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耐不住小蝶軟硬兼施,終究還是被她帶到了鹹喜酒樓。
這會兒距離送嫁妝的時辰還早,沿街的鋪子也剛剛開張,街上行人車馬很少。饒是如此,下車的時候,添香和小蝶還是堅持讓葉知秋戴上幃帽,把頭臉遮了個嚴實。
葉知秋見她們這副小心謹慎的樣子,忍不住吐槽,“怕我被人看見,還把我拉出來做什麼?”
“沒辦法,新娘子在成親前三天是不能出門的。要是讓別人看見認出來了,少不了又要指摘小姐些什麼。”小蝶壓低了聲音,避重就輕地道。
說話的工夫,就見年小六領着兩個夥計迎了出來。兩邊打過招呼,便上了二樓。
年小六給她們留的雅間位置的確不錯,從窗口望出去,對面的鋪子和半條街的景象盡收眼底。裡面擺着兩張桌子,放着茶水,點心,水果,還有瓜子、蜜餞、肉脯之類的零食,一應俱全。
“哇,好多吃的。”莎娜歡呼一聲撲過去,摸起一個蘋果“咔嚓”地咬了一口。
幾個年紀小的女孩子也都眼睛放亮,只是比不得莎娜豪放,且怕做出失禮的舉動給葉知秋丟臉,便都站着沒動。
葉知秋摘掉幃帽交給添香,轉身跟年小六道謝,“年掌櫃,讓你費心了。”
“葉姑娘可別謝我,除了茶點,別的都是阿福姑娘剛纔派人送來的,我不過是幫着擺了一下而已。”年小六笑呵呵地客氣了幾句,對衆人一拱手,“葉姑娘,阿福姑娘,玉禾姑娘。梅香姑娘,各位姑娘,你們寬坐。我先忙去了。
我都跟夥計們打過招呼了,你們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吩咐就是。”
幾個人趕忙回禮,“年掌櫃別客氣,快去忙吧。”
年掌櫃應着退出門來,將門口的牌子翻到“有客”那一面,又派了一個老實可靠的夥計守在門口,免得有人誤闖進去衝撞了裡面的貴客。
那一屋子女孩兒,可都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啊。若是出了什麼事,別說他了。就是婁掌櫃也擔待不起。
這邊安排妥當了,便腳不沾地地跑到廚房,吩咐廚子們把別的放一放,先緊着做點心和湯水。算了算,又叫夥計們多多買了茶葉和磨牙的零食回來,另外通知鹹喜分號加送一批果酒。
他是個精明的商人,受了阿福的啓發,意識到今天看熱鬧的人肯定少不了。這個地段是最佳觀看場所,可這附近只有兩間茶樓,放不開那許多人。
搶不到茶樓的位置。那些想看熱鬧又不宜拋頭露面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一定會涌到酒樓來。與其把心思放在酒菜上,不如干脆客串一回茶樓。
不要小看茶水零嘴,摸準了客人的脈。投其所好,賺頭不會比酒席少。
如是想着,對阿福的佩服之情又多了幾分。難怪小小年紀能掌管那麼大一攤生意,光這眼力勁兒就是別人比不上的,看來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啊!
一邊感慨着,一邊吩咐夥計將臨街的包間用屏風隔開,以便容納更多的客人。樓下的桌椅也重新排了,在靠窗的地方加設位子。雖然坐在樓下未必看得見,可總有人喜歡搶佔自認爲有利的位置。這也算是滿足客人的心理需求了。
年小六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雅間裡的茶話會已經開始了。
雅間的四角都安了炭盆。很是暖和。大家便脫了外面的大衣服,分兩桌坐着聊天。葉知秋、阿福、梅香、玉禾、添香、小蝶坐在一桌。莎娜嫌這桌擠得慌,便跑去跟小女孩兒們坐在一起。
妞妞、佳禾、青禾、啞妮、耿老大的女兒香粟、陳老三的侄女芳苗都跟着來了。只雲羅喜歡清淨,不願湊熱鬧,堅持留在宅子裡幫元媽做事。
難得人頭這麼齊,大家談興很高。起初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的都是些瑣碎的事情。漸漸的就變成莎娜一個人說,其他人豎起耳朵聽的模式了。
莎娜很健談,出使番國期間的種種經歷從她嘴裡說出來,時而兇險危急,時而溫馨歡樂,時而沉鬱壓抑,時而滑稽好笑。加之她性子活潑,不拘小節,說到興起之處,便手舞足蹈地模仿起來,着實吸引了那些沒怎麼出過遠門的女孩子們。
就連葉知秋、阿福、玉禾和梅香也都聽得入神了。
等衆人被一陣由遠及近的鞭炮聲拉回心神,紛紛看向窗外,才發現街上不知道什麼的時候變得十分熱鬧了。賣東西的攤點一個挨着一個,許多挑擔提籃的小販,在趕來看熱鬧的人羣之中穿梭遊走。
這會兒絕大部分人都伸長了脖子望向鞭炮聲傳來的方向,還有不少人從附近的鋪子裡跑出來,加入街邊的隊伍。
打眼一掃,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頭,這陣勢絲毫不亞於廟會燈會。
女孩兒們咋舌不已,葉知秋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人……都是來看我的嫁妝的?”
“當然了。”玉禾笑嘻嘻地道,“知秋姐你不怎麼出門,不知道自己的名氣有多大。
先是公開招親,雪親王悔婚搶親,又有皇上親自到清陽府去提親,接你回京。之後連過五禮,加上你回了幾乎全數的聘金……
這些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沒有一百個版本,也有幾十個版本。
現在你可是華楚國第一有名的人物,第二是雪親王,第三是莎娜姐,皇上都要排在你們後頭呢!”
莎娜驚喜地張大了眼睛,“我也很有名?”
“是啊,大家都很同情你,說你被雪親王無情地拋棄了,還傻乎乎地跟他要娶的女人稱姐道妹。”阿福促狹地接話,“還說皇上爲了補償你,才封你當郡主的。”
莎娜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們覺得我可憐?”
“嗯嗯。”女孩兒們很不、厚道地齊齊點頭。
“哈哈哈……”莎娜嘴裡爆出一串大笑。“你們中原人真有意思!”
女孩兒們原本想看她失落的表情,沒想到反而把她給逗笑了,相互望了望。也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看你更有意思。”小蝶一口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過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大家立刻息了打趣莎娜的心思。湊到窗口往外看去。
只見送嫁妝的隊伍緩緩行來,宛如一條紅色長龍,從人海正中游入。
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身強體健的小夥子,挑着掛有鞭炮的竹竿。緊跟在他們後面的是豆粒兒和狗剩,負責掛鞭炮和點火。再往後是兩個挑筐子的人,筐子裡放的都是鞭炮。
送嫁妝並不需要一路鳴炮,顯然是因爲看熱鬧的人太多,怕耽誤了嫁妝進門的吉時。臨時加上去用來開路的。
這之後纔是正經的嫁妝隊伍:先是單人隊,也就是一人挑兩擔,箱籠裡裝的都是細軟輕巧之物;然後是雙人隊,即兩人一擡,箱籠裡面多爲衣物、擺件;依次類推,往後是四人隊、六人隊和八人隊,擡的是屏風、梳妝檯之類的大件。
再往後是無篷馬車,最前面幾輛車上裝的是人,這個自然不屬於陪嫁品,而是四位跟去鋪牀的嫂子。以及負責押嫁妝的虎頭。
幾位嫂子打扮得十分精神,穿了嶄新的、顏色喜慶的衣服,頭髮梳着京城流行的樣式。插戴金銀首飾,妝容大方得體。雖然這輩子頭一次被這麼多人盯着看,緊張得不得了,可臉上始終都是掛着笑的。
虎頭倒是不緊張,可怎麼都笑不出來。雙手抱着一大串仔細纏了紅綢的鑰匙,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地盤腿坐着,努力忽略兩旁指指點點的議論聲。
只是經過鹹喜酒樓的下面,忍不住擡頭往樓上看了一眼。
“呀,虎哥往這邊兒看了。”妞妞大驚小怪地喊了起來。
“噓。別叫。”佳禾趕忙阻止她,“要是讓人知道知秋姐在這兒就壞了。”
妞妞吐了吐舌頭。趕忙住了嘴。
人後面又是嫁妝,每一輛車上都裝有雙數的物品。都是不好用人力搬運的東西,比如酒罈子、被子、珊瑚樹之類的東西,一車爲一擡。
車馬不計在擡數之列,可也算是嫁妝,因而馬脖子上繫着一色的大紅綢花。未免被鞭炮和人羣驚到,都堵了耳朵蒙了眼睛。
最後護嫁妝的隊伍,不擡箱籠不趕車,只是跟在後面護衛而已。
在鹹喜酒樓的二樓看去,從看見送嫁妝隊伍的頭,到看見隊伍的尾,足足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有心之人很快數出了嫁妝的擡數,並口耳相傳,在人羣之中迅速散播。
屋裡屋外,樓上樓下,熱火朝天地議論起來。有人驚歎嫁妝數目之多,有人猜測那農女十分富有,有人懷疑是夫家幫忙置辦的,更多的人則羨慕那能看到的有限一部分嫁妝有多麼名貴,多麼體面。
葉知秋自己也有些恍惚,唏噓道:“堆在家裡沒什麼感覺,擡出來一看,還挺壯觀的。”
“是啊。”添香等人紛紛點頭附和,“所謂的十里紅妝就是這樣的吧?”
只有阿福、玉禾、梅香和小蝶四人沒有言語,在心中齊齊默數,“一,二……”
到“三”的時候,就聽鑼鼓聲大作,一隊腰間繫着紅綢帶的小夥子擡着箱籠,自鹹喜酒樓右側繞了出來。
另有一人站在酒樓二樓的露臺上,高門大嗓,拉長了聲音地喊道:“鹹喜總號婁掌櫃,鹹喜酒樓京城分號年掌櫃,爲葉姑娘添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