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孫肅行進宮的這天, 照例帶上敏筠一起。
狗蛋一副被辜負了的神情,怒氣衝衝的站在臺階上,望着那一家三口登上馬車, 揚長而去。
聖上會同意皇太叔進宮, 必然是被其它理由所矇蔽。而他現下知道實情, 就不能由着皇太叔胡來, 否則到了聖駕面前, 對着朝政那麼一番胡亂指點,到頭來是他倒黴。而且昨天在聖駕面前多有失態,惹得聖上有些不滿, 幾乎是把他趕出兩儀殿的,今兒要再不努力一把, 博得些好感, 往後的日子還能有盼頭嗎?
於是他勸說了好幾次, 可皇太叔像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要走一趟。他都難聽的說“這一去, 指不定朝裡那些不喜殿下的人,明槍暗箭的又往殿下身上戳”,可顓孫肅行懶懶散散的靠在軟榻上,吃着婢女喂的點心,模樣吊兒郎當的。
“呵呵閹宦少議論朝政。”半天, 只吐出這麼一句話。
狗蛋差點被氣得半死。
最後,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幾個人進宮, 在他看來皇太叔帶上桐吉郡主, 擺明是打掩護的, 如同以前那樣帶着郡主看望祖母,事實上呢……
他恨得咬牙切齒, 轉身回府的時候看到王大遠在原處向他招手,不知怎的豁然開朗——
杭豫左跟在皇太叔的身邊,屆時聖上一看……居然聽從皇太叔的意思,再一聯想他昨天說的那些話,說不定聖上會對杭豫左心生間隙。
而他這邊,昨天是有人見着他如何苦心的勸說皇太叔不要進宮。
到時候,兩人一做對比,勝負立現。
“呵呵。”狗蛋怪笑幾聲,這個杭豫左打着如意算盤,卻不是正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顓孫肅行進宮門時,太皇太后派來的宮人直接將敏筠接走。來接人的是一位姓袁的嬤嬤,和敏筠熟稔,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的往太皇太后的寢宮去,半路上遇見一隊貴婦和宮人路過,兩方人馬笑着打過招呼。敏筠不認得她們,沒說什麼話,但袁嬤嬤的神情一怔,稍稍的加快了腳步。
太皇太后照例和孫女兒說笑了好一會兒,趁着郡主吃糕點的空隙,袁嬤嬤在太皇太后耳邊竊竊低語。
“你是說頌康公主的大兒媳進宮來探望木昭儀?”太皇太后疑惑的蹙起眉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轉動腕上的手鐲,“這倒是新奇,雖說這兩個人是姑侄,但這麼些年甚少來往,今天怎麼突然來了呢?”
“奴婢也覺得奇怪,聽聞頌康公主的二公子近來麻煩纏身,原以爲是來求木昭儀在聖上面前說情的。”袁嬤嬤也說起心中的疑問,“可我看她神情,並不像是家中有人落難該有的樣子。娘娘,奴婢也是知道萬一鄭二公子的官司脫身不得,頌康公主府上上下下也……”
太皇太后點點頭,目光轉向孫女,“敏筠,今天你父親面聖所爲何事?”
敏筠嘴裡塞滿了糕點,含糊不清的嘟囔兩句。
太皇太后心裡着急,親自上前去喂水給她喝,“順順氣,快說說,你父親提起過嗎?”
敏筠費力的嚥下糕點,“我在馬車上聽父親說,好像是要爲大姑姑家的二表哥求,昨天大姑姑到家裡來央求了父親好半天呢。”
太皇太后聞聽此言,心頭一跳。
身處宮中數十年的女人,直覺是敏銳的。
她心知大事不好,不用裝病,已經是一陣陣的頭暈眼花,忙吩咐袁嬤嬤,“快去叫太醫過來,另外差人趕緊把皇太叔叫回來!”
那邊廂,顓孫肅行剛和聖上客套完,差不多也渴了,兩個人坐在窗邊喝茶。
只等着喝完茶,說正事了。
喝茶的間隙,聖上擡頭掃一眼杭豫左,遞去一個讚許的目光。
杭豫左面不改色,平靜如常。
聖上已經習慣他這副淡漠,低頭喝茶。
顓孫肅行喝的很慢,因爲他在盤算些事情。
要說今天是來給頌康公主家的二公子求情……他半路上又改了主意,雖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在這件小事上,拼的自身損傷,未免太不值得。
所以,他今天來純屬閒扯家常,不過這話題嘛——
“聖上,殿下!”太皇太后宮中的宮人驚慌的跟隨內侍進來,“太皇太后突感不適,症狀似乎有些厲害,娘娘請皇太叔殿下過去。”
聖上心中不悅,這似乎太巧了吧?
可是應該不會有其他的人發覺今天的事情是個陷阱纔對。
他看着也慌張起來的顓孫肅行,揮揮手讓人離開了,但把杭豫左留下來說話。
“府中一切都還順當吧?”聖上意有所指的問道。
杭豫左稍稍欠身,“草民跟在皇太叔身邊,一切皆在掌控之內。”
“哦?上回引出晉安公主的事情,你做的非常好。”聖上打量杭豫左兩眼,“如果有什麼難處,儘可以說與朕知曉。畢竟你的任務,朕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杭豫左沉默了片刻,方纔爲難的說道:“唯一不盡如人意之處,只在於昨日旺喜回來之後,得知皇太叔要進宮面聖,有草民從中勸說的份,便不由分說的勸阻皇太叔。草民身份低微,沒有資格指責旺喜什麼,但若總是這般無由頭的針對下去,草民唯恐破壞了任務。”
哪兒是無由頭的對付。聖上太清楚閹宦,身上掉下塊肉,便也把人性和理智給丟棄了,這幫子人最見不得別人在主子面前爭寵,若是有些微的影響到地位和前途的事情,便百般的針對。
一想到那死閹宦昨兒興沖沖的跑來,本以爲有大事來稟告,結果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得他堂堂一國帝王好似昏庸無能、不會選用人才。
聖上對此本就不大高興,今日再聽杭豫左說那閹宦差點破壞了計劃,更是怒從心中起。
“朕知曉了。”聖上擺擺手,“旺喜此人目光短淺,看來今後不宜長留在皇叔身邊。你安心做事,朕信得過你老師,也信得過你,待旺喜離開皇太叔府……”他沉吟片刻,期間留意着杭豫左的神色,“確實沒什麼再合適的人選了,屆時府內的人手皆交由你指揮。”
杭豫左的臉上仍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草民遵旨。”
聖上揮揮手,“你快去皇叔身邊,離的太久別叫他起疑了。”
杭豫左步出兩儀殿,背對着宏偉輝煌的殿宇,依然沒有半點的欣喜。
聖上這種人,說和做的,永遠不能指望會一致。
弄不弄走狗蛋,要等到事情真的發生了才能高興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