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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振國在工地上忙碌着,他穿梭在工地的各個角落。晚上,他疲憊地回到宿舍裡,從抽屜裡,拿起白曉燕的信,一封又一封地反覆地看着。桌子上已經堆起來厚厚的一摞信封。宋振國從信紙的字裡行間中,聽到了白曉燕溫馨的話語,白曉燕的音容笑貌躍然信紙上。

振國:

好幾天沒有收到你的來信了,你還好嗎?十分想念你。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忙起來就忘記吃飯喝水,讓我惦念。秋天的天氣開始冷了,我給你織了一件毛衣,明天給你寄去。

我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郵箱,看看有沒有你的來信。下班後的第一件事,也是打開郵箱。我在家裡一切都好,小羣也很好,每天都有水果吃。每當我拿起水果,就會想到你是不是沒有時間吃到水果?要是我在你身邊,每天都會給你洗一個水果。

北京的景點很多,我也是最近和單位的旅遊團一起瀏覽的。我一邊看,一邊想,什麼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一起遊覽,那該有多好哇!

我們單位國慶節不放假,我想請假去看你。可是,看護小羣的阿姨病了,我帶着小羣外出不方便。等過幾天,再去看你。盼望你的回信!

你的小燕子

宋振國把信紙貼在胸口上,哽咽在喉,他閉上眼睛,企圖阻止眼淚流下來,可是,淚水還是順着臉頰緩緩地淌了下來。他沒有去擦,任憑淚水流到了脖子下面。少頃,白曉燕信中的話語響在耳邊,“你不要忙起來就忘記吃飯喝水,讓我惦念。”宋振國翻身坐起,拿起飯盒,向食堂走去。

左鳳環經常頭痛,眼睛也經常看不清東西,高和平帶她去師部醫院檢查後,醫生給出的診斷是,腦部惡性腫瘤。生存的時間,不會太長。

高和平不忍心把實情告訴左鳳環,她強忍住眼淚,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左鳳環說:“問題不嚴重,只要休息一段時間就會緩解。”左鳳環是一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她從高和平不自然的表情當中,已經猜到了病情的嚴重性。她趁着高和平打水的功夫,跑得了醫生辦公室。“大夫,我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左鳳環緊張地問。“怎麼?你們連的同志沒有告訴你?”大夫反問道。“大夫,你就直接告訴我吧。”左鳳環顫聲說道。“你得的是腦瘤。”大夫直言相告。“咱們師部能治嗎?”左鳳環看來是不太瞭解腦瘤的危險性。“你這個病吧,我實話實說,沒有治癒的可能。”大夫一臉沉重地說。“那我還有多長時間?”左鳳環帶着哭聲問道。“最多還有三個月。”大夫的話,剛說完,左鳳環放生大哭。

高和平走了進來,摟着左鳳環的頭,輕輕地拍打着她的後背。少頃,左鳳環擡起頭來,擦乾了眼淚,鎮定地說:“高和平,我們回去吧,小海還在連隊等着我呢。既然命運如此,我也想開了,哭也沒有用。”高和平勸她通知佳木斯的親人一聲,她固執地不肯。她請求高和平,陪她度過最後的日子。

回到連隊,通訊員遞給高和平一封信。高和平拆開一看,是從小稱呼爲爸爸,其實是叔叔寫來的。

和平;

你好長時間沒有給家裡寫信了,我們都很牽掛你。前幾天,我又去找了找民政局,他們答覆說,我們已經給你們辦過手續了。是你們家,自己耽誤的。這次,隨信寄去民政局的證明。你憑此證明,可以辦理返城。你這次可不要再耽誤了。儘快回來,我們已經把你的工作安排好了。這件事辦不好,我們無顏告慰你的親生父母。希望你能體諒我們的難處。我們等着你的消息。

爸爸媽媽

高和平想都沒想,立刻回了一封信,談了左鳳環的情況,說明暫時不能回去。

晚上,左鳳環和高和平躺在同一鋪炕上,進行了徹夜的長談。“高和平,你說,我們來到北大荒,收穫了什麼?”“我們鍛鍊了自己,也爲家裡減輕了生活負擔。”“你說的是一方面,有人也收穫了愛情。對於我來說,在愛情的道路上,一路坎坷,撞的頭破血流。可是,我也收穫了友情。認識了你,這是我來北大荒最大的收穫。”“我也一樣,收穫了友情。”“你不只是友情,你也收穫了愛情。我是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人,我要是再不和你說,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別這樣說,你的病會好起來。”“你就不用安慰我了,我心裡清楚的很,我到了今天的地步,應該說是罪有應得。老天爺是睜眼的,什麼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到了時候,一定得報。當年,我爲了自己的前途,害死了魯文學,我一直心存愧疚,良心不安。我應該有這樣的下場。”“魯文學的事,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有自己選擇的權利。雖然,你的做法有些欠妥,但從主觀上,你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結果。”“主觀上,我是沒想能成爲這樣,可是,客觀上是我把他推向了死亡,我不肯饒恕我自己。我經常做噩夢,夢見魯文學向我招手,現在,我就要去陪他去了,我終於可以有機會向他贖罪了。我想讓你和連裡說一說,把我和魯文學埋的近一點,這樣他就不會寂寞了。”“好吧,我一定辦到。”“高和平啊,我早就看出來了,牛志強從心裡對你好,我不知道,你爲什麼不接受牛志強?是不是你和我一樣,心裡只有宋振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說的是心裡話嗎?”“是的。”“我是一個即將到另一個世界的人,我就和你說說我的心裡話。爲了沒能得到宋振國的愛,我以前怨恨過白曉燕。後來,我想通了,就算是沒有白曉燕的出現,宋振國也不會接受我,我不配。如果,沒有白曉燕的到來,宋振國一定會和你在一起,你也一定想到過,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可你,卻從來沒有怨恨過白曉燕。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的胸懷。當初,我要是能正確對待這個問題就好啦。看來,個人有個人的姻緣吶,強求不得。牛志強這個人,真是沒的挑。我看,你要是和他在一起,日子一定會幸福美滿。咳!我用婚姻做賭注,我輸光了家底,連生命也要輸進去了。”“你和鄒士飛過得不好嗎?”“好?成家後,我和鄒士飛每天過着同牀異夢的日子,我早就心力交瘁了,我追悔莫及呀。” “那我怎麼沒聽你說起過?也沒聽過你們吵架呀?”“我哪還有臉和你說?爲我的事,已經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鄒士飛對你可不滿了,除了他,我還沒聽別人對你有過非議,這都是我給你造成的。要是吵架就好了,軟刀子殺人更厲害,更折磨人。” “你怎麼不早說?我還以爲,他對你挺好的呢!我看他婚前對你不錯的。”“這就是人心叵測,世態炎涼!你是一個好人,你從來都把人看得那麼善良。今後,你也要多個心眼。我看牛志強是個一輩子可以依靠的人,你可千萬別錯過了。遇到這樣的人,又真心對你好的,是萬里挑一,千載難逢啊。我這可是肺腑之言,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就聽我一句勸,我把你看成是我的親妹妹,我着急呀。”“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會考慮的,你就放心吧。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就跟我說實話。”“你說吧。”“你說,女同志結婚了,是不是都要生孩子?”“那還用說嘛。從古代傳過來的就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孩子就是上帝送給我們的天使。怎麼,你不想生孩子?”“那倒不是。”“我看你特別喜歡孩子。”“這話,我只能和你說,我可能生不了孩子啦。”“你說什麼?”“真的。”“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是那次住院時,一個老家屬說的。她說,像我這樣有過**大流血的人,就不能生孩子了。”“這個,我也不太明白。你呢,也別太相信那個老家屬的話。以後,回城裡找大夫問一問。噢,我知道了,你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屢屢回絕牛志強的?我看,牛志強就是知道了這事,也一定不會動搖和你在一起的決心,我的眼光不會錯。”“可我不想連累他。” “要不然,我去探一探他的態度?趁着我還有一口氣,我想爲你做最後一件事。” “不用啦。我現在的心裡很亂。” “你的情況,是我沒有想到的。我看還是應該問一問牛志強,你別把問題想得太嚴重了。”“以後再說吧。”“我現在要去享福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小海,你一定要和牛志強成爲伴侶,我才放心。”“我會的,你放心。”“這就好啦。還有小海,這孩子從生下來,雖然是有親生父親,但從沒得到過父愛。鄒士飛把對我的怨恨,都轉移到了孩子的身上。他對孩子漠不關心,視同陌路。我原來還對他抱有希望,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徹底掉進了冰窖,我早就不指望他了。現在,我很快要走了,我不想把小海交給別人,只想交給你。我知道你沒有成家,太難爲你。可是,我只信任你。如果你要是答應我,我就了無牽掛啦。”“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小海,讓他快樂的成長。”“唉,我真羨慕白曉燕吶!你別看她和宋振國婚後聚少離多,可是,他們的心,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人家那才叫心貼心呢!不像我和鄒士飛,每天睡在一張牀上,彼此的心,卻相距十萬八千里,甚至不在一個地球上。我得到了一個失敗的婚姻,在情感上,我輸的一無所有。你是一個好人,我在另一個世界裡,也要保佑你,你一定會有一個幸福的婚姻。”

幾天後,左鳳環陷入了昏迷狀態,偶爾清醒的時候,就喊着高和平和小海的名字。高和平守在病牀前,喂水餵飯,倒屎倒尿。直到左鳳環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按着她生前的要求,高和平和送葬的隊伍,把她葬在魯文學的旁邊,讓她可以和她的同學在地下永遠做伴,一起長眠在北大荒的沃土之中。

高和平把哭鬧不止的小海領回了宿舍,緊緊地摟着他。半夜裡,小海哭醒了,大喊,“媽媽!媽媽!”高和平拍着他,哄着他,“媽媽在這裡,我就是你的媽媽。”小海安靜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