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氣罕見地陷入沉寂,只能聽到密集雨點敲擊在房頂時發出的聲音。
在興旺酒店走廊之中時,鐘山幾人步步緊逼,氣焰囂張,而溫簡言則是好脾氣地妥協退讓,不與他們發生任何衝突,而現在,不知不覺間門,雙方之間門的氣勢顛倒,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溫簡言成爲了那個不動聲色掌握全局,操縱事件走向的人。
他耐心地等待着。
終於,鐘山一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我……我選第二種。”
這纔是最穩妥的方式。
雖然這一位“住客”會算在對方小隊的賬上,但是,就像對方剛剛說的那樣,興旺酒店一整天內會熄燈三次,就算這次錯過,也還有另外兩次機會,他們大可以通過這次摸清楚襲擊的方式,也能大大降低接下來的死亡風險。
“好。”
溫簡言微笑了一下,對鐘山的選擇似乎並沒有半點意外。
他扭頭看向黃毛,說道:
“你去取畫。”
黃毛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雖然害怕,但是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由自己來拿畫是風險最低的。
這樣分配的話,作爲戰鬥人員的雲碧藍和陳默就能空出手來,以防危險發生。
黃毛走向畫幅。
那身形模糊的女人一動不動地端坐在畫布內,在黑暗之中顯得極爲模糊,唯有一張慘白的臉清晰鮮明,顯得格外詭異。
他不敢多看,只是扭過頭,一邊小心地避免自己的手指接觸到畫布,一邊將它緩緩擡起。
那幅畫雖然大,但是分量卻並不算太重,即使是黃毛一個人也能輕易拿起。
溫簡言站在一旁,視線並沒有落在黃毛的身上,而是全神貫注地觀察着周邊的情況。
在畫幅離地的瞬間門,溫簡言注意到,頭頂的雨似乎突然變小了,剛剛還傾盆而下,密集地砸在屋頂的雨滴毫無預兆地緩了下來,那密集的噪聲漸漸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
雖然早有預料,但他還是心裡一突。
溫簡言清楚,按照規則……襲擊要來了。
“走!”他言簡意賅地說。
雲碧藍和陳默一前一後護住拿着畫的黃毛,一邊審慎緊張地觀察着周邊情況,一邊順着來時的路快步往回走——
“滴答。”
一滴雨水自破損的屋檐向下滴落,落至地面的水窪之中,平靜的水面泛起波紋,顯現出一種隱隱約約的慘白色澤,像是有什麼詭異的存在正在水面之下蠢動。
一行人很快回到了破屋門口。
歪斜的屋門半敞着,外面是陰沉沉的天色,灰黑色的天空壓得很低,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果然,和剛剛在屋內聽到的一樣,屋外的雨確實變小了,雨水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在地面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如果是現在的雨勢,他們應該能在外面待上不短的時間門。
青石板路歪歪斜斜地向着遠處延伸。
不遠處,在來時的方向,隱約可見一扇半敞開的房門。
只要通過那扇房門,他們就能回到興旺酒店內部。
除了雨勢變小了之外,外面似乎並沒有什麼過多的變化。
但是,正是這種過分詭異的平靜,才令人感到格外的不安。
“……”
衆人對視一眼。
無論如何,現在只能出去了。
由於沒有負擔,鐘山一行人先衝出了破屋。
一路上,他們並沒有受到阻攔,而是順利地到達了青石板路的對面,但是,他們並沒有立刻進入興旺酒店內部,而是在門口等待着他們。
這倒不是因爲他們多有團隊精神,而是爲了觀察這次的襲擊究竟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以防下次遇到。
隔着稀疏的雨滴,隱約可見對方小隊模糊的人影。
顯然,由於他們手中並沒有拿畫,所以並未受到襲擊。
可等輪到溫簡言他們時就不一樣了。
“二十分鐘。”
白雪忽然擡起眼,再度開口道。
有了上次的經驗,溫簡言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一次,他們在雨中所待的時長延長到了二十分鐘,也就是說,如果二十分鐘都無法回到興旺酒店內部,他們就必須回到破屋內,等待身體恢復再行動。
溫簡言掏出懷錶,看了眼時間門。
距離興旺酒店內熄燈已經過去二十三分鐘了,也就是說,還有最後三十八分鐘就要再亮燈……
想要在此之間門回到酒店,他們最多隻有兩次機會。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扭頭和自己的隊友們對視一眼,點點頭。
“走。”
伴隨着一聲令下,他們一齊向着門外衝去,徑直向着興旺酒店的方向跑去!
冰冷的雨珠不規律地落下,滴落在他們的面孔之上,帶來一股森冷的寒意,但卻並沒有像剛剛一樣,轉瞬間門就帶走他們過多的體力,反而是一點點地,蠶食消磨着他們的生命力,持續,但是緩慢。
他們這次能在雨水中待上不短的時間門,可是,按理來說,如此短暫的距離,應該用不了這麼久纔對。
才跑出破屋沒多久,溫簡言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越向前,身體的就變得越來越沉重,奔跑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遲鈍,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在脊背上,讓他們喘不上氣來。
明明只有短短几十米的距離,但是,隨着時間門的推移,這段青石板路就像是走不完似的,無窮無盡。
等他們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時,就已經幾乎直不起腰了,雙腿彷彿負重千鈞,稍微向前踏出一步,就要花費十幾秒的時間門。
黃毛的臉色漲紅,鼻尖冒着汗珠,艱難地扛着那副逐漸沉重的畫,扭頭看向溫簡言:“隊長,我,我走不動了!”
陳默咬着牙:“隊長,照這個趨勢下去,我們二十分鐘絕對走不到對面!”
溫簡言也同樣清楚到了這一點。
他低下頭,掃了一眼手錶。
他們離開屋子大概只過了不到四分鐘,倘若在這個時候回到屋子內,即使下一次再出來,恐怕和這次的區別也不會太大,所以,如果想要活着回到興旺酒店內部,就務必要在這次內搞明白原因,以及破解的方法。
“嘗試一下使用道具!”
“沒有用處……”
雖然加速道具和暫時提升力氣的道具都已經激活使用,但是,他們身體上的沉重感卻並沒有消失,就連速度也沒有提升半點。
看樣子,這個副本在某種意義上和上個副本有着些許類似之處。
只要他們進入了副本的體系內,就無法使用體系外的道具將=解決危機。
這就很麻煩了。
溫簡言感到,自己肩膀上壓着的重量已經完全超負荷了,肩背手臂的骨骼在重壓下咯咯作響,肌肉也隱隱作痛,即使只是單純站立不動都感到強烈的疲憊感,彷彿只要再向前走出一步,就會被徹底壓垮。
但是……這種重量究竟是怎麼來的?
溫簡言咬緊牙關,大腦瘋狂地運轉着。
明明一切都和剛剛沒有區別,究竟是什麼困住了他們,讓他們無法離開?
“滴答……滴答”
雨滴在身邊落下。
忽然……溫簡言似乎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等等,並不是所有東西都和剛剛沒有區別。
雨變小了,不是嗎?
原本的傾盆大雨現在變成了時不時落下兩點的小雨,稀稀落落地滴在水潭裡,發出不規律的滴答聲。
在剛剛下大雨的時候,瓢潑大雨落在地面上,水泊表面始終被攪亂着,什麼都無法映出,而現在,伴隨着雨勢減小……
地面上的水灘似乎也變得平靜了下來。
他回想起在進入副本前,白雪給他的告誡。
——“小心影子”。
溫簡言感到自己後背寒毛直豎。
他邁開步伐,向着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處窪地走去。
半凹陷的青石板路處,積着一灘積水,積水的表面平靜了下來,只偶爾落下一兩滴雨,帶起一點微微的漣漪。
溫簡言在水面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以及——
無數覆在他身上的,慘白的手臂。
一隻一隻一隻,層層迭迭,死氣沉沉的肢體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被水泡白腫脹,青白色的,僵硬發直的手指死死的捉着他,向着要將他向着水中拽下去一樣。
無數死屍小山般地壓在他的身上,還在越來越多地向下上爬來。
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門,溫簡言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扭頭向着身後看去。
脊背上空空如也。
沒有溼漉漉的慘白屍體,也沒有一隻又一隻的青白手臂。
但是,溫簡言卻清楚地知道……
某種意義上,它們就在自己的身上,雖然看不到,但是身體卻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溫度,以及沉重的重量。
他扭過頭,咬牙對自己的隊友們說;
“走!回小屋!”
遠處,鐘山幾人隔着稀薄的雨幕注視着不遠處溫簡言小隊的行蹤,眉頭緊皺,低聲地彼此交談着。
“發生什麼了?他們爲什麼要回去?”
“不清楚……”
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到溫簡言幾人從房屋內出來,然後像是被什麼拖住了似的,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在低聲交談了一陣子過後,轉身回到了小屋內。
鐘山幾人面面相覷,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歪斜的破屋內,屋檐擋住了落下的小雨。
在進入到黑暗當中之後,溫簡言幾人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重量漸漸減輕,到最後逐漸恢復了正常。
衆人急促地喘着氣。
明明剛剛只走了不到十米的路程,但是所有人都像是一口氣跑了近千米似的,額頭冒汗,喘氣不止。
“所,所以,剛剛是怎麼回事?”
黃毛喘了口氣,扭頭看向溫簡言,艱難地問道。
溫簡言沉着臉,將剛剛自己在水泊內看到的東西告訴了衆人。
他講的很簡略,但所有人都仍感到一陣涼意從背後升起。
雖然剛剛並沒有親眼看到,但是,即使只是知道壓在自己身上的是被水泡脹的屍體……這本就很讓人腳底生寒。
雲碧藍緊皺起眉頭:
“那……我們又怎麼擺脫它們?”
系統商城內的道具不管用,那些屍體看不見摸不着,只要被纏上,就無法擺脫,即使知道了重壓的來源,他們也無法在二十分鐘內從這裡逃離,
溫簡言垂下眼,沉思半晌。
幾秒之後,他緩緩說道:
“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雨水變小,不再攪亂水面,他們的身上纔會出現那些屍體。
也就是說,那些屍體並不是肉眼無法看到,只有水面才能照出的那種存在,而更像是水面之下的某種產物……
在他們的影子落入水池之中後,纔會附着上來。
而在他們遠離水泊之後——就比如現在,一切又會恢復正常。
“總之,接下來,我們儘量避開地面上所有的水泊。”溫簡言擡起眼,說道。
“我們剛剛就已經——”
“不,不是不要踩進去。”溫簡言搖搖頭,擡起眼看向衆人,道,“是避免自己的影子映入水泊裡。”
“……”
衆人一怔,彼此對視一眼,露出了恍然般的神情。
很快,在準備妥當之後,一行人重新整頓,再次出發。
這一次,他們十分小心,不僅僅注意着不再踩到水泊之中,還儘量避免自己的影子落入水池內。
雖然這仍然無法完全避免……但是,他們卻能明顯感受到,自己這次身上重量增長的速度,要遠遠比上次慢的多。
衆人鬆了口氣。
也就是說,溫簡言的方法起效了。
只有在影子倒映在水面內時,那些“東西”纔會順勢攀到他們的身上。
很快,他們就已經走過了一大半的路程,遠遠超過了上次的進度。
但是……還沒有等衆人放下心來,異變陡生!
抱着畫的黃毛突然感到自己的腳下一沉,他一驚,低下頭向着自己的腳下看。
自己的半隻腳落在了水泊內。
但奇怪的是,明明只是稍稍凹陷下去的小小一片水灘,此刻卻好像深不見底,他的腳一個勁地向下沉着,就像是……
有什麼東西在將他向下扯一樣。
“?!”
黃毛瞳孔一縮,臉上露出了驚慌的神情。
他心下一緊,下意識地將腳從水面下拔出,但是,更強大的拉力傳來,拽的他一個踉蹌。
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門,他的大半條腿就陷入到了水泊之中。
黃毛尖叫:“快!快來幫幫——”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伴隨着嘩啦一陣水聲,只見一隻慘白的,溼漉漉的手猛地從水灘之中伸了出來,從下方死死的捉住了他的腳腕。
“!!!”
在看到那隻手的瞬間門,黃毛的臉色瞬間門刷白,整個人都激烈地掙扎起來。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他一手緊握畫框,一邊發出慘叫。
聽到聲音,其餘幾人猛地轉身,扭頭向着這個方向跑了過來!
然而,水面下的“人”爬上來的速度要遠比其他幾人快的多。
手腕——手臂——肩膀——
青白髮漲的肢體從水面之下伸出來,明明只是很淺的一小片水,其下去卻彷彿有藏着無底的是深淵。
一張慘白的,微笑着的臉,漸漸從水下浮現。
渾濁的淺淺水下,那雙漆黑詭異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黃毛,然後緩緩地上移,上移——
“啊啊啊啊啊!”
黃毛更加淒厲地慘叫起來,更加瘋狂地掙扎起來。
此刻,其他幾人也總算衝了過來。
陳默和雲碧藍眼疾手快地死死拽着黃毛,他們一人拉着他的胳膊,一人拽着他的腰,以防他被拉下去。
但是,人類的力氣還是太小了,即使有兩人抓着黃毛,他的身體還是一個勁地向下沉去!
在黃毛悽慘的尖叫聲中,一個帶着僵硬的,儀式化微笑的慘白人形,緩緩地從水面之下爬了出來。
“等等,那是——”
遠處,鐘山小隊的一人倒吸一口涼氣,一眼就認出了那從水下鑽出的人影。
那分明就是他們當中沒有來得及跑進房間門內的隊友!
就在剛剛,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地的水,消失不見了,然而現在卻居然再一次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而且還是以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怖方式。
“救命!救命!!!”
黃毛連聲慘叫着,手指在空中胡亂抓着,但還是無法阻止自己身體下沉的趨勢,不過眨眼間門,原本只能沒到腳腕的水窪,就已經吞到了他的腰間門。
他的眼裡滿是絕望,被嚇得渾身發抖:
“有東西在nbsp;“……”
溫簡言的視線下移,落在了陳默和雲碧藍的腳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畢竟青石板路並不平整,即使他們再小心,也無法完全避踩到水窪,但是,只有黃毛被攻擊了,也就是說……
黃毛之所以被攻擊,不是因爲他不小心踩到了水灘,而是因爲他手中的畫。
溫簡言猛地擡起眼,向着水中的黃毛伸出手,言簡意賅地命令道:
“快!把畫遞給我!”
黃毛也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把畫框遞過去——
溫簡言擡手按住了潮溼的畫框,然後猛地用力一掰!
只聽“咔嚓”一聲,已然腐朽的畫框被掰下了個角,輕而易舉地就被拆卸成了幾塊,隨意地丟棄到了水中,眨眼間門就沉沒了。
溫簡言擡手一扯,將畫布從畫框內扯了出來。
“……”
場下似乎陡然陷入了死寂。
其餘幾人呆呆地注視着他那過分大膽的動作。
就連攀在黃毛腿上的屍體都短暫地停止了行動。
溫簡言把畫布團吧團吧,一把塞進了口袋:
“還愣着幹什麼!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