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大梁城,陽光普照下,人流如梭,本是一番歡樂和平的景象。
不斷從侍衛司禁軍軍營、殿前司禁軍軍營魚貫而出的全幅武裝的軍士,給大梁城增添了幾分緊張氣氛,敏感的大梁市民已在揣度:“莫非哪裡有起了戰事?”
符英看着楊公公帶回來的紙條,皺着眉頭對小蓮子道:“想不到富鞏如此貪婪,在大梁城買下了這諾大的房產,這樣的大院子,花費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家境稍差的高官都買不起。”
小蓮子從小就跟着符英,是符英的貼身小棉襖,符英做事並不避她。小蓮子氣憤地道:“想不到富鞏竟是這種背主棄義的小人,派人把他抓起來,狠狠地打一頓。”
符英撫着肚子,道:“富鞏是郎君舊人,經營富家商鋪功不可沒。水至清則無魚,他去柳絮小苑等事,我不想管他,但是,挪用如此大的錢財去爲自已買院子,就做得太過了。”
“不能這樣便宜地放過他。”
符英溫情地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道:“陛下爲這小傢伙取了名字,還把左羽林大將軍孟漢卿的府第賜給了他,這些都是小傢伙的福氣。但是,古人說得好,世事難料,福禍相依,我並不避諱這一點。爲了保佑小傢伙平安健康,我在菩薩面前許過願,要做五件善事,爲他消災積德。”符英頓了頓,道:“放過富鞏,算是其中一件吧,我再給富鞏一個機會,就看他是否知道進退,筆墨紙硯準備好了嗎?”
“全在書房裡,早準備好了。”
符英坐在書桌前,想了一會,在紙上寫道:“孟殊負責審查富家商鋪所有帳冊。從今以後,各地分店掌櫃人選,須報孟殊同意。侯符氏。”
符英寫完後,把紙條遞給小蓮子,道:“明天交給楊公公。”又問道:“你昨天和楊公公偷偷說話,是不是想讓周繼才幫你打聽杜剛的傷勢,杜剛現在傷勢如何?”
小蓮子忸怩道:“好得差不多了。”
“明天你給楊公公說,讓孟殊派人把杜剛叫到大梁來。”
小蓮子心裡甜蜜蜜的,卻又覺得不好意思,小聲道:“我纔不想見他。”
符英笑着道:“杜剛到大梁是做正事,現在孟殊事情太多,需要一個機敏、可靠的人當幫手。”
富家大院,孟殊接到楊公公帶來的紙條後,把富鞏、許慶請到了他住的房間。富鞏看了紙條內容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對孟殊拱手道:“以後請孟郎多多關照。”說完,把身上的一串鑰匙取了下來,遞給孟殊,道:“富家大院以後就交給孟郎了。”
孟殊略微遲疑了一下,便伸手接過鑰匙。隨後,富鞏讓使女把孟殊的衣物搬到西院,把自己的衣物從西院搬到孟殊現在所住的房間。孟殊知道前因後果,因此,他沒有過分客氣,假意推脫一番後,住進了西院。十名親衛,按照孟殊安排,仍然和其它親衛住在一起,沒有讓人看出異常。
孟殊搬到西院後,成爲富家大院新的管家。侯大勇、符英很少來富家大院,現在大梁有了新的府第,更不會到富家大院來住,孟殊就成了事實上的主人。搬到西院後,富鞏所買的四十名奴僕開始圍在了孟殊身邊,殷勤地爲其服務。
符英處理富鞏的手法,溫和而簡捷,讓孟殊大爲佩服,孟殊不敢大意,他把需要緊急處理的各項事情整理出來,然後一件一件去辦。除了富家商鋪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孟殊還有一項任務,就是對孟漢卿府第進行修繕。遵照符英吩咐,孟殊從富家商鋪提出了八千兩銀子,作爲修繕費用。
位於城南的孟漢卿的宅院,是一座讓不少貴族眼饞的宅子,孟漢卿因“坐監納厚取耗餘”而致罪,其非法所得大筆大筆花在了這個宅院上,宅院剛剛修好不久,孟漢卿便東窗事發,死後財產全部被查抄,家人、奴僕離開了大梁城,回到了唐州老家。永寧公主多次想要這個宅子,柴榮都沒有答應。
孟漢卿府第雖說只被鎖了一年,孟殊卻猶如進入了鬼屋。鏽跡斑斑的鐵鎖上滿是蛛絲,剛把鑰匙伸到鎖口,小小的鎖孔裡探頭探腦地出來一隻黃色的蜘蛛,有氣無力地看了孟殊一眼,便飛快地向上溜走。院門在“嘎、嘎”聲中被打開,成羣的老鼠有恃無恐地看着這一羣不速之客,孟殊等人跺跺腳,老鼠們才四散奔逃,隱入半人高的雜草叢中。
身旁一名親衛道:“聽說這個院子主人是左羽林大將軍孟漢卿,一年前還門庭若市,想不到一年時間,院子就荒成這樣。”
孟漢卿府第如此模樣,讓孟殊不由想起自己家世,父親過世之時,自己年齡還小,撐不起家業,祖上的產業迅速在孟殊手上敗落,孟殊嘆道:“孟漢卿一死百了,萬事皆休,他的家人定是爲數不少,那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流落到何處,真是可憐啊。”
孟殊剛說完,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每年大梁都有官員獲罪,這一年來,這種事看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孟校尉好難尋,讓我等跑了一個大圈。”
幾位軍官從屋外走了進來,孟殊定睛一看,卻是蘇文森、胡繼和王青水等幾名原黑雕軍校尉。中午時分,蘇文森、胡繼和王青水等人拉着孟殊到摘星樓一聚。
蘇文森未等菜上齊,猛地喝了一大杯酒,道:“今日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夠見面。孟校尉現在是財大氣粗,我們要痛快吃一頓。”
禁軍近日來調動頻繁,孟殊早就看到眼裡,而且大軍出征淮南的小道消息在大梁城內四處流傳,孟殊也有耳聞。聽蘇文森如此一說,孟殊便知道這幾位都要出征。
“老子吃軍糧十多年了,只有在黑雕軍裡,幹得最是痛快。在禁衛軍,我們黑雕軍這些兄弟都是後孃養的,裝備最差,補給最次,他孃的,是騾子是馬,在戰場上比比就知道了。”胡繼在黑雕軍裡是熊營校尉,來到禁衛軍裡,一千黑雕軍被編成兩個營,蘇文森和王青水分任指揮使,胡繼只能當副指揮使。負責整頓禁軍的趙匡胤倒沒有歧視出自黑雕軍的兩個營,平日裡還頗爲友善。但是,一年來,和蘇文森、王青水、胡繼同時擔任指揮使或者職級比他們低的人,如石守信、王審琦、楊光義、李繼勳、王政忠、劉慶義、劉守忠、劉延讓、韓重贇等人,全都升了官,而黑雕軍系統出來之人,一個沒動,還在原地踏步。
王青水爲人最爲持重,他見胡繼發牢騷,勸道:“喝酒吧,莫談這些事,小心隔壁有耳。唉,說來真是讓人喪氣。”
…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小道消息也有甚高的可信度,大梁城內的傳言基本沒錯,大周朝頻繁調兵,正是準備南征淮南。柴榮對王樸的《平邊策》大爲讚賞,大周朝的對外戰略,基本上按照《平邊策》裡的思路在進行。
西征軍全勝蜀軍後,柴榮便立刻着手征戰淮南,柴榮在使用哪一支部隊南征的問題上,很費了些腦筋。王樸曾提議調黑雕軍隨行,柴榮左思右想後,否決了此提議,最後決定南征淮南全部使用禁軍。
高平大戰後,柴榮大力整頓了禁軍。禁軍軍士全是從各地邊軍中挑選出的精悍之士,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但是在徵西戰役中,侍衛司禁軍表現得中規中距,和節度使王景的鳳翔軍相比,沒有多大優勢,而和戰功卓著的黑雕軍相比,卻相形見拙。侍衛司是柴榮的嫡系部隊,有部衆八萬多人,柴榮對禁軍寄予了厚望,侍衛司禁軍如此表現,柴榮當然極爲不滿,於是想借南征淮南之際,在實戰中鍛鍊禁軍。
八月中旬,柴榮以宰臣李穀爲淮南道前軍行營都部署,以許州節度使王彥超爲行營副部署,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殿前司都指揮使趙匡胤等十二員親信大將,帶着各自精稅人馬奔赴淮南戰場。同時把廬、壽等州的政務大權全權授予了李穀,以確保南征大軍的糧草供應,
八月下旬,柴榮重賞了參加西征作戰的將士,鳳翔節度使王景加兼侍中,南院使向訓兼鎮安軍節度使,升鳳州爲節鎮,以鄭州防禦使侯大勇爲雄勝軍節度使,轄成、階、鳳三州,原秦州判官趙砒爲秦州刺史,歸鳳翔節度使王景節制。
詔命到達鳳州後,衆人皆是一片歡喜,侯大勇則是又喜又愁又憂,
喜的是從廣順三年以來,年年在升官,現在成爲節度使,掌握了一方軍、政大權。另外,柴榮在下詔同時,還來了密旨,要求侯大勇牢牢守住三州,不讓吐蕃人、党項人和蜀軍對大周側翼的形成威脅,得到當令陛下的重視,當然也值得高興。
愁的是到了大周后,每一次都是屁股還沒有坐熱,就調到另一個地方。剛把滄州侯府建好,就調到大名府;眼看鄭州侯府已經象模象樣了,又被任命爲雄勝軍節度使,來到了鳳州。
侯大勇到了鄭州後,施行了很多措施,比如難民墾荒、中牟縣的淤田工程,真正要有明顯效果還需一到兩年的時間,“不知誰是繼任者,憑白撿了一個落地桃子,這兩年的考績肯定是優。”
憂的是雖說升到節度使高位,但是離權力中樞卻越來越遠。在侯大勇不太清晰的記憶中,柴榮收回關中故地後,緊接着就發起了征伐南唐的戰役。趙弘殷、趙匡胤和趙匡義父子三人都在南征隊伍中,趙家父子都立了功勞,南征戰役結束後,趙匡胤好像就當了殿前司都指揮使,併兼任節度使。
“難道,趙匡胤奪權真的是歷史必然,我無法阻止。”鳳州戰事激烈的時候,侯大勇沒有時間來想這些問題,現在戰事結束,面對如此形勢,這些問題自然又跳出來,並且盤踞在侯大勇的大腦裡,讓侯大勇不得安寧。
鳳州扼秦隴要衝,素有“秦隴鎖鑰”之稱,與其說是個城市,不如說是軍事重鎮。城市破爛,較之中原腹地的鄭州、大名府,從城市規模、人口、繁華程度等諸方面來說,都差得太遠。街上的行人,多穿粗布衣服,男人身上都帶着刀子,相貌氣質和鄭州全然不同,很有幾分粗豪和悍勇,間或還有穿着吐蕃、党項等異族服飾的漢子在街上上穿行。
侯大勇當上了雄勝軍節度使,原蜀朝鳳州節度使王汾的府第,自然就作爲侯大勇在鳳州的暫居之地。王汾是個會享受的人,雖說鳳州城破敗不堪,但絲毫不影響王汾把他的府弟建得規模巨大,氣派非凡。
雄勝軍節度使轄鳳、成,階三州,爲增強三州軍力,更有效護衛西部邊陲,根據柴榮命令,護國節度使、永興節度使、靜難節度使和鳳翔節度使各調邊軍二千人,劃歸侯大勇指揮。
最先到達的是二千鳳翔軍。侯大勇知道各節鎮不會傻到挑選自己精兵強將給自己,但看到二千人隊伍之時,仍然吃了一驚。這二千鳳翔步軍,從年齡上來說,全都可歸於老兵行列,無數花白鬍子在隊伍前出現;從武器上來看,只有少量軍士有弓箭,更別提手弩、牀弩,軍士有的跨着腰刀,有的手持長槍,還有的拿着大棍子,更有甚者,一名軍士竟然手持農家所用的四齒釘耙。侯大勇看了哭笑不得,本想問那名軍士看過《西遊記》沒有,但看到軍士花白的鬍子,一臉忠厚的相貌,也就沒有說出口。
十幾天後,另外六千步軍也到了鳳州,情況和鳳翔軍相差不多。看到這八千軍士,侯大勇暗暗叫苦,“天啊,就讓我用這八千老兵,對付吐蕃人、党項人和蜀軍。”
侯大勇當上節度使之後,石虎被任命爲階州刺史,鎮守鄭州的山宗元被任命爲成州刺史,錢向南被任命爲成州刺史,郭烔被任命爲都指揮使,何五郎被任命爲副都指揮使,統領黑雕軍三千人馬,王江、陳仁義則分別被任命爲步軍都指揮使,各領二千五百人的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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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雕軍也進行了重新編隊,三千人分爲六營,五百人爲一營,仍沿用以前黑雕軍虎、豹、狼、營、熊的編制,侯大勇從黑雕軍軍士中提拔一批年輕軍士擔任各級指揮官,王敬業被任命爲虎營校尉,陳猛被任命爲獅營校尉,朱偉被任命爲豹營校尉,劉世緒被任狼營校尉,鐵川源被任命爲熊營校尉,神箭手劉黑狗在守衛張家關時作戰勇敢,立了功,當了隊正,手下也有五十個軍士了,這讓他神氣得不行。
剛剛把軍隊重新編隊,還沒有開始訓練,階州就傳來了緊急軍情,一股吐蕃盜賊,從白龍江南下,進入了階州境內,已經橫掃了好幾個村子,村子裡的人、財、物全部都搶,老百姓叫苦不迭。
石虎當上了刺史,還沒有來得及過官癮,便遇到緊急軍情。他對吐蕃並不瞭解,只是略知一二。石虎聽說只有數百吐蕃人,便有些輕敵,沒有動用五百黑雕騎兵,而是讓副將楊義深帶着二千步軍,去圍剿這一夥吐蕃盜賊。
因爲階州直接面對吐蕃和蜀國,侯大勇便把三千軍步軍全部交給石虎,石虎是黑雕軍創始人之一,在黑雕軍中威信僅僅次於侯大勇。石虎見了這三千步軍,直搖腦袋,好說歹說,侯大勇才同意讓石虎以一千步軍換五百黑雕軍騎兵。
吐蕃的興起在朗日論贊時,年代相當於唐高祖,在公元七百五十年左右,達到了極強期,曾進攻入了當時唐都長安,還佔領了唐朝本部的一些土地,但是到了五代時期,吐蕃已經不復是一個完整的強盛國家,曾經稱雄一時的吐蕃王朝已經分崩離析,呈現出國土分裂、貴族割據稱雄的局面,党項諸羌夷漸漸分侵了吐蕃故地。但是,吐蕃人強悍善戰,一些小部族的武裝,也常能和強敵相抗。所以,吐蕃雖說四分五裂,項等族也沒有能夠完全佔領吐蕃本部。這一股吐蕃人,是被党項族騎兵擊敗的渾末部落殘兵,他們敗於党項族騎兵後,從涼州南下,一路搶殺來到了階州境內。
根據掌握的情報,楊義深帶着二千步軍去打吐蕃人的埋伏。不久以後,吐蕃人出現在視野裡,有六百多人。楊義深仗着人多,突然把穿村過鎮如入無人之境的吐蕃人包圍。令楊義深大吃一驚的是,吐蕃人雖說是小股部隊,但人手一面小盾,一把腰刀,一張弓,全身軟甲,胸前還有護心鏡,頭戴十二頁鐵盔,兵甲之利,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二千步軍武備不整,雖說圍住了吐蕃人,但吐蕃人揚起古達腰刀一陣亂砍,階州步軍當場折損了四百多人,軍士們見勢不對,紛紛敗退,楊義深彈壓不住,也只好跟着敗軍逃回了階州城。所幸吐蕃人一心只想到搶掠,沒有追殺四處潰散的階州軍,否則,這兩千階州軍難逃覆滅的命遠。吐蕃人擊破步軍後,便衝入村子,把村子洗劫一空,
楊義深帶着敗軍狼狽地退回階州城,石虎這才意識到吐蕃人的歷害,連忙把軍情向侯大勇報告,同時,派出黑雕軍偵騎,偵察吐蕃人的動向。侯大勇接報後,讓郭炯帶着一千黑雕軍騎兵,增援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