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屋頂上的瘋子身形矯捷的像山上的猴子,“嗖”的一下蹦躂起來,一眨眼間就已經站直了身子,同時抖開背後的黑布。
黑布下藏着一張□□,上面搭一支成人大拇指的箭,箭頭銳利,在陽光下閃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這種箭的威力相當驚人,據說能以摧枯拉朽之勢,洞穿三寸厚的牆壁。
而現下,這箭頭正對着他現在所坐的馬車,確切的來說正跟隨着他胸膛的移動而移動,一股無形的殺氣在急速的蔓延,壓迫的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那瘋子依然在笑,笑得甜甜的,唯有一雙眼睛透出冷色。
顓孫肅行剛準備大喝一聲“有刺客”,冷不丁的腦袋裡一陣陣的抽痛,有模糊不清的畫面在腦海中不停的閃現,像走馬燈似的,而這一情況致使他一時不能自已,眼睜睜的看着瘋子的手指扣動了機關。
千鈞一髮之際,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轉,他的腦門磕到什麼地方,頭頂上傳來木板碎裂的炸響,接着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他感知到的並不多,因爲有人從後背抱着他,壓倒在座位上。
抽刀聲,驚呼聲此起彼伏,但顓孫肅行一動不動,眼前一片黑暗,唯有腦海中的畫面卻越來越清晰。
他想起來。
“殿下?”耳邊響起溫柔的聲音,一隻乾燥而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肩頭。
顓孫肅行從那些畫面中清醒過來,扭頭就看到破碎的馬車周圍,站着十幾個侍衛,二層小樓上的那個瘋子早沒了蹤影。最後,他坐起身子,對上了杭豫左關切的目光。
杭豫左問道:“殿下,您無礙吧?”
顓孫肅行搖搖頭,就算有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向杭豫左說明——其實自己早就死在慶化十三年六月初一的午後。
是的,沒錯。
慶化十三年六月初一的午後,太陽火辣辣的曬得人頭暈腦脹,他剛從稚羅郡回來,聖上找他商議冊立皇太叔的事情。
再無其它路可走,冊立皇太叔勢在必行。
他有些頭疼,鬱郁的從宮裡出來,爬上自家的馬車,還是在這一條道上遭遇的埋伏,同樣是房頂上瘋子一般笑得陰惻惻的刺客,同樣是強有力的□□。
猝不及防,也沒有杭豫左在身側,他沒能躲開。
箭洞穿了他的胸口,生命隨着涌出的鮮血而到達了終點。
後來……得見上天垂憐,他竟重生在慶化十三年五月的某一天,重新開始了他的人生。
顓孫肅行捂着額頭,他只記得重生醒來的那一天,是在回帝都的路上,他縱然興奮,卻不敢對旁人提起一字半句。如此怪力亂神,只怕說出來也會被當做瘋子。
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彷彿已經深深的刻印在腦海之中,儘管只是失憶之後腦海中浮現的畫面,他也相信這是真的。
重生之後,他早有預見的躲過六月初一的刺殺,卻沒有躲過另一天的意外,頭腦的渾噩讓他忘記了曾經有人想殺他……但是現在想起來,不算遲。
接着,顓孫肅行一拍大腿,嘴角泛開陰鬱冰冷的笑。
這一世,誰要他死,他必先將誰挫骨揚灰!
和煦的陽光灑滿一地,卻照不亮顓孫肅行陰沉的臉色,侍衛們噤若寒蟬,不敢言語一句,甚至連動都不敢都一下。
敏筠受到驚嚇,本能的想去抱住父親,可一眼看清父親的臉色,轉頭埋進杭豫左的懷中。
杭豫左輕柔的撫摸着敏筠的頭髮,目光卻始終注視着沉默不語的顓孫肅行。
這和平日裡隨和的皇太叔截然不同,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那眼色中蘊藏着的怒意幾乎快要化作凌厲的刀光劍影。
良久,戰戰兢兢的帝都府尹稟告完畢,有侍從從府上牽來一輛新馬車,顓孫肅行的臉色終於緩解了,又恢復平日裡的模樣,溫言安慰女兒,敏筠這才慢吞吞的轉而抱住父親的手臂。
可杭豫左覺察到顓孫肅行的心情其實並未轉好,直覺告訴他造成如此情形的原因不單單是刺殺這麼簡單,應該還有更深一層次的原因,例如……皇太叔知曉刺客是誰派出的?
顓孫肅行真不知道刺客是誰派出來的,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單從這一輩子裡朝堂上沒人倒黴來看,足以確定暗殺皇太叔的幕後主使還大咧咧的站在人羣之中。
可是誰要殺他這個問題實在太簡單。
左右不過爲了萬萬人之上的黃金寶座,那麼在不起兵造反的情況下,誰能坐上這個位置呢?答案是:姓顓孫的,並且和前兩代先帝有親密的血緣關係。
兩位先帝留下的血脈少,男丁就只剩下他和他侄兒,其餘的都是公主。
但並不代表身爲女子的公主們,不想染指九五之尊。
前朝不是沒有過女子爲帝的例子。
可憐他身邊唯一得力的是個文弱書生,這追兇之路漫漫啊……
顓孫肅行嘆口氣,收斂了心神,握着杭豫左的手,“剛纔多謝豫左救我一命。”說話間,他注意到杭豫左的耳廓上裂開一道口子,血珠子緩緩的涌出,像在耳上掛了一串紅珠,不知怎地他心念一動,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傾身過去,嘴脣含住了耳廓,輕輕的一舔,明顯的覺察到旁邊的這具身子顫抖了一下。
他覺得又有趣又好笑,戲弄似的多舔了兩下,等到再也查不出甜腥味道,才退回去。
杭豫左的臉頰上有一抹淡淡的緋色,趁着白皙的皮膚流露出無限的動人風情。
“殿下脣舌柔軟,傷口不覺得疼了,”他的聲音明潤,含着笑,“殿下的體貼之心,豫左銘記。”
顓孫肅行咳嗽兩聲,覺得怪怪的,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脣,擡眼正對上杭豫左的眸子,頓時有種自己反被調戲了的挫敗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