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避免太多不必要的麻煩,胡、薛兩人儘量不進大州大府,而是借宿在民家或者路旁小客棧,有時錯過宿頭,便在野外露宿,夏季剛過,餘暑仍存,並不寒冷。胡天常會獵些野味來做燒烤,兩人都不太精通廚內技藝,活學活動,起初烤得野兔野雞,不是燒焦了,便是夾生重製,後面火候足夠,又是腥騷味濃,不易入口,後來買了胡椒粉、孜然、八角粉、鹽等攜在身上,邊試着加減,漸漸整得野味就相當美味了。兩人且遊且往西行,日子過得非常愜意。胡天真心希望,不要有那些江湖事羈絆,和她一直就這樣,要不在遊山玩水,要不就是在遊山玩水的路上。
這日來到長壽府城外,已是仲秋。“後天便是中秋節,我們不要在城外住了吧,去城裡尋間大客棧,好好地過個節,再出發。”胡天提議說。
“官府對我們追拿的緊,還是別進城了,省得又有不少是非上身。”薛若雲說,“在城外宿營也好。”
“只是太苦了你了。”
“有你在,我不覺得有任何苦。往年中秋時,我父親總是喜歡和部下一起喝酒,喜歡看美人跳舞。我不愛那些熱鬧勁,便只和養娘泡上茶,在花園裡,吃月餅賞月。今年能有你陪我,我很滿足了。”
“既然你願意,那我們中秋那天便登上這附近最高的山,在山頂平地,喝茶,吃月餅,看月亮。”胡天笑笑說,“雖說這樣,那也總得去城裡買些酒食,茶點。”
“好,我和你一起去,不過在城裡最好小心點,別讓人認出來。”
兩人便往長壽城中走去,到了城門口,果見城門邊張貼着懸賞榜文,數個閒人在那裡觀看,指指點點。胡天眼力好,遠遠就看到上面圖畫的正是自己,於是低下頭,要悄悄地走過去。這時,一句洪亮的聲音響起:“胡天,原來時你!”
胡天、薛若雲共同吃了一驚,擡頭見前面十步外站着一個粗猛的中年漢子,一身玄衣,身背大刀。
“郭,郭大哥,真的是你?”胡天震驚之餘,也是心喜。來得人正是破天刀郭磊。
“哼,你這個叛徒,誰是你大哥!我郭某之名,你不配呼叫。”
“郭,郭大俠,你真的誤會了。那些時日,我假裝屈身於魔教,只不過想打探你的消息,天幸你最終安全逃出來。”
“少花言巧語。”郭磊拔刀在手,往薛若雲一指,說,“那我問你,此女是誰。”
“她,她是薛小姐。”
“好一個薛小姐,魔教教主薛傲之女,這個,你總有膽量承認吧。”
“是,我承認,但魔教薛教主已被魔教長老東方宿害死,現任教主已易他人。”胡天說。、
“那又怎麼,那一樣改變不了她魔頭之女的身分,一樣是個大禍害。”
“但她是好姑娘,她不會武功,根本不會害人。”胡天分辯說,涉及到薛若雲的聲譽,他須全力維護,只因她是個善良的姑娘。
“哼,真是好笑,花柳巷中竟出處子。”郭磊冷笑一聲,“你要是想跟魔教撇清關係,便把她殺掉。”
“郭大俠,你豈能如此說她,要我傷她,絕不可能。”胡天也漸來了犟脾氣。這時,幾個閒人圍了上來,在一旁看好戲,有的認出胡天正是榜文通緝的要犯,出聲讓郭磊抓他去見官。
“那還說什麼廢話。江湖傳言你還得了薛魔頭的真傳,練就修羅刀法,不如亮出來見見真章吧。這次,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好,要比試,我答應你,不過,可否緩多兩日,便是後天晚上,中秋月圓之夜,城西最高峰峰頂處,到時我定不會讓郭大俠失望。”薛若雲在這裡,胡天不想魯莽行事。
“讓你多活兩日,沒問題,後夜城西山峰之頂。”郭磊是磊落的漢子,“只希望你還沒忘了信之一字怎寫。”說着,轉身走進長壽城。
這時,圍觀衆人嚷嚷着要合力擒拿胡天見官。胡天臉色一沉,一雙刀刃般的目光環週一掃,一股威嚴,頓時將衆人攝住。胡天沒再想進城,拉着薛若雲,繞城而去。
“胡天,謝謝你處處維護我。”
“傻姑娘,你本來心地善良,我不能讓別人冤枉你。”胡天微一笑說。
“可他們認定我是魔教之女,爲此卻讓你跟着蒙受冤屈。”薛若雲擡頭望着胡天說。
“不關你的事,他們並不是因爲你而冤枉我,誤會由來已久,也一時難解釋得清。只要我行得端,做得正,便不怕他們說三道四。”胡天安慰她說。
“你真的要跟那個大漢子比武嗎,他能從修羅谷逃出來,武功必定不凡,剛纔我看他的氣勢,絲毫不下於當年我父親。”薛若雲擔心地說。
“確實如此。但是男人承諾的事,不能反悔。你也不用焦心,我雖可能贏不了他,但也沒那麼容易讓他傷着。”胡天說,想讓她儘量放心。
“不。因爲他有傷你的心,你無害他之意,從這一點上來看,你便輸定了。”薛若雲說。
“爲了你,我絕不會輸於他,好不好。”
“你不必的,你可以把我綁了,交由他處置,便可避免這次爭鬥。我聽你們說話,從前你兩人必有很深的交情。”薛若雲低下頭去,說話聲很堅定。
胡天扳過她的肩,讓她看向自己,說:“記住,若雲,在這個世界,我不能沒有你。我不是說過嗎,前路再難,我也會與你攜手面對。你不要再說自暴自棄的話了好麼。”
薛若雲感動得一陣抽噎,撲到胡天懷裡,叫聲:“天哥。”
胡天緊緊摟住她說:“這兩天,我得想個法子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纔去赴約。”
“不必了,我會一直跟着你,哪怕你敗了,倒下,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薛若雲堅定地說,“所以,你不是爲自己而戰,你是爲我們而戰。你勝,則我們勝,你輸,則是我們的全部。”
“嗯!”胡天沒再多說什麼,內心有股聲音在喊:“我不能輸,我不會輸!”
長壽城西,雞公嶂,滿山的青松,少有雜樹,山頂是平地,也是古鬆參天。這兩天,薛若雲儘量不給胡天任何壓力,胡天也絕口不提與郭磊那一戰的事,兩人餓則烤松雞,渴則飲甘泉,困了,便宿於松枝上,如野閒雲野鶴般,自由自在,是從來沒有過的輕鬆感覺。兩天過得特別快,轉眼中秋佳節,月升東方。
古鬆間,明亮的月光投下來,將一條粗壯的黑影拉得很長。郭磊便靜靜地盤坐在一塊大石上,閉目養神,等待對手到來。不久,胡天也與薛若雲攜手飄然上山。見到郭磊,胡天並不着急,而是遠遠在另一塊大石上鋪上厚布,讓薛若雲坐下。胡天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然後轉身,大步向郭磊走去。
“很好,你總算不會食言。”
“若不是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向郭大俠出手。”
“你爲了那妖女,你連命都可不要,是與不是。”
“正因爲她不是妖女,值得我用生命去守護!”
“鏘!”郭磊已拔刀在手。胡天也慢慢將刀取出,郭磊對胡家有恩,他絕不會先出手。“很好。”郭磊看出他的心思,便不含糊,舉刀直刺過來。他這一刀僅用了兩成功力,他不想在先出手上佔便宜,但這一招仍隱有怒濤之聲,氣勢雄渾。胡天便還了一招修羅刀法的八方式,此招攻守兼具,但並不霸道。
郭磊得見修羅刀法,見獵心喜,更看出胡天內外功俱達上乘,不禁暗暗讚歎,手上的刀法,卻越來越猛。破天刀如其名,刀招中不時夾雜着雷吼龍吟之聲,刀光如電,像是要將天劈開。饒是胡天此時內功深厚,也被他的刀法逼得幾欲喘不過氣來。胡天打起十二分精神,絲毫不敢分心,將修羅刀法使個十足十。胡天早已知道,修羅刀法必須以攻代守,或只攻不守,這樣才能發揮最大威力,於是,不管郭磊的破天刀多麼霸道,胡天還是凜然無懼地迎上去。
郭磊見對手堪匹,大是興奮,如酒鬼擁有無盡的酒藏,同時遇到同樣嗜酒如命的人,怎能不開懷暢飲。戰鬥中,郭磊渾忘了是來取胡天性命的,只不斷將修羅刀法與已刀印證、比對,嘆惜沒能在薛傲活着時過上幾百招。這胡天卻也是難得一遇的喂招好手。高手過招,覺浸其中,已不知日月幾時。這可能是最近幾年郭磊戰鬥得最痛快的一次,比那天在川西中了魔教埋伏暗算,被魔教幾大高手圍攻還暢快,還帶勁。
這戰也是胡天自練成修羅刀法以來,面對得最艱難兇險之戰。儘管看起來,胡天的使出的每一招均能將郭磊的招數逼開,但胡天是全力以赴,如在考場的學子,而郭磊是任意而爲,如酒後寫狂草的張旭,渾灑自如。過了三百多招,胡天已是汗溼脊背,而郭磊只是氣息微急,高下立判。但胡天不能輸,因爲他不是爲自己一個人而戰,他的意志被激到巔峰,他的精神比任何時都專注,爲這戰,他毫無保留,全身心投入,哪怕到最後,只剩一口氣息,只剩一絲力量。以在遇到外科重大手術,也是要做個七、八個小時,也是絲毫不能分心,也是累得直不起腰,但從來沒有像今夜那樣,用性命而戰。刀風揚起間,針葉像雨一樣紛紛而落。
這時,一僧一道飄然上峰,也遠遠站着,觀看這一場武林中罕遇的高手對決。
再戰了二百餘回合,胡天漸漸力有減弱,出手慢了些許,而郭磊的氣力卻如江河不盡一般,連綿不絕,每次出招,胡天都已不能完全將對方的刀招逼開,只能後退步許閃避。漸漸地,已退到山頂的邊緣,被對方佔據居高臨下之勢。
那邊,薛若雲也看出,胡天終將一敗,但她仍是淡淡地坐在那裡,因爲,任何結果,她都可以接受,都會和胡天一起承受。
那一僧一道負手而立,不時微微點頭,眼中露出無比讚許的神情。
忽然,“當”地一聲震天價響,兩刀相交,胡天再也拿捏不住,寶刀脫手飛出,破石入於地上。而郭磊的寶刀去勢只稍減,仍是直直地劈向胡天左頸脖處。再避無益,胡天只有閉目待死,但,刀勢忽頓,凌厲的刀風仍將他的脖子刮開一道血口子,鮮血長流。
“你爲什麼不動手?”胡天問。
“你真的要跟那女人廝守一輩子,寧死也不後悔。”
“是的,絕不後悔。”
“那你去吧,但願今後不再相見,你挾技作惡,我郭磊隨時都會取你性命。”郭磊回刀,轉身便走。他走到一僧一道面前,拱手說:“真陽寺,紫宵宮兩大掌門駕臨,太也給我郭磊面子。”
“郭大俠早已聲名著於江湖,我兩個老朽有心結識,只是一向無緣。今夜中秋佳節,卻有幸一見郭大俠大展神功,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足慰平生啊。”修緣大師說。
“然今夜兩位特意尋我,可有要事。”
“郭大俠快人快語,我兩此番前來,卻有要事。可否借一步說話。”坎陽真人說。郭磊點點頭,三人並步消失在松林月色中……
而,胡天和薛若雲緊緊地擁在一起,此時,有重生之感,經此一戰,他們彼此,更懂得珍惜。
直到第二天下午,已西沉,胡天仍是一覺不起,他太累了,幾乎虛脫。薛若雲也不吃不喝,一直守在他身邊。
胡天睜開眼,感覺這個世界已完全不同。黃昏的餘光,照進松林,山林間數聲鳥語,此時情境,比任何時候都美。
“天哥,你醒了。”薛若雲輕輕地說。
“嗯。我睡了好久。”胡天輕輕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睡了好久。”
“你一直在等我。”
“一直在等你。”
“我們走吧。”
“好,我們走。”
下得山,取官道仍往西行。“沒想到還是讓你過了一個沒有意思的中秋。”胡天輕輕握住她的手,笑着說。
“但卻是讓我刻骨難忘的中秋,天哥,只要我們都沒事,其他還有什麼是更重要的嗎,平安就好。”
“我胡天得妻若你,畢生無憾了。”胡天將彼手握得緊緊的。
“難道我已答應做你妻了嗎。”薛若雲也笑着說。
“不是我,還有誰娶你。哈哈。”胡天開懷而笑。
“瞧你臭美的。”薛若雲假作輕嗔,“有人來了。”說着掙開胡天的手,怕不好意思。
“誰呢,這麼不懂事。”胡天看向來路,遠遠一白衣青年劍客,匆匆而來。那人也看到胡天兩人,不由地開聲喊:“胡兄!”
“蘇兄,你怎麼來了這裡。”相遇的正是衡山派大弟子蘇智信。
兩人快步走前,相見了,各問安好。胡天問:“蘇兄作爲武林盟主,怎麼有空。”
“別提了,幾月前在洞庭湖除患,被盟主長老說濫殺,把這個盟主之位奪了,現在任盟主的是武當派的凌虛道長。”
“這樣啊。”
“凌虛道長德才自然遠勝愚兄,有他帶領,對抗魔教大業,不愁不成。”
“那倒是,道長對我有半師之誼,可惜我爲你們正派不容,要不然當往去助他。”
“胡兄,有你相助,正道自然如虎添翼,還望你能放下這其中芥蒂。”蘇智信說,“晚夜在長壽城中遇見我師父,才知正派聯盟已請動郭磊郭大俠相助,郭大俠答應引導聯盟進入修羅谷,攻打魔教,我看這場大戰很快來臨。而我也因此得知蘇兄你來了此地,因此天明就尋了來。”
“哎,郭大俠認定我與魔教有勾結,已將我視爲仇敵。你們結盟,自然馬到功成,我更不好摻合進去了。”
“這個誤會遲早會解開,你與郭大俠均是武林人傑,昨夜中秋一戰,真陽寺和紫宵宮的掌門親見,不久將江湖遍知啊。”
“我只是敗軍之將而已,哪敢言勇。”
“郭大俠畢竟成名多年,武功與我師父也不相上下,我輩能在他手下走滿百招,已是很不起了。哎,不說這些,這位姑娘,真是的那個……?”
“對,她是魔教前任教主之獨女,姓薛,名若雲。若雲,這位是我的知交好友,衡山派後輩最傑出的劍客蘇智信兄。”胡天正式介紹。
兩人見了禮。“我看薛姑娘並不會武功,當然跟魔教其他人物不同,胡兄,這點上,我支持你。”蘇智信說。
“蘇兄,謝謝。對了,慕容小姐呢,怎不見她同來?”
“哎,別提了。”
“怎麼說?”
“她已成吳王世子妃,自然富貴榮華不可同當日而語。”
“啊!!”胡,薛兩人不由地同時驚呼,因他們不久才從吳王府闖出來。“蘇兄,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她倒不像是貪圖富貴之人,只因那次盟主之爭,你傷了他大哥,慕容家自然絕無任你們交往之理。”胡天安慰他說。
“我會放下的,沒事,這一個多月來,我在大洪山九泉寺養傷,頗看開了些。我這次傷愈下山,正因我師父傳信正魔大戰在即,讓我前去相助。”
“那麼說,最終決戰終於要開始了。”胡天點點頭說,“可是,我覺得其中還有些不妥。”
“胡兄認爲,有何不妥?”
“我認爲事情進展得太快太也順利。魔教主力仍在,若掉入敵方設制的陷阱,恐怕對你方不利。而且,”
“而且什麼?”蘇智信問。
“而且我以爲正派當中有魔教的奸細,消息一旦走漏,魔教定然早有防備。”
“我也擔心這點,很早便留心察看誰是藏在正派中的奸細,可是他們隱藏得很好。”
“你師父他們知道不?”
“我跟他們分析過,但師父叫我不可讓隨便猜忌同道,免得生出不必要的嫌隙。”
“他自己可能已有計較。”
“尚未可知。”蘇智信轉過話頭說,“對了,我看你們一路向西而行,不是還要趟這淌渾水吧。”
“薛姑娘還想再回一趟修羅谷,有些放不下的事料理完,然後就永遠離開那裡。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泄漏正派方面半點消息的。”
“我自然放心胡兄,何況聯盟的具體計劃,到目前爲止我都還不清楚呢。”
“蘇兄,我們在此別過?”
“好,我要去一趟涪陵,今日沒空相聚,他日相逢,定要好好喝上幾杯。”
“一定,到時希望見到蘇兄攜嫂子前來。”
“哈哈,愚兄定當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