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天已經有些涼了,一場初雪足以將人打得透徹,莫憶蕭端

坐在倚翠樓最好的位置眼看着窗外的川流不息。

錦衣狐裘,那個身着白衣的少年突然闖入了他的視線,那個少年緩步走入了倚翠樓,恍惚之間竟然給了莫憶蕭一種錯覺。

彷彿穿越了歲月的迴廊,看到了。

看到了當年含着梅香走入他生命的離家小少爺。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那竟然是他的終南麼?

他的終南一步步的走近他,然後他的臉逐漸清晰,那是一張極美的面容,溫柔又清秀,一雙鳳眼帶着東方的神秘與美麗,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卻不是他的終南,不是他的……

少年走到他面前,面帶微笑,他的氣質出塵整個人乾淨純粹的不可思議,他喚他,“憶蕭哥哥。”

十四歲的納蘭紫宸面容還很青澀,總是穿着一襲白衣的他和當年那個錦衣狐裘的離落何其相似?

相似又不似。

十四歲的納蘭紫宸與十四歲的離落。

離家的小少爺與後來的美人繚‘亂’兩張臉‘交’織在他的腦海中,那種疼痛如影隨形。

“青城哥哥。”

黑衣小鬼輕快的叫着,他一蹦一跳的上了樓梯,然後撲到哥哥懷裡一把抱緊了納蘭紫宸,粉嫩‘玉’琢的臉如‘玉’般光滑,甚至比‘女’孩子還要‘精’致三分。

是他們啊……

莫憶蕭望了望膩在哥哥懷裡的納蘭紫庭。

不過十歲的小鬼,那張男生‘女’相的臉與當年那個‘精’致有如‘玉’娃娃般的離落那樣相似。

那樣相似……

記憶的不受控制的掙扎而出,在那些記憶裡始終有離落,有他的終南。

莫憶蕭第一次見到離落是在皇家的家宴,那年六歲的離落第一次參加皇家家宴,也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傳說中威武絕狠的莫熙王者和那個容顏如‘玉’,風姿無雙的恭王爺莫寒天。

之後調皮的八殿下看到了躲在一旁的離落,他掙脫了皇叔的手,跑到了他面前。

莫憶蕭捏了捏他的臉道,“這是哪家的‘女’娃娃,怎麼會自己跑出來了?你爹和你娘呢?”

小小孩童掌握不好力度,把離落的臉捏的生疼,離落也很給面子的,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哎,你別哭,你別哭啊!”

看着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落淚,小小的莫憶蕭也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哄着,“別哭別哭,哭的醜了,以後就嫁不出去了!”

聽了莫憶蕭的話,離落扁了扁嘴,哭的更兇了。

實在無法的莫憶蕭,鼻子一酸,跟着離落一起哭了出來。

兩個孩子的哭鬧聲成功引來了衆人的關注,離落的大哥忙跑了過來,‘摸’着離落的腦袋抱起了弟弟,輕聲軟語的哄着,“小離,你怎麼哭了?”

離落的三哥更是擺出凶神惡煞的模樣狠狠的瞪着莫憶蕭,“你是哪家的‘毛’頭小子,竟然敢欺負我弟弟!”

“不得無禮!”

還是離落的大哥喝住了自家三弟,然後恭敬的行了個禮,“舍弟得罪了,八殿下。”

聽哥哥這樣說,離落和他的小哥離憂纔算知道,眼前的人是莫熙的八王子,當朝太子的同胞弟弟。

“弟弟?”

只有可憐的莫憶蕭還在糾結,離憂當時說出的那句‘你竟敢欺負我弟弟’。

水汪汪的大眼睛,‘精’致的好像父皇賜給他的‘玉’娃娃。

然而眼前這個好看的‘玉’娃娃竟然是個小男孩?

簡直是暴殄天物!

離落眨了眨哭的水汪汪的桃‘花’眼,本就小巧‘精’致的面容更加的我見猶憐。

那一刻,小小的莫憶蕭就在心裡下了決定,管他是男是‘女’,既然這個‘玉’娃娃長得這麼漂亮,以後就讓他做自己的媳‘婦’兒算了。

小孩子的行動力是最強的,想到就做到,他上前拽住了離落的袖子,‘奶’聲‘奶’氣的說道,“我要你做我的媳‘婦’兒!”

如此的驚人一語,把離落的哥哥們嚇了一跳。

兩人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該如何跟這個尊貴的小殿下解釋,自己家的弟弟是不能給他當媳‘婦’這樣一個嚴肅的問題。

“哈哈。”

莫熙的帝王和恭王爺莫寒天顯然也聽到了莫憶蕭稚嫩的童語,兩人都笑了起來。

帝王更是拍了拍離落長兄離昂的肩膀,他笑着說,“愛卿,這樣我們就是親家了啊。”

這時的離落還不大明白大人們的調侃,他只知道男人是不能嫁給男人的,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轉,“我纔不要嫁給你呢!三哥說以後會給離落找一個漂亮的媳‘婦’兒!”

離落的話,引得衆人哈哈大笑。

莫憶蕭因此氣紅了一張俏臉,“我就要你做我媳‘婦’!”

“我不要!”

恭王爺抱起了生悶氣的小侄兒笑道,“蕭兒啊,看你被人嫌棄了呢。”

“我就要他做媳‘婦’,我就要他做媳‘婦’!父皇你給我指婚嘛,你讓他做我的媳‘婦’嘛!”

帝王黑‘色’的眼瞳寫滿了笑意,他看了看眼前一臉不滿吵鬧着要自己賜婚的小兒子。

烏黑的鳳眼眨了眨,笑道,“等你長大以後,如果你還想娶他,那我就給你們指婚,蕭兒你看這樣可好?”

“好啊!”

莫憶蕭拉了拉離落的袖子驕傲的說,“你看吧,我就說你是我的媳‘婦’兒!”

離落撇了撇嘴不滿,樣子還有些嫌棄,“竟然,陛下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勉勉強強的接受你吧。”

那次的家宴在兩個孩童的稚語中結束,每個人都笑的真摯,那時候每個人都是那麼快樂。

而對於年少的離落而言,自己的童年記憶最終也在這樣溫暖的盛夏中定格。

自從那次家宴之後,莫憶蕭就是總纏着離落,兩個孩子很快就打成了一片,高高興興的玩在了一起。

九歲的莫憶蕭剛好缺個伴讀,皇帝也就做了個順水人情讓離落給當他的小小伴讀。

離落心裡是很不願意的,自從那次皇家宴會上莫憶蕭語出驚人,那些個貴族子弟總是笑他是八皇子的小媳‘婦’。

“小離,小離。”剛剛下學,莫憶蕭趕上了離落,“小離等等我嘛。”

離落就當沒有聽到一樣,徑自向前走,“小離”

軟軟的聲線,莫憶蕭拉住了離落的衣袖。

“小離,你怎麼不理我了呢?”

拽緊離落的衣袖,‘精’致的小臉皺起,總好像是在撒嬌,配上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十足的乖巧樣子。

只可惜,離落不吃他這一套,離落聳聳肩道,“殿下,你不要總纏着我了,離落要回家了。”

“我纏着你纔是正常的啊,小離,你是我媳‘婦’啊!”

“纔不是!”

“本來就是!連我父皇都承認了!”莫憶蕭鼓着小臉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小田鼠,離落無奈的答道,“殿下,等你能把終南背下來再跟我談這個問題吧。”

原來莫憶蕭雖然聰慧有加,卻調皮愛玩,經常連累離落和他一起受罰。

今日,因爲他始終背不會一首終南,累的離落跟他一起抄了一百遍。

“我背會了!我背會了!小離我早就背會了!”

離落滿臉的不信,“那您倒是背給我聽聽啊!”

莫憶蕭眨了眨眼睛,“小離,你可聽好了!”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繡裳。

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一首終南被他一字不差的背了下來,末了,莫憶蕭一臉得意的問離落,“怎麼樣小離,我背的還好吧。”

離落點了點頭說,“勉勉強強還過的去吧,可是,殿下,您知道這首終南是何解麼?”

莫憶蕭緊盯着眼前美若‘女’童的小娃,有些汗顏,他實在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並不知道終南的解釋。

離落嘆了口氣,華美的狐裘襯着那張瑩白如‘玉’的臉分外動人,眉間一點硃砂,生生壓過了世間最美的‘豔’‘色’。

微微勾起的‘脣’瓣,與園子裡開得正盛的梅‘花’幾乎融爲了一體。

莫憶蕭想他大概是明白,這一首終南的含義了。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您在幹什麼呢?快點跟上來!”離落的聲音與不遠處梅子的芳香一同傳了過來。

“我這就過來,小離等我。”笑容恣意的孩童奔跑着跟了上去。

記憶中的那張臉還是那樣美麗清澈,瀲灩着‘春’‘波’的桃‘花’眼嫵媚攝人,眉間一點硃砂生生‘豔’過世間所有顏‘色’。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過了這麼多年,莫憶蕭還是忘不了那一首終南,“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離落你看過了這麼多年,卻只有你還是我心中的‘終南’啊。

“表哥,你在想什麼?”納蘭紫庭的一雙眼睛帶着幾分戲謔,烏黑透亮的‘色’彩幾乎‘洞’穿**。

“只是一位故人罷了。”

莫憶蕭回的淡淡,反倒是那位頗似離落兒時的小鬼,他眨了眨烏亮的眼睛,笑的越發燦爛,“是故人啊……”

故人……

察覺到莫憶蕭的心情,納蘭紫宸拉了拉納蘭紫庭,然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就禮貌的對莫憶蕭告別。

此時的倚翠樓有些冷清,與美人繚‘亂’還在時的客似雲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莫憶蕭聽到樓下的公子哥們還在高聲談論着什麼。

他舉起杯手中的茶還是溫熱的,上好的碧螺‘春’,採集了清晨的‘露’水,無論是茶葉本身還是烹煮的過程都極爲‘精’細,那人深諳茶道是他讓自己愛上了喝茶。

樓下的議論聲音大了些,似乎並不顧及倚翠樓主人的心情。

“那個妖‘精’竟然死了真可惜,不過能讓皇帝死在他‘牀’上也是本事,正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高兄,慎言慎言啊!”

同桌的人連忙起身想要勸住這個醉鬼,然而喝醉了的男人卻越發用力的叫道,“有什麼的,那個妖‘精’的眼睛都快要長到天上去了,左右不過是個biao子還真當他自己是公子了?”

“也只有他還把自己當那麼一回事,左右不過是個玩物,八殿下怎麼會喜歡那麼個下賤貨?李兄你說,咱們這些人有誰不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話。”

biao子,下賤貨……

莫憶蕭幾乎不敢相信有一天這樣的字眼會與那人掛鉤。

錦衣狐裘,美麗清澈。

紅衣如火,妖嬈嫵媚。

十五歲的離落,二十五歲的美人繚‘亂’。

兩張臉不斷在他的腦海中‘交’織着。

他握緊了茶杯,然後飲下,企圖用最好的碧螺‘春’壓制心中的苦澀。

卻不想喝下的茶又酸又苦。

原來最好的碧螺‘春’也會失味……

“碧漪。”

他輕喚身後的‘女’人,這個曾身爲倚翠樓‘花’魁的‘女’人在被繚‘亂’收爲了‘侍’‘女’之後成爲了他的‘侍’妾。

“換茶。”

今天的茶很苦。

蔥白的手接過莫憶蕭手中的茶杯。

其實碧漪很想告訴眼前的男人,並非是茶哭,而是。

是眼淚浸在其中。

是心苦——

剛剛走出倚翠樓的納蘭紫庭還有些憤憤不平,“哥哥,你爲什麼不讓我說下去?”

“月,你現在說的還有意義麼?”當兄長的這樣反問。

然而納蘭紫庭卻眨了眨那雙黑的純粹的眼睛問道,“爲什麼沒有?青城哥哥,我只是想讓表哥知道,既然一開始就決定了自己想要的,那就不要後悔。或者說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不該後悔,因爲一切都是他選擇的。如果現在他悔了,不,即使他現在悔了,也什麼都挽救不了了!”

什麼都留不下了……

或許能留下的不過就是一聲感嘆,還有存在於心底永遠也不會癒合的傷口。

一抹紅影從他們的身邊擦過,兩人的對話也被他聽的清清楚楚。

那個紅衣公子笑的悽悽慘慘,一身火紅竟然像是被鮮血澆灌一般觸目驚心。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這是世界上最可笑的戲碼。

繚‘亂’不允許,我也不會允許。

莫憶蕭,你沒有這樣的機會。

你沒有。

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