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浩這兩日心裡慌得很。
儘管他已經相盡辦法找機會面聖, 卻是一直沒有尋到機會能進大明宮。
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摸袖中的那封書信, 顧雲浩心裡更是着急了。
只怕再過幾日季銘就該要被押解回京了。
到了那時候, 肯定是一旦押解回京, 就會立即開始三司會審。
以着杜允文的行事做派, 定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讓季銘認罪, 而後上折處置季銘及季氏三族。
畢竟季家百年世族, 元化帝今次捨棄季家,也是無奈之舉,杜允文等人未必不擔心夜長夢多。
若是季銘一旦認罪, 那麼季航等人亦是逃脫不了,到時候要再想將季航救出來,那就更難了。
正在顧雲浩愁眉不展的時候, 卻見又一小黃門來到了都察院, 傳他入宮面聖。
這次的傳召對顧雲浩來說顯然是如及時雨一般,他當下便向陳雲華說了一聲, 就跟着那內宦一路往大明宮而去。
及至紫極殿, 顧雲浩發現, 這裡顯然跟前兩日那樣的感覺有些不同。
“微臣顧雲浩, 拜見吾皇。”
入內之後, 顧雲浩俯身下拜。
然而卻未等到元化帝準他起身的聲音, 卻是聽聞其吩咐許斌等人:“你們都退下。”
“是。”許斌應了一聲,便立即引着暖閣內的宮女內宦們退了出去。
顧雲浩心中疑惑不已,但俯身在地, 卻是隻看到宮人們自他身邊走過時擺動的衣裳下襬。
一時間, 宮人們全數退了出去,只餘下蕭穆言跟顧雲浩君臣二人。
“顧雲浩,你可知罪。”
這時,元化帝清冷的聲音卻復又響起。
顧雲浩心中一緊,開始思索自己所爲之事,當下便猜到了是去大理寺探望季航之事被元化帝所知,故而眼珠一轉,卻是假意否認道:“微臣不知,還望陛下明示。”
爲人君者,大多喜歡那種掌控全局的成就感。
作爲臣屬,最忌諱的便是在君主面前自作聰明,處處顯擺自己的能力。
“哼,還跟朕裝糊塗,前日夜裡,你到底在哪裡!”元化帝的聲音中似帶着幾分怒意。
聞言,顧雲浩忙將頭垂得更低了,當下連連請罪道:“陛下息怒,臣萬死,前日確實連夜去往了大理寺地牢。”
此言一出,元化帝卻是久久不言。
“起來吧。”
隔了許久,元化帝方纔嘆了口氣,讓顧雲浩起身。
“季航他現在如何了?”想了想,元化帝還是問了出來。
聽了這話,顧雲浩心知他料想的不錯,元化帝果然對季家還是有愧疚之心。
雖然心中暗喜,但顧雲浩卻知元化帝應該並不願意這樣被臣子算計,故而面色仍是絲毫不顯,只簡單地回話道:“看着不太好,與臣所熟識的季航簡直判若兩人。”
“是朕對不住季家。”
聞言,元化帝又是嘆息一聲,悠悠地道。
見着元化帝這樣說,顧雲浩卻是有些詫異。
即便是他猜想到元化帝對季家心中有愧,但也沒想到蕭穆言會這樣直接說出來。
要知道身爲帝王,就算是心中對誰存有愧疚之心,也不會輕易宣之於口。
顧雲浩並不似季航那般瞭解元化帝,故而見他突然說這樣的話,反而更爲謹慎,警惕元化帝是在以此話來試探他。
畢竟若是他承認了元化帝的這句話,那麼便是他也認爲元化帝虧欠了季家。
假如元化帝心胸狹窄一些,說不得就會因此覺得顧雲浩對他有怨懟之心。
故而聽了這話,顧雲浩即便是在賭元化帝心中對季家的那一抹不忍,卻還是滿面誠摯地道:“陛下何出此言?我等臣子效忠陛下乃是應當之事,季家之事雖然令人感嘆,但此亦是形勢所需,陛下又何須時時掛懷。”
說到這裡,顧雲浩但見元化帝面色一緩,便知他方纔的話說對了,遂又繼續試探地道:“即便是前兩日臣探望季航,他在獄中那般光景,卻也是自責沒有防範小人,讓陛下憂心。”
他的話雖然說得很虛假,但顧雲浩卻是曉得,這樣的話正是元化帝所愛聽的。
若是想要元化帝因着對季家的愧疚,而下定決心保下季航,強行求情顯然是行不通的,只得這樣以退爲進,看看能否讓這位年輕帝王迴轉心思。
果然,聽了顧雲浩的話之後,元化帝的眼中亦是極快地劃過了一絲苦悶之色:“他一向是個只曉得爲旁人着想的……”
話只說了一半,就見元化帝又立即調整好了情緒,轉眼便一臉肅然地道:“他可還有何話讓你帶與朕?”
這兩日,蕭穆言一直想着季家的事情。
雖然一次又一次的思量之後,還是覺得當初在太和殿上作出的決定沒有錯,但在剛剛那一瞬間,卻是突然有一種想要保住季家的衝動。
“倒是沒說什麼,只是他說向獄卒借了紙筆,寫了一紙絕筆信,交予了微臣,說是待他定罪論處之後,再替他交予陛下。”想了想,顧雲浩說道。
“哦?那便拿來朕瞧瞧。”
元化帝目色一閃,隨即漫不經心地道。
聞言,顧雲浩剛準備伸手取信,卻是突然之間心神一振,隨即卻是說道:“陛下恕罪,因是季航交代說是待他處決之後交予陛下,微臣一時也沒想到陛下今日會問及此事,故而還放在家中。”
說到這裡,顧雲浩又生怕元化帝轉了心思,嫌麻煩說不看那信了,便又連忙接着說道:“不如待會陛下遣了內侍與臣一道回府,取了書信來?”
他雖然這些日子都一直在算計着能怎麼見着元化帝一面,將那書信遞交給他。
但在剛剛那一瞬間,顧雲浩卻是極快地改了主意。
畢竟說了那是季航的絕筆信,若是他這樣時時刻刻帶在身上,那麼元化帝必然很容易就猜到這信乃是故意給他看的。
那樣的話,說不定元化帝就會認爲他們在算計帝王,到時候不僅救不下季航,更是連元化帝對季家的那一抹不忍之心都沒了。
要知道嶽鳶母女雖然現在已經安全了,但金蟬脫殼之計並非萬無一失。
如果元化帝念着跟季家的情誼,說不定會在這件事情上回護一二,到時候嶽鳶母女還能平安的生活下去。
但若是一個不慎惹怒了元化帝,那麼嶽鳶母女即便這一次逃脫了,只怕今後也只得生活在驚恐之中。
蕭穆言似乎並未發現顧雲浩的謀算,只是點頭‘恩’了一聲。
“景源,你我君臣雖是見面不多,但你應當是這朝中最與我心意相通的臣子了。”
這時,元化帝卻是突然話鋒一轉,說道:“新政之事,乃是你我君臣所願,眼下成了這樣,以你所見,可還有復起之時?”
聞言,顧雲浩只覺心裡噗通直跳。
在這個時候,他對元化帝卻是有了新的看法。
在最初新政開始之前,元化帝曾召見他商議新政之事,那是顧雲浩第一次私下面聖。
但是在那個時候,他只以爲元化帝僅僅是一個想要以新政爲手段,迅速完全掌控朝局的帝王而已。
畢竟當初的新政,不僅是稅賦,還是軍事、教育,那都是在一步一步的把權力從勳貴世族們的手裡剝離開來,從而收歸與帝王的手中。
因而,顧雲浩以爲,元化帝當初支持新政,不過是想改變當前勳貴世族對皇權的威脅罷了。
也是由於這個原因,當初在設定新政細則之時,他爲了能迎合元化帝的心思,順利將新政推行開來,許多細節都是有利於加強皇權的。
但是現在看來,元化帝卻並非只是一個只想着自己皇權的帝王,而是真的想要通過新政達到富民強國的目的。
“陛下,新政利國利民,臣相信,只要陛下有心新政,便永遠都不會晚。”
顧雲浩當下便直接說道:“眼下左相等人不知新政的益處,但三五年後,或許他突然之間想通了也說不準。”
這話說的含蓄。
杜允文並非是什麼不知新政的益處,也並非是因爲想不通,而反對新政。
這一點是朝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只是現在元化帝勢弱,特別是對軍隊的掌控力不夠,故而只得裝糊塗,對杜允文等人所爲裝作不知。
但元化帝絕對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甘爲傀儡之人。
顧雲浩這話,雖然說的是幾年之後杜允文能相通轉而支持新政,實際是含蓄的在說三五年後,元化帝便能走出當前的困境,從而掌控形勢。
到了那時,杜允文即便是再不願意,也只得被迫接受新政,‘相通’了。
元化帝顯然很滿意顧雲浩的話,但卻面色中還是帶着幾分悵然之色。
“三五年麼……”
沉吟了一聲之後,元化帝便恢復瞭如常,遣顧雲浩退下道:“你且回去吧,即刻去取了那書信來。”
聞言,顧雲浩心知季航多半是有救了,當下自是喜不自勝。
“微臣告退。”
見顧雲浩離開之後,元化帝卻是急急地往後面的引枕上一靠,面上盡是痛苦之色。
三五年麼……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國強民富的那一天……
想到這裡,蕭穆言更是面色慘白,渾身帶着一種疲憊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