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裡,夜色漫長。
圓明園裡的天光,自然不都是黑夜,還有一半是白天。可是這種痘的日子便都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上,叫人覺着便是白天,也如夜晚一樣了。
那拉氏背靠廊柱,手指緊緊掐住欄杆,仰頭望向廊檐下的彩畫,顯現出叫婉兮都第一次看見的陌生的無助。
“……那屋子裡,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用黑布幔子將門窗都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叫日月星三光都不準投進去。我的孩子就在那一片不見天日的黑暗裡,便連白天也跟夜晚沒什麼兩樣。”
“令妃你說,那黑暗裡的感覺,是不是就跟死了沒分別?”
婉兮略微猶豫,還是伸手攥住了那拉氏的手。
那拉氏的手冰冷冰冷的。
婉兮努力地笑,“妾身是漢姓人,終究對關外滿洲的老禮兒,比不上主子娘娘那麼熟悉。奴才倒是聽說薩滿有‘背燈祭’一說。就是爲了怕衝撞了神靈,便在某些祭禮的時候兒,不點燈,不叫人看見神明真身。”
“妾身想,既然這‘送痘神’也用黑布幔子這樣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怕就是‘背燈祭’的一種吧?痘神娘娘是女神,而咱們送痘的是皇子,身邊伺候的有太醫和太監,那痘神娘娘便自然不便被這些男子給看見呢,故此才做背燈祭吧?”
那拉氏不由得微微挑眉。
婉兮便笑了,“故此啊,這黑暗纔不是跟死亡相連;反倒是神聖的,是表達對痘神娘娘的敬畏之心的。”
“咱們凡人的心意,痘神娘娘那樣的神明自然一察便知,故此她一見這黑暗啊,心下便自然生出慈祥之心來。故此這黑暗越重,痘神娘娘反倒越會慈悲心開,保佑咱們兩位皇阿哥,平平安安出完喜花,便這一輩子再沒災厄了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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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半晌無聲,靜靜地望住婉兮。
其實兩人之間忽然這樣說話,婉兮何嘗就自在了呢。
婉兮面頰微紅,垂下頭去,“……背燈祭的規矩,妾身總歸沒有主子娘娘知道得那麼清楚。怕是有說錯了的地方兒,還請主子娘娘萬勿見怪。”
那拉氏霍地別開頭去。
“我何嘗不明白,你是在開解我。”
“說來也是奇怪,聽你這一席話後,我這心下當真是平復下來了。你說得對,同樣是黑暗,我不該看見的只是死亡,我該如你一樣,看見神聖,看見慈悲,看見神與人之間的交互感知。”
“便如你所說,‘敬畏’。人不止畏懼神明與天意,人更是充滿了敬意。神明想要的也不是人間的畏懼,更應該是尊重吧。”
“這樣想來,便一切都鬆快了許多。”
婉兮靜靜一笑,“今年皇上用兵西北,永璂是嫡子,相信天佑我大清,上天一定會讓永璂平安送走痘神娘娘。”
“況且還有主子娘娘親自陪同。主子娘娘的福氣便也足夠支撐兩位皇子。”
那拉氏輕嘆一聲,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
“……從前我總是不明白,皇上爲什麼對你與衆不同。這會子,我便是心有不甘,卻也隱約明白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