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一瘸一拐的追到山下,男人步子大,抱着孩子氣都不喘,夏末的腳上掉了一隻鞋,久不見陽光的腳趾慘白慘白。
寧之遠停下來,等着她。
夏末手足無措的站在他身後,等着捱罵。
雖然明明知道是他發的照片,是他害她被打成這樣,是他讓她沒有了自尊,可她只能這樣站在他身後,默默無聲。
“你來抱着孩子。”寧之遠轉過身,把小樂遞給她。
夏末忙接住,手掌內一陣鑽心的疼,大概是剛剛被踩傷了。
小樂的呼吸濃重,不舒服的動了動,寧之遠就着夏末的懷抱拍了拍孩子,輕聲撫慰:“小樂乖,不怕。”
神奇的是,孩子原本蹙起來的小眉毛緩緩的鬆開。
夏末心裡一陣苦澀,卻不敢說。
“你的鞋呢?”寧之遠忽然問。
夏末沒反應過來,擡頭看了他一下,只一下,就馬上低下頭。
這一下,讓寧之遠看見了她的臉。他想說點什麼,這時王奶奶從後頭追上,手裡拿着一隻夏末的鞋。
“來,快穿上!”王奶奶彎腰把夏末的腳套進那隻軍綠色半舊解放鞋裡。
“走吧。”寧之遠抿了抿脣,打開車門。
夏末抱着小樂坐上車,十分注意別讓褲子上被踹的腳印子弄髒他的車座。
到了醫院,夏末抱着孩子下車,走遠幾步,寧之遠察覺,快走幾步追上,從夏末手中奪過孩子,並且低語:“跟上!”
雖然他是這麼吩咐的,但夏末卻沒聽話,反而是落後了他幾步的距離,低頭走着,偷偷摩挲自己的手指。
寧之遠的手,並不像他的人那般冰冷,反而滾燙。
寧之遠當然知道夏末這是爲了哪般,卻不說破,在門診直接讓醫生開了間病牀。
夏末正走進去,一聽要住院下意識的就張口說:“我抱着小樂在點滴室將就一下就行的!”
寧之遠冷着臉轉過來瞪着她,但他畢竟是個外人,不好說什麼。
醫生被這種情況弄得摸不着頭腦,大筆一揮,說:“隨便你們。”
夏末拿着單子排在交費隊伍裡,寧之遠灼人的視線讓她如芒在背。
她鼓起了勇氣從隊伍裡退出來,走到他身邊,看着他的皮鞋尖,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我想還是住一晚的好,你可以借我一點錢嗎?”
寧之遠幾不可聞的從鼻子裡哼了聲,抱着小樂倒回去讓醫生開住院單。
夏末當然知道開一個房間讓孩子躺着打點滴比較舒服,可她首先考慮的是錢。
但今天,她讓孩子遭了大罪,她心裡過不去,想讓孩子過得好一些。
所以,她張口借錢,向寧之遠借錢。
寧之遠又抱着孩子拿着單子去了住院部,辦手續時,工作人員說:“身份證。”
“……沒有戶口。”夏末嚅囁着。
“寧之遠,身份證!”顯然,隔着一道玻璃,工作人員並沒有聽見夏末兔子似的在說些什麼。
這裡。寧之遠把一張薄薄的卡片從窗口遞進去。
夏末猛的擡頭看,原來他讓醫生開的是他名字的住院單。
原來……
寧之遠輕輕掃過一眼,當然知道身邊這女人一直在看他,簡直快把他看穿一個洞,但他毫無表示,抱着孩子輕聲哄着。
夏末心中剎那如煮開的沸水,咕嘟咕嘟咕嘟。
照片,捱打,自尊,都一筆勾銷……因爲寧之遠是個好人。
她,一直這麼認爲的。
此刻的他,是年少時在孤兒院裡,給她糖的那個他。
夏末從不知道兒子會有如此纏人的時候,孩子一向懂事,就算生病也會說乖巧話讓媽媽寬心,可這次,卻纏着寧之遠不讓走,撒嬌撒的厲害。
孩子醒醒睡睡,一定要抱着寧之遠的手,睜開眼時,第一句話總是叫:“叔叔。”
夏末看的眼睛泛酸,沒有回頭的對寧之遠說:“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誰知寧之遠卻也不走,就這樣陪着孩子。
一場高燒,點滴到半夜溫度就已退下來,小樂身上舒服了,也就坐起來跟媽媽說話玩耍,他頭一次住這種病房,好奇的打量四周,然後又看看夏末。
夏末抓着兒子的小爪子,心中的抱歉難以言說。
“媽媽,叔叔呢?”孩子見沒有寧之遠的身影,很遺憾的問。
夏末也不知道寧之遠去了哪裡,她也不敢問。
這時門開了,小樂驚喜的叫起來:“叔叔!”
寧之遠手裡提着糖水罐頭,衝小樂說:“要吃麼?”
夏末不知道這麼晚了寧之遠是從哪裡買來的糖水罐頭,她怯怯的站起來,對小樂說:“小樂乖,叔叔明天還要上班,我們不能一直纏着叔叔。”
寧之遠聽她這麼說,眉頭蹙起來。
小樂童真的問寧之遠:“叔叔你可以留在這裡陪我嗎?叔叔你好厲害,我好喜歡你!”
寧之遠的臉色就又變得平和,他點點頭。
小樂繼續眉飛色舞道:“叔叔你昨天救了我媽媽!叔叔你好會打架!你以後可以教我嗎?我長大以後是要保護媽媽的!”
寧之遠被孩子透明無暇的眼睛看得一陣侷促,他裝作忙碌的開了罐頭,用小勺一點一點的喂小樂。
夏末見他不願意走,就自覺的躲到走廊上。
第二天一早,王奶奶就帶着噴香的米粥來醫院看小樂,見小樂精神十足的喊她奶奶,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她握着夏末的手不住道歉,這件事說到底要是沒有她老婆子多嘴多事,孩子也不會受這些委屈。
夏末看着已經退燒的小樂,牽起笑容,說:“王奶奶,我沒吃什麼虧,以後做事小心就行了,您千萬別自責,還謝謝您這些年一直照顧我們母子倆。”
王奶奶一聽她這麼說,頓時老淚縱橫,再次萬分抱歉的握着夏末的手重重捏了捏,帶緩過那口氣後娓娓道來:“那天是廠長秘書向我打聽有沒有合適的人說要給廠長家兒子找個保姆,我一聽就想到你,還問能不能帶上孩子去,保證不影響工作……可是,好心辦壞事啊,夏末啊,我這張老臉真是燥得慌,沒臉來見你喲!”
當時沒覺得,人家那時一下就答應了,想來也就是那個廠長早就計劃好了的。
夏末想起那天那個男人拱在她嘴邊說出來的話,也就明白了。
她一個女人帶着孩子,總是免不了這些的。
寧之遠拎着早點上來時王奶奶正好離開,還好奇的看了他兩眼。
夏末正在給小樂擦嘴巴,小傢伙笑眯眯的窩進她懷裡不出來,把夏末也逗笑了。
寧之遠站在門口,亮堂的病房內,這個女人抱着她的孩子在笑,出了那樣的事情,她在笑……
她甚至沒有對他有任何的埋怨。
她的背脊像是鋼筋般折不斷,爲她的孩子頂起一片天。
寧之遠看着她的側臉,那還沒能消腫的臉,卻頭一次不讓他覺得礙眼。
他捏緊手裡的早點袋子,在那裡站了好久。
久到小樂在夏末懷中瞥見他,喚他:“叔叔!”
他分明看見夏末的背影微微一僵。
他走進去,單手抱起孩子,繼續聽孩子好聽的笑聲,他希望這片笑聲永遠不停。
夏末站起來想往走廊去,她不敢與他靠的太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她心裡一向明白。
可,寧之遠叫住了她。
他說:“來吃點東西。”
小樂說:“媽媽也要乖乖吃飯哦!”
夏末忙說不用,可他卻走了過來,高大的身影頓時牢牢籠住小小的夏末。
他低低的說:“買了很多,不要浪費。”
夏末放在門把上的手慢慢垂下來,輕輕嗯了一聲。
不能浪費啊……
護士進來給小樂量體溫,小樂笑嘻嘻的把那根冰涼的體溫計夾在胳肢窩裡,被寧之遠抱住不許動,然後,他指了指夏末的臉問護士:“給我開一瓶藥酒,待會一起結算。”
夏末這纔想起自己的臉是個什麼樣子,趕緊拿手捂住,小樂也不笑了,張嘴想哭。
“不許哭。”寧之遠低頭看一眼孩子,只是三個字,小樂卻很聽話的閉上嘴。
夏末鬆了口氣,朝小樂笑笑,嗷嗚大口的咬下包子,卻牽動面部,頓時疼的想哭。
寧之遠的眼神涼涼的飛過來,好似在說:不許哭。
她忍了忍,把包子皮吃掉,喂小樂吃裡面的肉。
寧之遠一側身,抱了孩子去走廊上玩。
於是,夏末只能自己吃掉那個肉很多的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