,黃老爹爲了金穗以後有依靠,竟連祖宗都要往後排。
金穗心中泛起波瀾,她知曉這個時代的人對死去的祖宗,看得比活着的晚輩還要重要。不覺地,眼眶悄悄溼潤。
黃老爹和顏悅色地看着金穗,語氣卻加重了些:“穗孃兒,不要瞧着文太太有多風光,家裡沒個男人支撐,不是那麼容易的。可是,你性格要強,太過有主見,嫁去別人家裡,我擔心你會過得不舒坦,所以,招婿我也會考慮的。”
金穗酸澀的心裡再添酸澀,黃老爹是最瞭解她的人:“我相信爺爺的眼光,以後親事上都聽爺爺的。”金穗有些疲憊,不再談這個話題,若是能選擇,她很想不嫁人,但是黃老爹必定是不肯的,他怎麼忍心自己唯一心疼的孫女往後孤孤單單一個人?
黃老爹神情悵然,他往日怕金穗嫁人吃虧,時時教導她獨立,但金穗太過獨立要強,他又擔心這樣的金穗嫁人後會壓過丈夫一頭,不討丈夫喜歡。可若是金穗不夠獨立,像別的女孩子那樣以夫爲天,他又擔心金穗被騙被欺負。
左想不對,右想不對,黃老爹深深地嘆口氣。
金穗不忍黃老爹爲她的事愁煩,換了笑顏爲黃老爹捏背,聊些輕鬆的話題,談到在馬秋霜的宴會上見到洪燕菲,和黃老爹略提了兩句。這種閨閣中的事金穗通常不好提姑娘們的名諱,但她的知心朋友只有黃老爹一個,偶爾會跟黃老爹聊起。
黃老爹眉梢微微蹙起,說道:“你說洪姑娘穿的不是錦官城時新的衣裳?看來坊間的傳聞是真的了。”
“啥傳聞?”金穗奇道。
“坊間傳聞,洪大人在陽陵縣時破案艱難,又是剛上任的,威信還未建立,只得拿出私房重賞。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案子纔在領賞金者的揭發下告破。洪大人辦案的手段真是出人意料。”
金穗十分驚詫,俄而恍然大悟,怪不得與洪燕菲重逢後,她會盯着自己的首飾說些陰陽怪氣的話。
黃老爹沉思片刻,接着道:“姚府對前陽陵縣令不滿,策動商人罷市,這回輕輕放過洪大人,很可能是兩邊達成了啥協議。你以後不要與洪姑娘起衝突,再不濟,不見便是。”
金穗趕忙應了:“洪姑娘到嫁人的年紀,和我見不着幾回面。”
黃老爹不放心,恰好襄陽遞來邀請帖,楚親王要將親王之位傳給楚世子,朝廷已下旨傳位,屆時楚世子要在襄陽大擺筵席。黃老爹雖說是個小人物,卻也是和未來的楚王爺有合作的小人物,既然收到請帖,饒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放下來,親自去楚王府走禮。
黃老爹本來打算先將金穗寄在姚府,不過後來改了主意,促使黃老爹改主意的事讓他十分憤怒。
楚親王傳位前兩年便有苗頭,黃老爹早早在金玉滿堂定了一對紅珊瑚盆景,這天他請了鏢師將紅珊瑚盆景送往襄陽楚王府,晚上宴請鏢師們吃席,因晚上有宵禁,許多酒樓不開門的,只得在煙花之地擺了幾桌。
黃老爹潔身自好,不代表他迂腐地不懂酒桌上的往來,爲粗獷的鏢師漢子們請了幾個姑娘陪夜,他自己尋個清淨地兒睡了,誰曉得第二日一早開門後與對面的人臉對臉。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張家的五少爺,滿臉滿脖子的胭脂脣印,衣衫不整,懷裡還摟着個姑娘。要不是黃老爹爲金穗的親事與這張五少爺“邂逅”過幾回,恐怕還認不出他的臉。
黃老爹登時大怒,這等無恥的人怎麼配做他的孫女婿,枉他還曾動過念頭,畢竟才智平平的丈夫好控制,可是張五少十幾歲便流連煙花之地,夜不歸宿,根子底兒都壞了。黃老爹甚至覺得,多看他一眼都嫌惡。
當天黃老爹回家換身衣裳,急匆匆地親自上門推拒親事。張家老太爺輾轉聽說金穗要招贅,縱是捨不得金穗的“才華”,卻更加不捨孫兒們受委屈。族裡人聽說是做倒插門的女婿,誰樂意去丟這個臉,張家老太爺雖遺憾,卻不好勉強。
兩位老人家友好和平地喝茶聊天,親事便沒影兒了。
黃老爹又怕金穗得知張五少的混帳會難堪,當即帶着金穗先一步去襄陽,金穗這幾天心情不好,正好帶她散散心。
一路上游山玩水,到達襄陽時離邀請帖上的時間還差着三天,此時此刻,楚世子已在伯京受封爲楚親王,在襄陽擺過宴席後便會回伯京的楚王府長住,襄陽的楚王府將由他的嫡長子——新任的楚世子接任,由老王爺監督。
金穗看過大好河山,心境開闊,心情雀躍,黃老爹提着的心放了下來。祖孫倆找間客棧投宿。
第二日,黃老爹去找他的老朋友們相會,金穗獨自留在客棧裡,懶懶地睡一覺起來,歇得整個身心舒暢,全身的毛孔在叫囂着舒坦。
她方吃過早飯,月嬋稟告說一位韓姑娘求見。
金穗納悶:“我在襄陽沒有朋友啊?”
【張五少:第一回出場就被pia飛了,,作者是後媽!齊佳蕪:渣男,不解釋!下一章試着把男配拉出來遛遛。】【ps:sorry,今天渣小說去了,儘量更三章,爬下去碼字,沒存稿的日子好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