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GL) 304與子朝朝 全本 吧
衛希顏回京已經是十月初,過了九月吃蟹的最佳時節,但半山賞菊正當時候,鳳凰山莊東園的菊花九月下旬才次第綻放,滿園金菊中又夾了幾朵墨玉般的黑菊,豐瓣累迭,很是醒目。
山莊一家子人坐在菊園的亭子裡,接風聚宴,飲酒賞菊。亭子外面,又擺了一張寬大的插屏榻,四圍都插着玻璃屏隔風,榻上鋪着厚軟錦褥,四個小孩兒穿着暖裘,在婢女的看護下坐在錦榻上嘻笑玩耍。
亭子內設了五張黑漆長案,上面都擺了梨子、石榴、葡萄等果品,又有提壼酒盞,並小碟子各色肉片、時蔬、點心等物。每張長案正中都置放着紅泥小爐,煮着雙耳小鑊,隨各人之意烹煮案上葷素。
衛希顏自是與名可秀同坐一案,她已經換下午時在大慶殿慶功宴所穿的絳紫官服,換了襲寶藍色長裙,烏髮垂肩,襯得眉眼柔和,全然沒有了在外面時那種清遠疏離。她右手起箸,將鑊中煮得剛好的幼嫩獐片挾出,放入名可秀面前的金絲刻菊花碗內,微微笑地專注看着她,眸光如秋水,澄然映影。
師師捂了下眼,“希顏,光天化日,衆目睽睽,還有你四個侄子侄女在,勞煩你收斂一下。”
雲嬛撲哧笑聲。
衛希顏眯起眼,“師師,若是你與小乙兩年不見,這會早就餓虎撲羊了。”
“哈哈哈!”亭子內一片笑聲。
葉向天和葉清鴻默然無語。
師師呸她一聲,“胡說八道!”雙目又媚波流轉,在她倆身上來回打轉,“先前你倆換身衣服換了那麼久,難道,莫非——”她吃吃笑着,未盡語意不言而明。
名可秀想起換衣時纏綿悱惻的一吻,心裡又滾燙酥軟起來,但她城府深,微笑自如,看不出絲毫異樣。
衛希顏嗤聲,“不到半個時辰,除了換衣還能做什麼?師師,難道你和小乙還能做什麼?”
“哈哈哈!”亭子裡笑得東倒西歪。
唐十七大笑拍腿,這對姊妹的隨性不羈太合他胃口了。
名淺裳螓首伏在葉向天肩頭,笑得喘不過氣來。葉向天嘴角抽動了下,轉頭看向亭子外正與表弟表妹玩耍的兒子,琢磨着這孩子長大前應該少來鳳凰山莊,尤其是少和雲家這兩位姨接觸,省得被帶歪了。
師師粉面含嗔,聲音卻還是那般柔媚,“好啊,衛希顏,竟敢編排你親親阿姊!”一踢燕青,“小乙,咬她!”
燕青木了下,猛然撲倒在妻子身上,哭嚎着抹眼淚,“她皮那麼厚,會嘣牙!”
師師“咯”的一聲滾到燕青懷裡,夫妻倆抱着笑成一團。
唐十七笑得酒盞都顫出酒來。
希汶撫了下額,一副好笑又強忍笑的表情,掩脣連咳了好幾聲。名清方的笑意在胸腔裡震動,手掌卻輕柔地爲妻子撫着背。
希嬛笑得“哎喲”,纖手攥着椅子扶手,纔沒有笑彎腰下去。
名淺裳已經笑倒在葉向天肩上起不來。
名可秀忍笑看着愛人,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衛希顏真氣逼紅臉龐,低眉低眼低聲細氣,“人家臉皮很薄,很容易害羞的。”
衆人聞之絕倒。
葉清鴻嘴角連抽幾下,眼睛盯着叢叢金菊裡那朵墨菊花。
半晌,笑聲才止歇下來。
又舉杯相飲,吃酒敘話。
衛希顏說起金國之戰,涉及隱秘的便略去……直到暮□臨,亭子裡掌起了燈。
葉清鴻聽她未提蕭素然,眼底波光閃過,睫毛垂下遮住眼眸,右手按上長劍,摸着吞口上的蝕刻,清冷眼眸中透出戰意。
亭外屏榻上,四個小孩兒已經睡去,被婢女小心抱起來,各回寢居安置。
亭內敘說談笑卻到亥時才散去。
天上一輪弦月,淡輝透過窗櫺,朦朧映照綃帳。
“希顏……”名可秀撫上她眉眼,纏綿擁吻。
柔滑的肌膚相貼,冬日夜裡卻激起熾熱,隨着脣舌、指尖蔓延開去。
一宿纏綿,方解相思意。
次日天色發白,竹樓上下仍然靜悄悄的,彷彿所有人都還沉睡未醒。
婢女們當然已經起牀,輕手輕腳地做着事,貼身服侍的婢女見正房的門還關着,便又悄然無聲地下樓。
但屋內的兩人早已起身,都只着了寢衣,一人坐在妝臺前,一人執櫛梳髮。
衛希顏修長手指在愛人柔滑的青絲間穿梭,先梳一個同心髻,解散後又梳流蘇髻,再梳珠髻,高髻,仙髻,雙鬟,蠃鬟,凌雲髻,峨髻,倭墮髻,鳳髻,朝天髻,盤桓髻……林林總總不下五六十種,竟是囊括了漢魏以來的風行髮式。
名可秀揚眉驚訝,波光流轉,盈盈笑語:“兩年不見,希顏非吳下阿蒙了呀。”
當初只會綰道髻的人,這會竟成了梳櫛巧手!?
“去江北巡軍前,我讓汶兒畫了髮髻分解圖式,照着圖練了好久。”
衛希顏下巴貼在她青絲上,手裡執着骨色剔透的牛角櫛,聲音如同脣齒間的窖酒般醇香悠久,低柔地笑,“執子之櫛,與子朝朝。”
名可秀眸光瀲灩,比明珠還要閃耀,伴着心底的愉悅,笑意在眼角盈積,如疊翠流霞般華彩絢美,起身回首吻上她脣。良久,脣分,聲音柔纏,“願與卿,一生結髮。”
卯正,漱洗早膳之後,兩人攜手在院內竹林中散步。
冬日清冽的山風吹拂而過,帶着竹葉晨露的清新,林中鳥鳴聲清脆宛轉,竹葉枝梢隨風搖擺簌簌作響。
兩人沿着竹林漫步,出了山莊,往山頂悠行而去。
沿途林鳥清脆,山風響葉,溪水譁流,在攜手相行的兩人耳中,世間卻是一片寧靜,唯有彼此的呼吸縈繞在緩緩跳動的心間。
登臨峰頂,可以俯瞰整個京城。
兩人站在峰巔,相視而笑。
山風拂動緊挨的裙袂,翻飛拂起,又彼此交纏。
兩人靜靜地凝望遠方,看着山色空濛,看着霧氣升起,看着晨暉灑照,看着炊煙裊裊,心思彷彿已經沉靜在天地間,與這靜謐而又生動的山林融合在一起。
直到朝陽升至兩人頭頂上的天空,金色的光輝燦耀了雙眼,兩人這才相視一笑,沿着山脊隨意而行。無論是腳下溼潤的泥土,還是林邊不知名的野花,或是山風吹下的一片落葉,山泉流瀑飛濺而起的冰涼水珠,在執手相握的人眼中,都是絢麗的景緻。
這般徐行悠步,從東山游到西山,朝陽變成了午陽,這才笑攜而歸。
一家子人聚在一起用了午膳,又鬧騰騰地嘻笑遊山,吟詩作畫,晚食是在溪澗捉魚烤鹿,臨風送酒,直至夕陽入山時才興盡而歸,一路山風吹得酒香薰人。
次日上午,兩人相偕至名花流的總堂五雲山,與三叔名重落和舅舅花漆夫相聚飲宴,至日落方回。
再次日,相偕至天目山,拜見父親名重生,談論政事,切磋武道,至夜便宿在母親花惜若的林間小屋,翌晨方回。
這日回山莊後,便攜山莊衆家人遊賞風篁嶺,看梅花,暮時方歸。
第五日,也就是衛希顏休假的最後一日,朝廷的封制賞敕下來了。
所謂封制,是指封官封爵以制書形式下詔——從一品以上纔可用制書;
所謂賞敕,是由皇帝下令,經政事堂畫署認可,由學士院的知制誥制詔,經中書門下頒佈的賞格。
制敕並行封賞,是極爲隆重的規格。
衛希顏在國師府接了制敕雙詔後,次日上朝便呈了辭封表。
“道門之人不爲王。”衛希顏辭了衛王的封爵,只領受了華宋州的食實邑和金銀田地山林的賞敕。
朝堂一片譁然。
皇帝和政事堂糾結了一個多月後,才定下封王的賞格,而且爭議還很大。
蓋因大宋立朝以來,雖然封了不少異姓王,但絕大多數都是死後封贈,至於生前封王的只有三人,其一是後周皇嗣柴宗訓封爲鄭王,其二是吳越國王錢俶,封爲鄧王,其三是童貫,封爲廣陽郡王。前二者不提,是安撫前皇朝和歸順王朝而封王,唯一的例外是童貫,因“收復”幽州路而封郡王,事實上是買回幽州路。
當然童貫這個先例朝臣們認爲不可循,那是道宗皇帝愛面子的亂封,不可爲借鑑。但以衛希顏的功業,對比大宋前朝追封的異姓王不遑多讓,甚至猶有過之——封王並不過分。
而且,宋朝封王不比以前皇朝,沒有那麼“貴重”——其一,沒有封地;其二,不世襲,即使宗室王,其王爵僅止自身,子孫中一人承爵,封公。
正因王爵不那麼貴重,所以政事堂和中書門下雖然有爭議,卻沒有到堅執反對的地步。或許朝臣們內心裡更膈應的是,這個王不僅是異姓,還是“異性”。
但無論如何,除了封王,已經沒有別的賞格能夠襯得起衛希顏的功勳。儘管以爵位而論,國師之爵位同王,但從皇權至尊的意義來講,王更有尊榮——就如同太師、太傅、太保三公與王同爲正一品,但在天下人心中,王比三公更尊榮。
然而,就是這個讓皇帝和許多朝臣萬分糾結的封王賞格,卻被衛希顏給辭了。
原先,趙構還在爲封王而鬱結,此刻,卻感覺臉上火燙,彷彿被甩了一巴掌。
你珍而重之的,別人卻棄若敝屣。
趙構胸口發悶,有種嘔血的感覺,雖然他不願封衛希顏爲王,但衛希顏辭不受王卻又讓他覺得皇權被蔑視。
政事堂和中書門下諸公的感覺也很複雜,一方面覺得欣慰,總算避免了本朝出現一個“女王”,另一方面,衛希顏以“道門中人不爲王”而辭封,表明其超然——在皇權之外。
此事在坊間引起了更大的熱潮,很多人覺得遺憾——封王的尊榮在國師之上,衛國師辭王太可惜了;也有很多大儒稱讚衛希顏不慕世俗,使其聲望又升了一重。
這正是名可秀期望的,不受王比封王更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