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 皎皎的明月被幾片殘雲遮擋,那大片的光色被打成碎片,像從茂密的樹葉縫中擠落下來, 殘缺凌亂, 青煙嫋嫋, 微光明滅。
四周是鬱鬱蔥蔥的小樹林, 毫無秋意, 反倒是春|色正濃,鶯聲燕語,他們所在之處已是一片空地, 而那小竹屋卻在朦朧間處於十丈開外的半山坡上,煢煢孑立, 形影相弔。竺卿宛和傅薄雲感覺自己一直在原地未曾動過, 那麼便是那小竹屋移動了?竺卿宛對於怪力亂神只說從來只是避而敬之, 但此刻,她依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薄雲反倒是淡定了許多, “法自術起,機由心生。白楓閣的機關術遠近聞名,想必他是用了機關術中的瞬移,其實不過是利用機械和地形,通過一些連環案板控制物體整體的運動, 只是將這竹屋從此處移至現在所在的位置, 也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動, 域徙也。”
“沒想你還懂這些?”竺卿宛打由心底佩服。
“你是女子, 不知這大翼國的學堂除了詩詞禮樂之外, 亦有墨學。”
“看來這個白楓先生是個集大成者,對於機關術的通透至此, 實屬不易。”
“宛姐,我們現在需要思考的是,怎麼過去?”
“我們過去了,他又把屋子移到這裡了怎麼辦?誠心累死我們麼?”
兩人相互沉默,不作言語,當前的局勢心知肚明,他二人已被困在中央,若是找不出通道,必死無疑。
一天都在驚心動魄中游走,此刻以筋疲力盡,幸得二人都是功力深厚,才未耗盡真力。背靠背席地而坐,仰望深邃星空,薄薄的雲層擋住了一輪弦月,一顆流星搖曳於蒼穹之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光華,似飛燕掠過碧波秋水留下淡淡漣漪。
偶有蟬鳴蛙叫已是那麼薄弱,簌簌的風聲和樹葉莎莎的搖動,不知是風動是樹動,還是心動。兩人閉目打坐小憩片刻,連小黑大爺都那麼安靜地趴在一邊鼓動着眼珠子張望着四周,狗狗對於黑暗異常敏感,那遠處吊在半山腰的竹屋點起了昏暗的燭光,依稀有佝僂着的老人站在窗前俯視着地下的動靜。
“嘚,嘚!”樹林一邊傳來幾聲石頭碰撞的聲音,小黑大爺警惕地站了起來,小跑至聲音傳來的方向,叫了幾聲,又跑回原地。
打坐的兩人未曾睜眼,只是豎着耳朵仔細聽着石塊撞動的節奏、頻率和強弱。
“似乎有人在暗中提示我們?”竺卿宛感覺到一陣熟悉的氣息,卻說不出來那是誰,她不懂機關術,但傅薄雲明顯懂,她閉上嘴,怕打擾到傅薄雲思考,心中卻疑慮萬分,是什麼人在幫他們,爲何幫他們,能在白楓閣來去自如的人,是誰?那個神秘人?那個神秘人又是誰?爲何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難道是他?
那樹林中石塊敲擊的節奏越來越慢,越來越弱,直至化爲這秋風中一絲微不足道的小夜曲,沉入無跡的暮色。
傅薄雲猛地站起,嘴角勾起淡薄的笑意,似一片嫩芽調皮古怪,“我知道這裡的機關了,我們的在後天之前回到浮生園,這裡機關重重,小心一些。”
兩人一狗沒入深色的霧靄,消失在小樹林前。
小樹林的佈局從半山的竹屋看來便是一張巨大的棋盤,那樹木土地便是棋子和佈局,竺卿宛心中暗覺好笑,難道是傳說中穿越小說必備的圍棋?各種前後左右進退。
不過多時,她便覺得自己錯了,錯得徹頭徹底,想來就算是個棋盤也不該是圍棋,說是飛行棋跳棋那還可靠些。
“聽我說得走!”傅薄雲鎮定指揮,此刻不覺他是一個十八歲稚嫩的少年,頗有將帥之風,大氣凜然,淡定從容。
“八面威風!”竺卿宛抱着小黑,走“日”字行步伐,遇樹砍樹,“左三。”
“一車十子寒。”竺卿宛以橫豎線走法,走進樹林的樹木稀少的部分,傅薄雲蹙眉,這不是象棋走法,中間穿插了各種不知名的棋術,“連落,在每棵樹中間跳過。”
小黑大爺躺在竺卿宛懷中安逸地睡着了,還不時地流着口水打着呼嚕,,大有不要吵醒我的態勢。
竺卿宛和傅薄雲在樹木叢中來回竄動,兩道黑影忽上忽下忽起忽落,疾風之速,驚起林中安睡的動物。
“砰”!
兩顆腦袋撞在一處,竺卿宛驚叫一聲,捂住腦門,此刻傅薄雲也掖着頭,吃痛“嗷嗷”叫。
“你這是想謀財害命嗎?萬一把我聰明的腦袋撞出個腦震盪怎麼辦?”
“你以爲我想啊,有我這麼自絕才害命的人嗎?” WWW⊕ ttk an⊕ ¢O
“你的腦袋太硬了!爲什麼我們會撞在一起?”
“那人給我的提示就是這麼走的,你問我我問誰啊?”
“轟”!
兩人正在拌嘴,腳下土壤突然鬆動,竺卿宛腦海飄過的第一種想法——化糞池!
腳下裂開大洞,兩人隨之降落在地底,眼前的一切令其目瞪口呆,不知是讚歎還是震撼!
闊達的地道,二人站在地道的正中,往下如無間地獄黑暗沉沉,深不見底,每一個動作發出的微小聲音都產生巨大的迴音,一遍一遍蕩在地道中,詭異陰森。往上在遙遠的一頭傳來微弱的光線,這條路,彷佛是從十八層地獄之三十三重天的狹道,每一步都帶着生死抉擇,是神的召喚還是魂的誘惑?
地道是用鋼鐵鑄就的,堅不可摧,頂上有四條手臂粗細擰着鐵絲的麻繩,吊着勾環,看起來像是索道,那繩子可以從任意一節抽回,用了滑輪組合,此刻二人反應過來,那竹屋是如何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的,一刻出現在半山,下一刻也許在山頂或是山腳。
“現在怎麼辦?”竺卿宛望着堅固的支柱猶豫,顯然從此處向上爬到竹屋的所在不現實,他的每一節都環環相扣,即便他們爬到了竹屋目前所在的位置,也保不準它下一刻出現在哪裡。
傅薄雲抽出匕首,沿着邊緣的支柱爬到洞頂,去砍那鐵絲麻繩。那匕首是寒鐵鑄就,千錘百煉,削鐵如泥,一刀下去,麻繩便斷了,可擰在中間的鐵絲卻依然完整。
竺卿宛看着鐵絲和一節一節的地道,略有所悟。
“匕首給我!”
傅薄雲迅速從頂上躍下,將匕首遞給竺卿宛,“這地道環環相扣,從中間切大概是行不通的,只要斷了一節,其它便也鬆開了,我們向上走一段路,找找中間的缺口。”
綿長的地道,竺卿宛料它無法煉製出這般長長的鐵絲,中間必有焊接,而焊接口一定是這個地道的弱點,只要稍有用力,必能掣住軟肋。
兩人摸索在地道之間,沿途而上,每過十丈便有一個類似動滑輪的齒輪圈在運轉,過了大約三個齒輪圈,竺卿宛停在原地,回頭看去,這一路的鐵絲毫無破綻,這怎麼可能。
聽着“咯噔咯噔”地運轉聲,心中豁然開朗,“走,到下一個齒輪圈!”
竺卿宛爬上洞頂,聚精會神地觀察着齒輪圈,每一個細小的齒輪中間掐着一條細鐵絲,而每一條細鐵絲中間,都有一個焊接口!
竺卿宛揮着匕首,小心地切動鐵絲,齒輪圈轉動太快,她只能在每一次轉動中迅速地劃下一刀,“咯咯”,齒輪圈飛速運轉,“啪”,一條鐵絲斷裂。
撐住身體,她開始切割第二條鐵絲,能將地道鑄得如此堅固,令她打心眼佩服,不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看到這細小的微弱。
“啪啪啪”!這一組滑輪上的鐵絲逐個斷裂,直至最後一條。
“嘎嘣”!一個滑輪圈從頂上掉了下來,在地上彈了幾下,躺平。
地道中雜亂長久地迴響着斷裂聲、拉扯聲、落擊聲、木屐鋼鐵繩索夾雜的崩塌聲,煙塵四起將地道密密包圍,驚醒了正在做夢的小黑。
小黑眯着朦朧的雙眼,睡意被案發現場掃的一乾二淨,用幾近驚悚的眼神望着竺卿宛,你們破壞了老頭子半輩子的心血啊!
拆遷工程完成異常順利,二人目瞪口呆地站着,對於自己破壞了一座完美的構架絲毫沒有半點愧疚,內心強大的某人撫慰了懷中的小黑大爺,便踏上了逮捕白楓先生的征程。白楓先生此刻正正坐在牀沿上,扼腕嘆息自己的引以爲豪的地道就這麼被糟蹋了,老頭子氣血逆流,眼前一黑,癱倒在牀上。
控制住機關運行的竺卿宛興致高漲,與傅薄雲輕功前往地道的高處,那竹屋現在以如臨近屋檐邊緣的雨滴,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往後一步則是拆遷二人一狗組。
竹屋的燈徹夜不滅,彷佛在等待某些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又如千軍萬馬中執劍而立馬革裹屍的將軍,只寂靜地搖晃,燭火微滅,等待既白東方露染黎明,等待蒼翠青山凝重萬里,等待已知未知,清遠如隱世仙人,超然渺遠,白楓先生坐到書架一邊,取下一本厚重泛黃的典籍,閉上眼,深藏功與名,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