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沐浴

“皓兒……”

沈夫人站起身來, 看向靜立在門前的男子,眸底暈開一絲愧疚,她將木琴交到蘭姑手中, 提裙走至沈祁皓身前, 淡淡道:“她所言, 你都聽到了罷。”

沈祁皓淡淡一笑, 點了點頭。

沈夫人喟嘆一聲, 眼角卻仍帶着一絲笑意:“如此,你還決定要守護她一生麼?”

沈祁皓走下樓來:“不了。”面上淡笑依舊,給往日略染戾氣的面容添上一抹成熟的從容, 餘後的聲音卻是那般堅定,“其實比起守護, 孩兒更想擁有。”

沈夫人擡眸看去, 但見沈祁皓那雙棕瞳中帶分天真的期冀:“娘, 你說,北音會不會心中有我?”

沈夫人走上前來, 擡起右手,指尖滑過他深雅的輪廓,慈祥一笑:“她心中是有你的,若不然,她不會不答而去。”

沈祁皓微微一震, 進而薄脣一挑, 將沈夫人的手握住:“當真?”

沈夫人點頭:“騙你作甚?”

沈祁皓想了一想, 心下卻還帶分苦惱:“可孩兒到底要如何做, 才能真正的知道她的心。”

沈夫人鳳眸一眯, 颳了刮他俊挺的鼻樑,似笑非笑:“這感情方面的事, 你還真跟你爹一個樣,木魚腦袋一個!”見沈祁皓眉峰一蹙,不由失聲一笑,“傻孩子,爲娘告訴你,現在當務之急,並非你如何知道她的心意,而是如何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沈祁皓怔了一怔,蹙眉道:“北音自己的心意……”棕眸中閃過一絲惘然和落寞,進而化作脣角的一絲苦笑,“她不是說了不愛孩兒麼。”

沈夫人笑道:“所以你就決定放棄了?”

沈祁皓面色微變:“不是放棄,孩兒從來沒有放棄過。”

沈夫人垂下眼眸,抿脣不言,沈祁皓望向竹簧幽深之處,薄脣輕揚道:“娘也知道,現如今,太子府和將軍府聯盟,丞相府和宣王府裡應外合,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禮,孩兒既然是太子的人,便不能在衆人之下接近北音。若是任着我的性子胡攪蠻纏,非但許墨宸會找她麻煩,我爹和易丞相也會去找她麻煩,故而孩兒只能忍,可是……不能同她相見,孩兒又憋得那麼難受。”

說及此處,林間長風過眼,清香一陣,沈祁皓微微一笑,眸中之光如花瓣落湖,盪出一絲細細的漣漪:“在北嶺那三年,孩兒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想起她的模樣,想起她在梨花林下對我笑,想起她一個人蜷縮在榻上哭……娘,你不知道,她那個人雖然看起來冷冷淡淡,心卻是軟得要死,每次孩兒跟她吵完架,她都會躲到牀幔裡去哭……”說及此處,竟低下頭去,笑出聲來,“孩兒當真拿她沒辦法,好多次都想認真教訓她一番,卻沒有一次能狠下心來。那日她成婚,孩兒真想就此帶她遠走高飛,不管她願不願意,不管爹責不責怪,不管天下人怎麼看怎麼想……可一旦想起三年前對爹立下的誓言,孩兒便又猶豫了。”

語畢時,四處蒼翠飄渺,恍若寂夜月華籠罩,沈夫人垂下眼眸,神色淡淡:“若是照將軍的計劃,你還需忍耐多久?”

沈祁皓道:“至少……半年。”

沈夫人會意,復了那分淡笑之色:“奪權非易事,半年已是倉促,你若真想和北音長久,就該趁此時如實告訴她你的心意,若不然,待她真正愛上宣王那日,你們之間便再無迴旋的餘地了。”

平靜之聲下來,卻是讓沈祁皓心中一震,鎮靜之色不禁慌了幾分:“那孩兒到底該如何?”

不是未曾說過,自初遇開始,相伴在她身旁的那六年日日皆再說,可那少女偏生不爲所動,他又能有何辦法……吵過,鬧過,甚至威脅過,所有軟硬可施的辦法都弄了上去,不也還是拿她束手無策麼……

如此一想,心中黯然之色又重了幾分,面容上,早已掛上一層陰霾,稚氣未退的薄怒。

沈夫人實在喜歡沈祁皓此刻的模樣,縱然容貌成熟,但神情卻仍是當年固執霸道、粗心莽撞的孩子。

靜了片刻,她走上前來,笑問道:“你先告訴爲娘,你想和北音過怎樣的生活?”

沈祁皓怔了一怔:“怎樣的生活……”

沈夫人點頭。

沈祁皓垂了眸子,凝着地上斑駁交疊的竹葉,細細思考,不知不覺間便神飛天外,聲音淡淡:“拜堂,成親,然後,生一羣胖嘟嘟的小娃娃。”看向沈夫人,認真道,“如此便好。”

沈夫人睨了他一眼:“都是當將軍的人了,怎麼想事情還是這麼幼稚。”

沈祁皓哼道:“只要能在一起,什麼生活不可過?”

沈夫人想了一想,頗爲贊同,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用等北音自己明白了,趁今日你還在寺中,先去綁了她的心罷。”

沈祁皓棕眸一縮:“這要如何綁?”

沈夫人眸中閃過一絲深意:“男人想要綁住一個女人的心還不容易?金誠所至,金石爲開,略施伎倆,爲娘保你在七日之內綁住北音芳心。”

沈祁皓眉峰一蹙:“七日?!”滿眼不可置信。

想當年他在她身旁苦追六年都不得而知,如今短短七日,就能讓她愛上自己了?

“娘。”沈祁皓將沈夫人推了推,認真道,“孩兒已經長大了,不要隨便唬孩兒。”

沈夫人笑出聲道:“傻孩子,來來來,隨我進屋,今晚,就按爲娘所言去做!”闔門後,一雙背影,消失於竹林小築。

是夜,靖國寺中寂靜綿綿,四處闌珊中,唯有夏日蟬鳴之聲藏於草叢深處低低徘徊,纖薄的禪意浸着月華清輝,拍打在清脆的細葉之中,恍若星光流動的一池寒潭。

自竹簧中吹來的清風鑽進窗縫,如絲一般,滑到了北音眼前,她睜開眼來,伸出溼漉漉的指尖,將那縷清涼的風捻住,纖長白皙的玉指上,還沾染了一瓣雅黃雛菊,淡香幽幽。

玉臂落下時,浴桶面上水光瀲灩,鎖骨處水珠琳琅,待那縷清風散去,她又闔上了眼眸,任由白霧迷離縈繞而上,腦海中,全是沈夫人在竹簧中輕描淡寫的話,一句句,一幕幕的重複在眼前。

當年若是沒有皇上的賜婚,也沒有令尊對將軍的成見,皓兒同你求婚,你會答應麼……

會麼?

想起那些年有恃無恐的驕傲,她竟是苦笑了起來,興許,是會的罷,若是將來一定要嫁,那嫁給愛她寵她的沈祁皓,無疑是最好的歸宿。只是到如今,並無如果,就算再如何懷念,她也不能後悔,後悔會痛,故而她只能儘量灑落,儘量從容。

儘量,對那分逝去的美好一笑置之。

碧珠在院中輕手輕腳的幹活,但窸窣聲音卻還是透過窗戶傳了進來,隨後,好似腳步聲臨近,北音未曾睜眼,只愜意地靠着木桶,懶懶道:“碧珠,太熱了,給我加些涼水。”

靜了片刻,屏內卻還是無聲,北音正欲出聲輕責,卻聽一個低低的聲音道:“你身子弱,不宜泡涼水,如此洗便可以了。”

沉默半晌之後,但聽“譁”一聲,水聲四起,北音雙手護胸,側目看去,驚道:“沈祁皓?!”

沈祁皓站在圍屏前,神色淡淡,他今夜換了身絲綢長袍,黑色外衫,微亂的衣襟處,雪白褻衣若隱若現,青絲自後垂下,如瀑流瀉在肩後,未曾加冠,細微水珠縈繞,儼然一副剛剛沐浴的模樣。

待北音驚詫之際,他又擡步往前走了一步,棕眸淡淡:“北音?”

北音“砰”一聲往後退去,面色驟然變紅:“站住!”

沈祁皓站定。

北音平靜下來,一隻手依舊護胸,一隻手將水面上的菊花瓣往懷前湊,蹙緊了眉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沈祁皓看着北音的動作,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我不過來便是。”

北音怒道:“我問你怎麼進來的!”

沈祁皓如實道:“走進來的。”

北音不解:“林立和碧珠呢?”

“林立?”沈祁皓擰了下眉,往窗外瞥了一眼,“是帶碧珠去林下賞月的那個男人麼?”

北音:“……”

沈祁皓薄脣一挑:“別泡了,快起來,今夜月色極美,我帶你去個地方。”

北音閉緊眼睛,嚥了怒火:“我爲什麼要和你去?”

沈祁皓不以爲然,趁她闔目之時向前走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自己起身穿衣服去,還是我抱你起來直接過去。”無聲之間,來至浴桶前,“你自己選。”

那沉穩的聲音自頭頂落下,北音猛地睜開眼睛,“啊”的一聲,低頭縮成了一團:“走開!走開,快走開!”

沈祁皓垂着眸子,笑出聲道:“你該瘦的地方更瘦了,該胖的地方更胖了,不錯。”

北音怒道:“沈祁皓!”猛地擡頭,映上的卻是一雙波光瀲灩的棕眸,朱脣如此被人擒去,滲透彼此氣息的深深一吻。

只片刻,沈祁皓鬆開她的脣,將肩上外袍一扯,包裹住水中之人,但聽她低叫一聲後,已是一雙身影破窗而出。