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已是午時, 秋日的陽光依舊似火般烈焰,還帶了幾分乾燥之意,胡鬧了一個上午, 竺卿宛覺得有些餓, 可這浮生園內類似小別墅的小屋一棟棟, 都不知哪裡可以用膳。
傅薄雲大約是猜到了竺卿宛的想法, 亦或是他自己也餓了, 便帶着竺卿宛穿過陰鬱的樹林走過一排光潔透亮的鵝卵石,到了一座閣樓之前,閣樓赫然寫着“天餚樓”。天上的美味佳餚, 竺卿宛倒是很想見識見識,這別緻的小屋的傳出一陣嫋嫋的飯菜香, 如果可以, 她一定會像《貓和老鼠》裡的TOM一樣循着那香氣捲起兩條小細腿飛奔而去。但她忍住了, 作爲一個純正血統的吃貨,她嚥了咽口水, 知道這裡面一定會有許多高官達貴,好歹也要擺個譜彰顯一下自己的格調。
穿着統一類似於旗袍般緊貼身材勾勒S型曲線的姑娘們踩着古代版高跟鞋邁着小碎步託着青花彩繪的托盤整齊地進入天餚樓。那托盤上罩着銀色大蓋,以免有塵埃融進菜中髒了名貴材料。那一步三搖的楊柳腰,姣好的面容比起秀女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傅薄雲站在天餚樓門口將一番事宜告訴了竺卿宛。自來到大翼國之後,竺卿宛穿越了半個國家, 待遇也不差, 自覺自己的品位也已趨向於高端, 便不甚在意。
二人進入天餚樓, 黃花梨花紋圓暈如錢雕鏤着細緻的鴛鴦圖案, 價值千金的字卷和國畫掛在雪白的牆上,用膳的桌子是用金星紫檀打造而成, 每一處花紋都是木匠精心雕刻,起伏狀的豆瓣紋在燭光下似緞子般閃光,盆子放在桌上隱約可聞絲竹之聲。便是那燭盆也大大小小地擺了百八十個,將整個屋子照耀得絢爛。
來來往往的人有面圓耳肥一看便是土財主,有華裳美妝的名門閨秀,也有執劍蹁躚的江湖名流,無一不大氣地端坐在桌前,等待上菜。
“這不是傅三公子嗎?”有眼尖的一看見便上來打招呼,順便用餘光瞥了一眼細緻打量樓中所設的竺卿宛,一副下里巴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傅薄雲略微點頭,尋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跟竺卿宛介紹這裡面的人,“那個臉上有痣的是兆京相爺的表弟,那個一臉絡腮鬍子的是俠行山莊的二把手,那個圓臉的胖胖的女孩是齊雲綢緞莊的小姐……”
“你跟我說那麼多我也記不住啊,什麼時候開飯,餓!”
“天餚樓開飯前有規矩,隨意動筷是要被加入拒往名單的。”
“這浮生園的主人是誰?”竺卿宛在心中將整座園子計算了一下,這等花費人力物力財力只爲招攬天下名士的浮生園,不是一般人可建的,光是這裡接納的客人,足以支撐半個國度的花銷,大抵要算上那些不爲人知的,以不能用震驚二字可算。
傅薄雲搖了搖頭,“這座園子的地基是二十餘年前打下的,當時只建造了一半,之後突然停工,只有人看守着。直到四五年前重新動工,其消耗大於原來的計算,沒人知道它屬於誰,但一切運營來看,幕後操控之人必然身份不同尋常,也許是。”
傅薄雲沒說下去,人多眼雜,隔牆有耳,竺卿宛心裡已大致明白,除了兆京皇族有這個勢力,還能是誰?可若說是兆京皇族,何必大老遠跑來火炎焱燚境建造這個龐大的工程,而不將址選在京城的近郊呢。至於中間停工的這十五六年,一定也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化,兆京在這十五六年來,除了皇帝奢淫了點,佞臣專了下權,外邦無所侵,也算是無大事。按照皇帝的奢靡之狀,只該早點建成纔好。
“我現在更期望早點開飯,你還沒說開飯前要做什麼?”竺卿宛摸着餓扁的肚子,看着不斷有侍女端上精緻的盤子,只能將口水往肚子裡咽。
“看,來了!”傅薄雲一指門外。
竺卿宛循着他指得方向望去,看見一衆穿着袈裟的和尚走了進來,手上捧着木魚,圍着天餚樓走了一圈,口中唸唸有詞:“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養。若飯食時。當願衆生。禪悅爲食。法喜充滿。”
“真是有趣,”竺卿宛對着傅薄雲道:“明明這麼一個奢侈淫樂之地,爲何飯前還要供養三寶?定這規矩的人,也太裝模作樣了吧。聽聞道場寺院飯前飯後念這些偈子以求恭敬心、報恩心,慈悲心,菩提心,這浮生園有這個規矩,真是可笑!”
“很多人都這麼覺得,可是又不得不從,聽說這是從開園以來最早訂立的,若是有人不從,便會向受了詛咒般諸事不利。起初我也不信,可後來差人打聽了一番,還確有此事。”傅薄雲端正坐着,與他平日裡的調皮完全相異。
等偈子唸完佛門中人退去,安靜的天餚樓頓時又嘈雜至原來的樣子,聊天的聊天,套關係的套關係,侍女們開始上菜,有人提了筷子開始吃菜。
傅薄雲起身打開其中一個銀色蓋子,地下赫然一碗紅色的米飯。
竺卿宛倒吸了一口冷氣,原料到這必然是山珍海味的頂級菜餚,卻未想一打開便是,胭脂米!色如胭脂,美豔清香,細膩軟滑,想起醇厚,這傳說在現代快要滅絕的品種,在此也是極爲珍貴的,座上的紛紛讚歎。果然是頂級的豪華!
碎玉爭輝的玉碗上,銀光疊翠的碟子裡,清透微涼的菜盆中,萬字扣肉、玫瑰蘭芽、八寶豆腐、荷包裡脊、它似蜜,各種名菜交錯映目,若非親眼所見,竺卿宛是萬萬不敢相信這等名品羅列,普通人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吃到的一道菜,不過是上位之人隨手捏來之物而已。
傅薄雲夾了勺兆京假燕菜在竺卿宛的盤子上,哭笑不得地問道:“你來看菜還是吃菜?”
竺卿宛回過神來,拿起筷子,開始亂戳,口中碎碎念:“流音拂雲素三絲,新杏染華它似蜜。奢靡啊!”
“這也算?等會帶你去蘿槿軒,你才叫什麼叫奢靡。”
竺卿宛渾身抖了一下,“比伯瓷還要精美,簡直令人歎爲觀止。我非常想認識一下這浮生園的主人,這般金碧輝煌,令人匪夷所思。”
“伯瓷?”
竺卿宛稍作思考,世界是個地球村,不妨在拿咱們村來比較,“我們村的七星級酒店,如果有什麼時空隧道並且你付錢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玩一下。”
傅薄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幹活之前,先要把肚子填飽。
“弟弟,我覺得這個地方是讓人來品嚐的,不是讓人來吃飽的!”竺卿宛看着每盆菜拳頭大小的容量,暗自傷懷了一把。但竺卿宛也曉得,這些個豪貴平日裡都是這麼餵養着的,不過就是求更精緻,物以稀爲貴,若是一次吃個爽便沒了它的神秘感。
竺卿宛總覺得似有什麼人在背後偷偷盯着她,一擡頭卻是大家正提着筷子慢慢咀嚼,這邊有人說這個好,色澤潤華,那邊有人說那個好,味甘香醇。
環顧四周,許是自己多想了。便埋頭苦吃。猛然間回頭,發現傅薄雲身邊還坐了個十五六歲扎着朝雲近香髻的女子。
那女子好奇地打量了竺卿宛,轉而向是在埋怨傅薄雲的樣子,咬着嘴脣,手緊緊地拽着她的百花曳地裙。
傅薄雲略有尷尬,道:“這位是我孃親的堂哥的堂妹的女兒,我的妹妹曳兒。”
竺卿宛點點頭,確實夠遠房的。
傅薄雲也不介紹竺卿宛,拿着筷子撥了好久的菜,驀地將自己的菜夾給竺卿宛。竺卿宛倒是沒吃飽,來者不拒,曳兒卻不高興了,嘟囔道:“哥哥偏心!”
竺卿宛張着嘴,愣是沒說出來這曳兒的表情與傅薄雲真是相像,莫說是遠房,就是說親妹妹,她也信。
曳兒卻噗嗤一笑,傻傻的眼神看着竺卿宛,半響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傻傻的!”
竺卿宛半響突然反應過來,他孃的堂哥的堂妹的女兒,不就是他親妹妹?如此說來,自己沒反應過來確實有夠傻。
“傅薄雲,你今天就是專程戲弄我的?”竺卿宛放下筷子,憤憤道。
“別生氣,我也不知曳兒怎麼會在這裡。”傅薄雲衝着曳兒狡黠一笑,“你怎麼來了?”
曳兒吐吐舌,輕哼了聲,一輪新月眉微微斂起卻月雙彎黛:“聽說昨天夜裡大哥帶人去香玉樓尋三個,結果落了個空,還被爹爹責罰,誰怎麼一回事?”
“昨天夜裡啊——”傅薄雲略微拖了長音,臉色微紅,卻不好意思說昨夜被竺卿宛給壓在牀上,“你一小姑娘成天打聽這些風月之事做什麼?”
曳兒揉揉臉,古靈精怪地瞅着傅薄雲道:“有隱情哦!今日不是伈姑娘約你來浮生園嗎?哥哥怎麼又帶了個姐姐?”
正在吃飯的竺卿宛一口飯噴了出來,有人回頭看她,她摸了摸嘴皺眉道:“過於濃重,着實是這一桌佳餚之中的敗筆。”
瞬間有侍女惶恐地上來端走了竺卿宛面前令她“噴菜”的那一碗,竺卿宛訥訥地看着她,滿是詫異。
“姐姐不知道嗎,若是有一人說這天餚樓的一道菜難吃,這道菜便會被永久雪藏。”曳兒向不解的竺卿宛解釋。
竺卿宛搖搖頭,可惜了,其實挺好吃的,就是自己一個沒留意噴了出來,原來這小子軟磨硬泡自己來這是來幫他擋爛桃花的!當然,這只是竺卿宛所想。
“她人呢?”傅薄雲像是在詢問曳兒口中所說的梨姑娘。
“大約在蘿槿軒吧,今日蘿槿軒似乎有大人物來,往來的一些普通名貴全被攔在了門外,你知道,伈姑娘不是一般人,自是不攔她的,哥哥要去蘿槿軒麼?”
傅薄雲微頷首,心中卻暗自忖度,如何將竺卿宛帶進蘿槿軒。
傅薄曳挽着竺卿宛的胳膊,起身往外,竺卿宛只得放下手中的吃食,“姐姐真是好生淡然,哥哥,我們去蘿槿軒吧。”
竺卿宛怔愣了會,才道:“不是說蘿槿軒有大人物不讓進嗎?”
曳兒嫣然巧笑,滿臉小女孩的天真調皮,“只要姐姐不普通就好啦!”
竺卿宛一臉“我就是個普通小老百姓你想讓我不普通都不行”的表情,被這兩兄妹左右架着前往蘿槿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